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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法律问题和老朋友

1

所有对我生平的行为举止略有了解的人肯定都知道,作为一名尊重法律、道德高尚、心灵纯洁的守法公民,我这辈子从来都与“违法”“被捕”这类的词汇无缘——尽管我人生多半的时间都是在那些压根儿见不到半个执法人员(自然更没有整个儿的)的荒郊野外和危险的战场上度过的,但这并不重要。毕竟,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完全没想到有人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来。尤其是对我说出这番话的居然还是一个看上去如此……不靠谱的家伙。

好吧,请原谅我在修辞方面的略微匮乏,但至少在此时此刻,最先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形容词就是这个——那个气势汹汹地杀到“物美价廉量又足”面包店,义正词严地宣布要逮捕我们的家伙是个与我年纪大致相当的年轻女子。她有着一副已经略微脱离了“苗条”范畴的下限,显得有些过分瘦削的身材,一张虽然不丑却因为鼻梁两侧淡淡的雀斑和怒气冲冲的绿色吊梢眼而稍稍有些让人反感的瓜子脸,外加一头自然卷曲且色调鲜艳得有那么点儿过分的金发。当然,对于早已学会了摒除以貌取人这一恶习的我而言,一个人的长相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我的判断产生太大的影响,但即便如此,她的那身装扮和做派仍然让人实在是不敢恭维。

虽然我并不经常与联合军政府的监察官打交道,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些被联合军政府派出来“确保法令得以执行”的家伙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大多数所谓的监察官看上去都是呆头呆脑,一副酒食过度的蠢样,只要你懂得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塞给他们正确分量的好处,那么他们基本上可以和大街上的交通标志牌,或者街边五分钱小摊子上买来的食品的保质期一样被视而不见;而剩下的那些则往往比一麻袋的猴子加起来还要精,他们会悄悄溜到任何自认为不会被逮住,因此放心大胆地进行那些轻度违法活动的家伙身后,然后逼迫他们在掏钱和留下违法记录之间二选一。

不过,这位自称为奥黛丽的“普通监察官”似乎——哦,不,应该说是显然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她看上去不呆不傻,但也不像是特别精明的样子,因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会挥舞着全新的监察官证件,穿着一身完全崭新、干干净净,挂着显眼的银质鹰眼徽记,并在肩章和帽章上垂着通常在典礼上才会见到的金色流苏的正式制服出现在这种龙蛇混杂的街上。相较之下,她身后的那两个穿着普通褐绿色卡其布制服的男人倒是低调得多。其中一个只比我大四五岁,随时都用警觉的目光扫视着四周;而另一个鬓发斑白,年纪至少也已经有五十岁的男人则用略显忧愁的眼神看着奥黛丽,就像是一名看着顽皮女儿的忧伤老父亲。

“喂,你!我说你呢!那边那个家伙!”

正当我还在琢磨着这些的时候,奥黛丽又一次发话了。看上去,她似乎把我的沉默误当成了对她的某种蔑视。

“咋啦?”

“听好了,根据……根据……那个……咦?是哪一条来着?”

这位自称的监察官义正词严的发言刚开了个头,便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接着,她先是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子,然后伸手在制服胸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了一本比手掌还小的册子。

“啊……对了,根据《监察官职权法案》第12条第1款,我现在有权对被认定为嫌疑犯的任何人进行调查。如果有人试图使用暴力抵抗或者拒绝调查,我也有权对他实施正式拘捕。”

