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噢噢噢!”
当我被宪兵押往充作临时刑场的一座混凝土小屋的路边时,一大群早已翘首等待多时的家伙欢呼雀跃、兴奋不已——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优良传统,围观死刑这事儿历来是那些不当班的闲杂人等排解压力、放松心情的重要途径之一。
在前些年,当公开的枪毙和绞刑还很常见时,刑场附近总会挤满这些聒噪闹腾的家伙,活像是糖块掉在洞口后倾巢而出的一窝蚂蚁。可惜的是,在980年,新修订的法令禁止了公开处决,于是这帮乌合之众只好把乐趣转移到了围观押送死刑犯的活动上:通过奚落那些马上要送命的倒霉蛋儿,大伙儿可以暂时为自己的罪行尚未东窗事发而感到庆幸,同时产生一种暂时的道德优越感。这种快乐顶多只能持续到他们再一次把事情搞砸或者又一次遭到上司痛斥的时候,然后他们就会更加迫不及待地盼着下一个上路的死鬼。
这大概就是免费的东西特有的魅力吧?
“枪毙!枪毙!枪毙!枪毙!”
遵照着这一传统娱乐活动的标准程序,一见我被押出来,那班有闲阶级们便争先恐后地叫嚷起来,周围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根据我的经验,将要吃枪子儿的那伙计罪状越多越可恶,观众们就越能因此感受到强烈的道德优越感所带来的快意。
“诱拐犯!绑匪!”
“萝莉控诱拐犯!”
“变态萝莉控!”
“马上枪毙这个变态萝莉控!”
“枪毙太便宜他了!把这个变态吊起来!然后浇上汽油、用火焰喷射器点火!”
“坦克炮!干脆用坦克炮轰他算啦!”
有闲阶级们一路朝我大叫着,从他们的制服来看,其中一多半都是旅部直属、不当班的工程兵和后勤部门的文员。正如之前押送我的宪兵们一样,他们也添油加醋地在言辞里增添了不少子虚乌有的形容词。虽说其中许多人只是满足于通过呼喊和手舞足蹈满足自己的正义感,但也有一些被正义感带来的颅内高潮刺激得过了头的人开始朝我扔出了空罐头盒、带着酸味的过期罐装番茄,甚至是泔水桶里拣出来的烂菜头。押送我的那两位仁兄对此保持了相当的宽容,直到其中一只烂番茄在他们的脸上炸开为止。
“肃静!不准滋扰宪兵执法!”在鸣枪示警后,满脸番茄酱的宪兵吼道,“你!你!还有那边那个!你们叫啥名字?我要记下你们的……”
当然,没人配合这家伙。但至少,朝我慷慨馈赠各色礼物的行为在这一吼之下确实大大减少了。很快,我就从那处临时军事法庭所在的体育场的一头被押到了另一头,然后叫人一脚踹进了一间大概原本是体育用品仓库之类的混凝土屋子里。
几个端着枪的行刑队员早就在里头等着我了。从脸上的神色来看,他们似乎,哦不对,是肯定非常希望尽快地在我身上多开几个枪眼儿。
好了,完了,看来我光辉灿烂的一生就到此为止了。背着变态萝莉控诱拐犯这个糟糕的头衔被打成筛子,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结局。好在我之前报出的本来也是假名,所以对日后的历史研究者而言,那个“阿德南”的下落大概会让他们感到有那么点儿头疼吧?他们会怎么猜测我的结局呢?是……
枪响了。
等等!别这么急啊!我这还没把事情想完呢!而且按照惯例,不是应该先让我看到走马灯什么的吗?我好歹有权回顾自己为了全人类而奋斗不息的英勇崇高的一生……吧?
“……咦?那个……是空包弹?”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迟钝一些嘛,”一个阴沉、带着几分讽刺却又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传来,“当然,如果你想让我们换上实弹再来上一次的话,那也无所谓,但替你着想,我还是希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先生。”
“你又是什么人?”借着这座房间内唯一的一盏电灯的昏黄光线,我打量着那个劝我“珍惜机会”的家伙。
这人的个子只及我胸口,应该是个年轻人——封闭式头盔的暗红色目镜和呼吸面罩将他的整个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还穿着一身显然是特别定制的轻型连体护甲。从这位的头盔、武器和护甲上大量的私人改造痕迹和个性化标志判断,他显然不可能是正规部队的一员,这意味着……
“我是义勇军中校蕾琪——至少你这么叫我就行了。”
从声音和体型判断,他似乎应该是个“她”……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经验也告诉我,光靠这些判断人的性别往往最不靠谱。
“我也是义勇军特别战斗分队‘战争老鼠’的指挥官。”那家伙继续说道。
“战……战争老鼠?那个……呃……久仰了。”我点了点头。
这话不完全是客套,因为我过去确实曾经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号。以第五军团辖区为根据地的“战争老鼠”虽然在名义上是一支“特别战斗分队”,但他们事实上更接近于那些被称为“鬣狗”的拾荒者——这一类义勇军通常不以与敌人战斗为主要任务,而是倾向于在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的前提下潜入傀儡的占领区,从化为废墟的城市和古代设施中搜集先人留下的财富。诚然,我的小队也经常会干这种活儿,但“战争老鼠”们才是这方面的专家。按照罗蒙诺索夫的说法,在过去几年中,这群渗透与巷战专家们几乎已经成了科技考古学家们的私人卫队,他们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不但不算奇怪,反而简直可以说是天经地义。
“那个……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难道压根儿就不打算枪毙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蕾琪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摆出了一副“废话少说”的姿势——在过去,平娜那家伙就经常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所以,空包弹的费用你得自己掏。”
“啊……?”
“要是你没有突然发起疯来承认自己是个变态萝莉控诱拐犯,我们根本不需要演枪毙这出戏——你只需要被拘禁一天,然后旅长大概就会按照战时紧急法案,签署一份特赦令给你了。”
“啥?”
“自从联合军在一周前正式开始收复旧尼尼微城的行动之后,城区周围的‘和平派’检查站和封锁线就全部被撤除了。在那之后,趁着警戒松懈和交战导致的混乱,有不少本地人——你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开始拥入旧尼尼微城,试图趁机捞上一笔。”“战争老鼠”的指挥官解释道,“当然,这些家伙的出现也引起了各军团长官们的兴趣,他们认为,如果能够合理利用的话,这些免费炮灰或许能够有效地替他们完成某些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也是他们会联名上书最高统帅部,要求将擅自进入旧尼尼微城的人员视为‘敌人’的缘故。”
“我明白了!这么一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抓捕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效力了。”
“看来你并不算太蠢嘛。当然,还有一点:战地指挥官有权在紧急状态下签署特赦令。只要以赦免死刑为交换,就能免费让那些家伙帮自己干活儿。”有人补充了一句。
“咦……奥菲莉亚?我……”我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才发现一滴温热的液体正沿着我的眼眶流下。
“喂!你这是怎么了?不至于吧?毕竟我们两个本来也不可能出事啊!”奥菲莉亚挠了挠头发,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呃……只是你们在庭审结束的时候哭成那样,我真的很……那个……我不知道你们居然那么在乎我……”
“拜托,这是因为蕾琪中校告诉我们,既然你已经莫名其妙地认罪了,那我们最好干脆认认真真地装成受害者,免得穿帮——而诱拐的受害者不都应该哭哭啼啼、一副留下了心理创伤的样子才对吗?”奥菲莉亚一脸茫然地反问道,“或者说,我的理解出错了?”
喂!居然是这样啊!
把我的感动还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