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资深义勇军队伍,即便在带着多名伤员和死者的情况下,“战争老鼠”们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做好了战斗准备:当三辆装甲车在离那处由一辆六轮载重卡车和一排预制混凝土路障构成的检查站前五十米处停下后,除了负责在车上留守的人,所有人都立即拿上了武器,有序地离开了车厢与货舱,呈散兵战斗阵型分散在荒草丛生的街道两侧。超过一打自动步枪、霰弹枪、榴弹发射器和自行改造的能量武器的枪口有序地指向了不同方向,确保前方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射击死角,而架在装甲车车顶的重机枪则会负责收拾掉那些更“硬”一点儿的目标。
如果是在街头话剧或者绘本故事里(咪咪就挺喜欢这种故事),在这种时候,多半会有一帮奇装异服、造型夸张、一看就知道坏得透顶的反派大喊着“死吧”或者“拿命来”这种愚蠢的台词,从各种犄角旮旯里跳出来朝我们开火,然后被我们这些正义之士瞬间轰杀成渣。但现实毕竟不是故事,没有人攻击我们,也没有陷阱被触发、没有遥控炸弹被引爆,甚至没有狙击手隔着老远一枪敲掉哪个倒霉蛋。总之,除了从远方零星传来的炮击声、发动机轰鸣声与仿佛迷路孤儿呜咽般的风声,这里静得简直让人心头发毛。
在我们所处的这条小巷的尽头、那处检查站的后方,就是阿卡迪亚大学特派团的临时基地了。基于他们一贯的奢侈做派(毕竟,当负责批准年度财政拨款的家伙有一大半都是你的校友时,节约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这些家伙当然不屑于像我们这种身处鄙视链底端的穷光蛋一样住在四面漏风的帆布帐篷里;相反,他们直接用重型牵引车将一打带轮子的集装箱式营房拉进了旧尼尼微城。这些五颜六色的大箱子几乎占满了一整座曾经的社区公园,与同样数量的补给车一道构成了一座迷你小镇。而在原本曾经是篮球场的空地上,一个不久前刚刚涂好的巨大的“H”在昏暗的阳光下泛着骨白色的光泽——这块空地的全新用途不言而喻。
根据我对大学里的那些家伙的了解,在正常状况下,这地方应该像雨季泛滥的河床般永远流淌着喧哗的杂音——激烈的争论声、穷极无聊的家伙们荒腔走板的歌声、乱七八糟的闲聊声、说笑声和其他声音,而绝非像眼下这样一片死寂。
“我们怎么办?”在静待片刻却始终不见丝毫动静后,我问蕾琪,“撤退吗?还是向友邻部队求援?”
“战争老鼠”的头头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给出了答案:“不,继续前进!这里的情况有些过分不正常,我们有已经走进了埋伏圈的可能,现在撤退说不定会遭到暗中突袭,还不如先据守此地,弄清楚情况再说。A小队,跟我来!其他人掩护,招子放亮点儿!如果见到不明身份的家伙,先给一梭子再说!”
五名“战争老鼠”——两个背着额外火箭发射器的步枪手、一名枪榴弹射手和两名手持大盾牌与战斗霰弹枪的突击队员——迅速组成了两前三后的密集阵型,掩护着蕾琪奔向了空无一人的检查站。出于谨慎,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动作麻利地钻过了稀疏的铁丝网和棱角分明的混凝土路障,检查了那辆一侧堆着沙袋的载重卡车和一旁的金属制闸门,最后,有人从地面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这是……头盔吗?怎么弄成这样?”在从部下手中接过那个半球状物体后,蕾琪将它举到面前,端详了一阵子,然后做出了与我的第一印象相符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一顶头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联合军的凡-弗林特军工公司生产的标准型M940型军用头盔。只不过,包裹在它外部的棕绳伪装网、迷彩帆布头盔罩、泡沫内衬、悬挂带等全部有机质材料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由钢材构成的内层,而且就算是这剩下的部分,表面上也莫名地出现了一些似乎是快速氧化所形成的锈迹。如果这东西是在某个几十年没人光顾的犄角旮旯里被掏出来的,那么这样子倒是不足为怪,但出现在这儿,就实在是让人很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了。
“这里还有!”那名枪榴弹射手也从混凝土路障下的缝隙里拨拉出了一小堆东西——那是一捧杂物,或者更准确地说,一捧主要由塑料和金属小物件构成的破烂玩意儿,看起来很像是那些四处疯跑的野孩子们会私下里收藏的“宝物”。不过,在观察片刻之后,我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更强了:在这些杂物中,我发现了锈蚀的金属皮带扣、疑似来自衬衣和大衣的塑料纽扣、军靴的金属鞋带环、人工橡胶靴底和其他金属部件,以及带着腐蚀痕迹的弹壳、断裂的刀具和枪支维护工具,甚至还有一根折断的步枪通条。大多数金属制品上残留着显著的腐蚀痕迹,还有一些甚至沾着……