“悉听尊便。”我耸了耸肩。

随着这幕怎么看都十足不搭调的戏码继续演进,周围的人们也已经下意识地纷纷后退,为我们让出了一片“舞台”,只有我的同伴们仍然待在我的身边——当然,这也已经足够了。我并不认为眼前的这家伙能拿我们怎样,毕竟,这位自称的监察官身边只带着两名似乎没有携带武器的跟班,而且显然严重缺乏战斗经验。虽然她也在腰间佩戴着武器,但我很清楚,那支握把上满是浮雕的镀金袖珍手枪和那把同样装饰华丽的细剑显然是只有整天待在办公室里的高级军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些有着“薪水窃贼”和“寄生虫”的雅号的家伙才会喜欢的玩意儿,而我们这边可是有足足七个人,而且除了因为某些原因而死活不肯使用任何武器的艾琳跟除了拖后腿没有半点儿用处的德尔塔之外,我们全都有着痛揍各路牛鬼蛇神的经历。总而言之,论起来硬的,我们这边完全有充足到过剩级别的自信。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义勇军战士,根植于我内心深处,对于司法和联合军权威的尊敬仍然让我在此时此刻保持了尽可能的克制。甚至当奥黛丽把小册子塞回兜里,然后指着我的鼻梁开始历数如果我们试图逃跑有可能招致的可怕后果时,我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点着头。

“那么,请问我可以提出问题吗?”在对方结束这番长篇大论后,我用尽可能谦逊的语气问道。

“可以,根据……对,根据《联合军政府临时民法通则》,你可以为自己辩护。”奥黛丽掏出了另一本袖珍口袋书,迅速翻了一遍,然后宣布,“说吧,但你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作为正式的——”

“抱歉,但我和这家面包店根本无关。”我语气无比诚恳地说道,“真的。我从没做过面包,更没犯过什么罪。”

“咦?”

“在这里打工的其实是我哟。”咪咪说道,“阿德他只是我的朋友兼同伴而已。”

“咦?你原来不是——算了,这不重要!反正你们都必须作为相关人员接受调查!”自称的监察官愣了一会儿,很快便回过了神,重新找回了那种嚣张得二五八万的气势,“根据相关法规,与食品生产、储存和供应相关的违法行为,尤其是涉及联合军武装力量的,都属于必须优先制裁的犯罪!我无法容忍这种无法无天的状态继续发展下去!”

说实话,她的这番表态倒是很对我胃口,要是我以前在正规部队服役时,负责供应我们伙食——尤其是那些容易变质的生鲜食品的军需官也个个抱着这样的心态认真工作,我也不必经历那么多次捂着肚子在厕所前排长队的倒霉事情了。

“对于这一点,我在原则上完全同意。”我说道,“不过,虽然我不太懂法典什么的,但既然要提出指控,那你总得有证据才行吧?”

“没错,我当然有证据!”奥黛丽对我们做了个“跟着来”的手势,然后便与她的两个跟班一道转身朝店里走去。

唉,不是我太过挑剔,但你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要是我是个成心要拒捕的坏人,这么直接毫无防备地背对着我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哦!

当然,我这种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溢着强烈正义感的人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卑劣行径。更何况,我也很希望尽快到店里去看看。按照咪咪的说法,可可现在应该还待在里面。不过,我也实在无法想象“物美价廉量又足”这种地方居然会成为犯罪窝点。住在红木镇的这几天里,我也曾经来这里买过面包。在我的印象中,这家店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消费场所,但也绝不会比别的随处可见的平价面包店更差一些。

不幸的是,那位自称的监察官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2

“看看这个!看看这个!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在面包店大堂的货架旁,奥黛丽停下了脚步,从木头架子的最顶层拿起了一块标着“鸡脯肉沙司夹心”的面包,以气吞山河般的决绝气势把它拍在了我们面前……当然,像这样对待食物总是不好的,小朋友们可千万千万不要学习这种做法。

“恕我直言。”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说道,“我不觉得这能构成任何证据……除非你打算用它证明这家店供应的面包分量对得起它的招牌。”

“这当然是证据!你们难道如此缺乏公德心和法律意识,以至于连如此明显的欺诈都看不出来吗?告诉我,鸡脯肉呢?”

自称的监察官大人扯开了因为放得太久而有些松脆的黑褐色面包皮,让大团大团的蛋黄色沙拉酱流了出来。说实话,这种浪费粮食的行径真是让人生气,甚至就连她的两个跟班也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色。

“那个啥,一般来说不是有沙司就行了吗?大伙儿平时吃的都是这种。”平娜回答道,“当然,如果能多加点儿鸡蛋和鸡皮熬出来剩下的油,那我就很满意啦,毕竟这种顶多卖五分钱一个的面包……”

这位长期在据点镇参与基层执法工作的军官对于街边食品的知识至少和我一样丰富,也许还要更丰富一点儿。

“我不在乎它的定价!但这么做就是不行!这可是法律规定的!”满脸雀斑的监察官阁下用她那凶狠的吊梢眼瞪了平娜一眼,后者立即像被眼镜蛇盯住的小鸡般打了个寒战——说实话,这种带刺儿的眼神大概是她浑身上下唯一有些吓人的东西了,“以救主领袖的名义!这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对我们的现行法律有最起码的了解吗?”

拜托,这种破事谁想知道啊?你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无聊吗?

毫不意外,没人立即开口回答她的问题,整个大堂都陷入了令人尴尬的寂静中。除了被卷进来的我们跟倒霉的面包店工作人员们之外,店里已经见不到半个顾客的影子了。只有几个穿着红木镇保安队的短袖卡其布制服,腰间挂着警棍和短身管霰弹枪,戴着本地常见的宽檐白色遮阳盔的男人和我们一样怯生生地站在角落里。很显然,在外面的人刚开始聚集时,有人通知了保安队来处理问题,但这些可怜的人显然无法判断穿着全套监察官制服招摇过市的奥黛丽到底算是何方神圣,因此只能待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可为什么不行呢?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这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围裙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应该是店里的售货员兼看板娘。

“不要试图狡辩!我已经注意到了,你们这家店也在向民兵和义勇军人员——也就是法律意义上的联合军下属武装力量的成员出售食物,对吧?这种行为必须符合……”

奥黛丽又一次结巴了起来,同时从那身熨得笔挺的全新制服的口袋里翻出了超过半打袖珍小册子,将它们一一翻开,然后又摇着头合上。最后,还是她的两位随从中年纪较大的那个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将一本厚厚的大书递给了她。

“啊,对了!任何固定向联合军下属武装力量成员出售或无偿提供食物的个人与组织,都应该遵守《联合军粮秣与药品供给条例》。条例明确规定,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为了全体官兵的健康,任何在粮食供应上的克扣、造假和蓄意破坏行为……”

我没有继续花时间听她的长篇大论——毕竟,就算是在一贯以严格执法闻名的第二军团的地盘上,这劳什子条例也至少有一多半从来没完全落实过;而这里是兰檀,是任何人如果不带上一把枪,就必须忍着闷热天气在宽斗篷下面穿一件防弹胸甲才能放心出门的地方。如果有本地人居然听说过这种条条框框,我倒是会感到相当惊讶。

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我们的人数稍微有点多的缘故,正沉浸在普法教育中的奥黛丽并没有发现我已经暂时脚底抹油的事实。因此,我成功地进入了面包店大堂后的烘焙房。正如我所料,因为那家伙的胡闹,本该为晚上的生意准备最后一批面包的烘焙房已经暂时停止了工作,原本干活的人大多挤在烘焙房和大堂之间的走廊上,像看戏一样围观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个人例外——可可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烤炉旁的一张放发酵面团的架子下,紧紧地抱着她的玩具熊——“爪爪”。

“可可,你还好吧?”