“呜……好恶心,这是什么啊?”在捡起一块防弹护甲的复合纤维插板后,咪咪又立即把它扔到了一旁——不知为何,这东西上沾满了散发着刺鼻臭味的不知名黏液,看上去活像是被一整个旅的鼻涕虫刚刚光顾过。出于谨慎,我又重新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发现除了这东西之外,那辆卡车上、障碍物后和沙袋工事内侧也是印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油炸酸梅子(我以前真的吃到过这种诡异的料理)的糟糕味道,开始刺激得我的呼吸道黏膜一阵阵发疼。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
在打开架在路障和卡车之间的临时闸门后,三辆装甲运输车在蕾琪的命令下以五千米每小时的低速开进了营地,大多数人则分散开来,在它们周围组成了标准的攻击—搜索队形。与入口处的检查站一样,临时基地内同样空无一人。我听到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声,但除了回声之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救主领袖在上!这地方到底在搞啥啊?某种策划好的低俗吓人游戏吗?虽然我知道大学里那些家伙的行为方式通常都有些古怪,但搞这种低俗的恶作剧的可能性恐怕不大。那还能是什么?发生了危险的意外事故所以集体撤离?但为什么我们没有在公共通信频道上听到事故通报,而且这里的交通工具也都一辆没少?被敌人袭击了?但尸体又在哪儿?我可没听说过有哪帮打一枪换个地方的伙计会在战斗结束后带上上百具敌人的尸体,这除了严重拖慢行动速度之外毫无意义。
当然,在这些看上去都“不可能”的选项中,还是遭受敌人袭击的可能性相对高出那么一点儿:当进入营地后,我们注意到,在某些集装箱式营房的金属外墙、沙袋工事和车辆上,确实零星散布着弹孔与烧灼的痕迹,一部分地方甚至还有少量血迹——从后者干燥变色的程度判断,它们很可能是两三个钟头前才留下的。除此之外,我们在不止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折断的刀具与棍棒,射击后留下的仍然散发着火药味的弹壳,甚至还有破片手雷爆炸后残留的零星弹片,火焰燃烧留下的焦痕也比比皆是。但无论是血迹还是这些痕迹,相对于这里原本的人数来说,都实在是过于稀疏了一些。
唯一无处不在的东西,只有那种滑溜溜的、散发着酸臭味道的半透明凝胶状物质。
“阿德,我……呃……我觉得很……很奇怪。”当所有人都在那三辆装甲车的掩护下进入这座迷你“鬼城”内部后,奥菲莉亚凑在我耳边,用微微发颤的语调小声说道——当然,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没人能感觉舒坦,就连一直待在相对安全的车上、紧抱着玩具熊爪爪的可可,也在车窗后不断发抖。但是,奥菲莉亚的情况却要更加……特别一些:她的目光四处逡巡、游移不定,呼吸也急促得可怕,满是雀斑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团团潮红,看上去不完全像是害怕,更像是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准备向心上人献出初吻的小女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那个……”
“别担心,觉得害怕是正常的。”恰巧听到我们对话的蕾琪说道,“适当的恐惧有利于保持警惕,至少可以减少你被人一刀插进后背的可能性。”
“不……那个……我也不是觉得害怕。”奥菲莉亚的脸彻底涨红了,甚至比之前面对着那座黑暗的地下入口时的反应还要剧烈。要不是明知情况肯定不是那样,我说不定会以为她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向我告白了——呃,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我只是……嗯……只是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儿的情况似乎……很熟悉。而且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很快就要发生……”
如果换成别人的话,大概会以为奥菲莉亚只是因为紧张而在胡言乱语,但我却立即意识到,情况恐怕未必如此——毕竟,按照罗蒙诺索夫那家伙的理论,在抵达旧尼尼微城之后,潜藏在奥菲莉亚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就随时有可能让她“回忆”起某些至关重要的线索,而现在似乎正是如此。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知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只是有点儿感觉,”前特别监察官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感觉,仅此而已。”
“那么,”我想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这种感觉,这件‘快要发生’的事儿,到底是不是坏事?”
奥菲莉亚想了一会儿,最后,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