在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我朝着蜷成一团的可可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虽然在离开日出城之前,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曾经拒绝了我们将她留在安全的地方的提议,理由仅仅是她渴望向那些曾经操纵、利用并伤害她的人复仇。但在之后的接触中,我逐渐了解到,可可其实只是一个相当平凡的女孩,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共有的优点与缺点,而且也并不比其他人更加勇敢或者坚强。她也会害怕,会不满,会难过和哭泣……就像现在这样。

“阿德!”就在我将啜泣不止的可可拉起来时,她突然钻进了我的怀里,更加肆意地啜泣起来,“阿德……阿德……我……我……我……”

“别担心,我在这里。”虽然可可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但基于关爱妇女儿童的优良品质(没错,我和那些萝莉控之流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真的哦!),我仍然任由她紧紧地抱着我,同时小声地安抚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带着两个男人一起来的凶狠大姐姐,她……她……”可可在我的怀里抽泣了好几分钟,才总算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来——看来,她这次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委屈,“她一开始说是……说是要、要来买面包。人……人家就向她推荐了人……人家刚刚烤出来的新品种。明……明明老板娘和其……其他人都说……说很好吃……”

“然后呢?”

“那个大姐姐却……却只是看了一眼,就要我找我的监护人来!还说……说我的行为是非法的!”

在把我的胸口整个儿用眼泪洗了一遍后,可可总算放开了我,从货架上拿起了一块还相当新鲜的圆筒状面包。从面包被掰开的部分来看,她似乎是把一整块蜂蜜蛋糕当成馅料包裹了进去,还加上了在兰檀随处可见,价格非常亲民的甜味鱼露,至于味道……真的非常不错,发酵的鱼肉和鱼皮产生的氨基酸让本来就很甜的蜂蜜面包不至于发腻,而且也调和了脆皮面包和柔软的蜂窝蛋糕的口感……顺便说一句,我只是为了确认可可的手艺真的没问题才尝的蛋糕,可不是因为我嘴馋哦!

“真是岂有此理!”在把手里的半块面包全部吞下去后,我说道,“可可,我可以凭良心发誓,你做的面包一点问题也没有!那女人凭什么这么说?”

“她……她说既然这里的面包也……也会供应武装力量什么的,那就……就必须按照什么规章制度来做,但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可可噘起了嘴,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她说面包就是面包,必须和蛋糕分开来卖,而且加鱼露是不行的,因为……因为她说,未经过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有关部门检验的发酵食品可……可能有毒!她说我们是在搞故意破坏!说这是欺诈!还要我交代这么做的动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

“她没要你们缴纳罚款什么的吧?这家店里有没有人认识她?”

“没有。老板娘一开始倒是打算花钱了事,但她不要。”可可摇了摇头,“而且,大家都说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很凶的大姐姐,以前也没人见过那两个男人。”

看来我今天的运气还真是不错,竟然遇上了这么一号稀罕人物。通常而言,那些特别“尽心尽力”履行职责的监察官要么是为了弄点儿外快,要么就是希望借机报复某些他们不喜欢的人,不为了这两点还这么较真的家伙我可从没见过。

“好极了。”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算了,无论那家伙是干什么来的,都和咱们没关系。如果需要钱,我们有别的办法可以去挣,就算不在这家店工作也没关系的。”

虽然露着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懂事的可可完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重新抱起爪爪,随着我朝店外走去。

不幸的是,我们刚刚走进大堂,就被那个正拿着手里的大部头书大讲特讲的麻烦家伙发现了——而且这家伙显然对找我们的麻烦很有兴趣。

“喂!那边那两个!”在发现正低着头,悄悄朝店门摸去的我俩之后,奥黛丽朝我们吼道,“给——我——站——住!”

“你凭什么?”纵然我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好耐性和自制力,到这时也很难一点儿火气也没有。

“我当然是凭……凭……我放哪儿去了……”这位自称的监察官又一次摸遍了衣兜和裤兜,最后在挂在后腰上的一只皮革小包里翻出了一个小本子,“对,凭930年联合军议会通过的特别决议:在发现涉及军事安全的背叛、破坏或者其他犯罪嫌疑行为时,监察官有权在不经当地自治机关和司法机构批准的前提下暂时限制嫌疑人的自由,或者解除其武装。”她像是朗诵课本上的献身誓词的小学生一样,语气激昂地读出了本子上的内容,“因此我宣布——”

“那个,抱歉,监察官阁下。”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这糟糕演说的罗蒙诺索夫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否认你确实拥有我们的司法机构所赋予的权限,但我认为,你可能无权对我们行使这种权力。”

“嗯?这位小姐,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不是女人啦!”罗蒙诺索夫白嫩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潮红,“麻烦你不要以貌取人啊!”

“但看上去不像是男人啊……”

“算啦!还是让我先把话说明白吧:我与在场的这些人目前正在执行一项来自联合军总司令官本人委托且具有最高优先级的公务,根据该公务的优先级,你并没有权限仅仅因为与所谓‘嫌疑’有所牵连就限制我们的自由。”历史学家以他一贯正气凛然且不卑不亢的语调说道——要不是他那看上去酷似十二三岁少女的外表,这番话的说服力说不定还能够再高几个级别,“这就是我的授权书。”

接着他从背包里翻出了随身携带的那玩意儿,将它大大方方地举到了奥黛丽的面前。

“真的?这……”在看到授权书上那个花里胡哨,只可能来自总司令官列昂尼德·丘尔巴诺夫大将的印章后,自称的监察官一下子傻了眼,看上去活像是个半夜去厨房偷吃零食,结果却发现老妈正拿着鸡毛掸子等在那里头的小屁孩,“这确实是总司令官的授权没错。这么说,你就是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博士?”

哇哦!干得漂亮!见那凶巴巴的女人终于开始露出服软的迹象,我不由得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快意——没想到,在我们来到兰檀这么多天后,这张一直没有半点用处的破纸片居然管用了一回!这可着实大快人心!

“那么,我尊敬的监察官阁下。”我故意走到奥黛丽面前,用谦卑得几近嘲讽的语调问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那个……既然授权是真的,你们当然……”奥黛丽脸红得像是被煎熟的螃蟹壳,扭扭捏捏地说道,“好吧,你和你的人可以离开了,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博士。”

很显然,她并不希望就这么放过我们,但那份授权书的效力却是她无法否认的——当然,如果换成我以前遇到过的某几个王八蛋,也许会选择直接撕掉那份授权书,再试图以“伪造公文”的罪名反咬我们一口,但不知为何,我不觉得奥黛丽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你就是?”

就在我准备昂首阔步地走出面包店,在外面一大群人的众目睽睽下稍稍享受胜利的滋味时,我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混合着仇恨与惊讶的声音——

“给我去死吧!”

3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作为一名久经考验,曾经直面过无数次他人不敢想象的危险的战场老手,我拥有一名义勇军战士应当拥有的全部素质:勇敢、谦逊、果决、勤奋、坚毅,以及对全人类文明与一切人的福祉的无尽热爱和绝对忠诚。而在这一切素质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警觉:自从傀儡战争在两百年前爆发,冷血的傀儡军团和凶残的异兽开始在大地上横行后,罗迪尼亚这块和谐星上唯一适合人类居住的大陆,就已经不存在真正安全的地方了。因此,任何立誓为全人类而战的人都必须养成对一切危险苗头的灵敏嗅觉,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反应。

当然,严格来说,也没什么人禁止迟钝的家伙加入义勇军就是了,但太过迟钝的人通常都没法在这一行干上太久,而像我这种勉强算得上是“老资格”的家伙,随机应变的能力通常都不会差,比如说这次——

在那个城镇保安队的卫兵突然对罗蒙诺索夫发出死亡宣告时,我的一只手就已经移到了藏在迷彩斗篷下的手枪枪套上;而当他举起手中的霰弹枪时,那支由傀儡们的地下兵工厂生产的“撕裂者”战斗手枪就已经来到了我的手中,保险也早打开了。在接下来的一秒钟里,我看到这家伙将霰弹枪前端的针状准星指向了我们的方向,并将右手食指伸进了扳机护圈里,整套动作的速度委实不算太慢,但还是比我慢了那么半拍。

“呜啊——”

由于枪管中内置了一层吸音材料,“撕裂者”射击时的动静并不算特别大,但那家伙杀猪般的惨叫却差点儿戳穿了我的耳膜——那发高侵彻力手枪弹的威力可不是一般市面上的民用手枪弹能比的,在射入人体后,它产生的空泡效应几乎撕碎了这人持枪的半截胳膊,让他只能哀号着摔倒在地,而他的三名同伴则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旁,并没有试图与我们为敌——很显然,他们也没料到这家伙会突然朝别人举枪,再加上人数处于劣势,因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在确认另外三名保安队员不会干预后,我一步跨上前去,将一支时刻带在身上的混合式消毒/镇静剂扎进了这家伙没受伤的那只胳膊。随着里面的药剂被推进他的体内,这浑球儿烦人的惨叫声终于稍微消停下来。

“喂,你刚才为什么朝我们举枪?”我一边撕开自己的迷彩斗篷,让栗子替他包扎伤口,一边问道,“我们家罗蒙诺索夫又和你有什么冤、什么仇?”

“喂!什么叫‘我们家’啊?我才是你的雇主好吧?”历史学家抗议道。当然,我现在可没空在乎这种不重要的细节。

“你们这些叛徒……勾结大敌的孽障……不得……好死!”在缓过劲儿来之后,那厮立即朝我抛出了一大串咒骂,一时间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给他打镇静剂,“人类的渣滓……‘变节者’,最彻底的……败类……我居然会……会没能宰掉你们这种……”

拜托,要不是你刚才动手之前还在废话,我说不定还真的反应不过来呢!不知道反派通常都会死于台词过多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对我们的憎恨倒是让我颇为介意。

“对了,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们?”

“难道你……你们刚才不是自己承认了吗?那……那边那个家伙,他说他是……是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那个身受重伤的家伙继续用神经质的语气嘟哝道,“就是那个……那个……‘变节者’。”

“嗯?”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这位老兄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冤什么仇,但“变节者”这个词儿我还是听过的——在老资格义勇军特有的辞典里,所谓的“变节者”特指传说中与傀儡们并肩作战的人类……咦?难道这家伙已经发现艾琳的真实身份了?如果是这样那可不太妙,但话说回来,自打来到这座位于兰檀半岛西部的商业城镇后,艾琳一直都很遵纪守法,甚至表现得比城里绝大多数成年居民还要和平友善。我实在不认为有谁能轻易注意到她并非普通人类这一事实。

那这到底是……

“你、你们还想装傻吗?”那家伙继续吼叫道,语气中满是悲愤,仿佛我们是他的杀父仇人似的,“你们……难道不是你们在阿尔-萨尔特盐沼谋杀了超过四百名忠诚的义勇军战士吗?以圣安东的名义!你们打算抵赖到底吗?”

嗯?圣安东?阿尔-萨尔特盐沼?

我侧着脑袋想了两秒钟,才大概想明白了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没错,在差不多两个月前,我们确实去过那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并在一处沦为废墟的法外人聚落里遇到了可可,而也正是在那鬼地方,我们因缘际会地撞上了一支安东旅的行动部队,并被牵扯进了一场非常可怕,同时涉及数量众多的傀儡与异兽的混战中。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浑蛋透顶的晚上,虽然我和我的伙伴们个个都过了一把大开杀戒的瘾(我自己则体验了另一些……极为微妙的经历),但我们还真的没“谋杀”谁:无论在哪个法庭上,用机枪、机关炮和手枪干翻一大堆异兽都肯定没法被指控为谋杀罪,而干掉傀儡也是同理——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某些现在看来并不像是巧合的“巧合”,对于那支曾经一度将我们请去“做客”的安东旅部队而言,对他们的营地发起毁灭性空袭的那支“地狱翼”中队看上去确实很像是被我们这些可疑人物招来的,而幸存者们多半在离开那地方后把这档子事告诉了更多的人,考虑到兰檀地区到处都有圣安东那家伙的孝子贤孙……好吧,看来我们在那天惹上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无论你听说了什么,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们和在那一天遇难的所有人一样,纯粹是那场不幸事件中的受害者。”虽然并非必要,但我还是尽可能耐心地对那家伙解释道,“我们绝不是什么‘变节者’。”

好吧,严格来说,我这话其实不太准确——毕竟,传说中的“变节者”指的是“任何与傀儡合作的人类”,而和艾琳一起行动的我们在理论上都勉强够得着这个范围。不过,考虑到艾琳的特殊性,我也算不上是在蓄意撒谎。

“够了,别浪费时间了!”奥黛丽有些烦躁地说道,“按照《公共安全条例》第220条,在公共场合使用致命性武器威胁他人安全,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可以由任何公民实施逮捕——欧文先生,你去将嫌疑人控制起来;特纳先生,通知本地的执法机关……”她用凶狠的吊梢眼瞪了一眼那三名躲在角落里的保安队员,然后摇了摇头,“不,通知能处理得了这种事的本地上级执法机关,让他们马上派人来履行义务。”

奥黛丽的那名稍微年轻些的随从点了点头,随即朝我们这边走来——但我只是朝他摇了摇头,“没必要这么做,老兄。你觉得这家伙还能有多少危险性?”

“从理论上讲,哪怕千分之一的危险性也够高了。”名叫欧文的年轻人说道,“先生,请你让开。为了公众安全,我有必要在像样的执法人员来接手之前对他采取最低限度的拘束措施。”

“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表弟在那支部队里,他们去了阿尔-萨尔特盐沼!”受了重伤的保安队员仍然在叫嚷着,“以圣安东的名义!就算不能完成使命也罢!我、我要让你们这些‘变节者’付出代价!”

使命?冷不丁听到这个词儿让我感到了一阵迷惘,但还没等我开始琢磨它的意思,那家伙已经用还能动弹的那只手从制服下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我非常熟悉,而且相当不喜欢的玩意儿——

那居然是一枚事先拔掉了保险销的破片手雷。

“安东虽死犹生!”在我来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已经用牙把拉环扯了下来,“永生永生!永世永生!”

说实话,在联合军兵工厂能造出来的东西里,如果说破片手雷是第二叫人讨厌的,那么第一名的宝座恐怕就只能长期缺席了——除非你把该死的标准压缩干粮也算上。由于设计者的天才头脑,这东西在对付披坚执锐的傀儡或者皮糙肉厚的大型异兽时,效果通常都只比挠痒痒好那么一点,但在对付人类时的效果却还算可以。除此之外,因为引信设计的问题,这东西有差不多四分之一在扔出去之后压根儿不会爆炸,另外四分之三则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连扔出去的功夫都可以省了。说实话,就算是装着保险销,我也不会乐意带着这玩意儿到处晃悠,更何况还是……

咦?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这家伙现在离我只有不到两米了呀!死了死了,要死了啊!这东西的引信延迟从来都短得令人发指,就算用脚指头想,我也相当肯定而且确定自己绝对来不及逃出弹片的杀伤范围啊!除非我运气足够好,那东西恰恰是那幸运的四分之一——

“你看,我就说吧。”奥黛丽的那个叫欧文的跟班无奈地对我说了一句。

在那一天,我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

因为三秒钟后的事实证明,那家伙掏出的破片手雷并不是那四分之一中的一员。 EVKuNPE6epEFw9lrXl5Ho12piw12+aCWOEW31uCPgAtJ7yhs/OHz+CmTLNAjG4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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