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棵非常非常漂亮的男孩树。
依安萨一边轻声哼着歌儿,一边用软毛掸子拂去树叶上的灰尘,赶走那些试图在枝叶间织网的八脚蓝蛛。她细心地把水浇在树根处,站起身来后退一步,端详着自己的小伙伴。这棵男孩树送到她身边的时候还不到她的一半高,在这一年来的精心照料下,它已经和她一样高了。褐色的树干凸显出一个健壮男孩的身体曲线:他昂着头,高高举起手臂,茂密的绿色枝叶从他的头发和手臂上生发出来,朝着四面八方伸展。
长势良好。
她满意地端详着这株男孩树,他的身躯部分仍然有着明显的木纹肌理,但是那张一度面无表情的脸上,如今却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容。这是个好兆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将从漫长的深睡中醒来,重新成为一名正常的男性。
但很可能不是在这里……
依安萨压下心底潮水般涌动的哀伤,伸出手去抚摸男孩木质的脸庞。“醒来吧,醒来吧。我的男孩树,你的女孩在浇灌你,你的女孩在等你。”她吟唱着那些古老的歌谣,据说这种慢悠悠的调子可以被长梦中的男孩树听见。
“他是你的连生吗?”一个生硬的口音传来,“很英俊的小家伙。”
她带着一点恼怒转过身,看到一张年轻的太阳族人类脸庞。果然是这些家伙,丝毫不懂得尊重或者谨慎的“过客”。难道他们不知道,任何一名坦塔图拉女性和她的男孩树或者连生之间的交流,都是不容被打断的吗?
算了,和这些家伙讲理,还不如对一株男孩树讲话的用处大。
“请问有何贵干?”她冷淡地使用坦拉语问道。
对方并没有表示听不懂或者不满,事实上他的坦拉语只有一点口音,“我是一名生物学家,我来拜访本地的虫巢向导。”
“我就是。”依安萨点了点头,吃力地把栽有男孩树的大花盆移到向阳的地方,朝着客厅做了个手势,“我们到外面去谈吧,过客。”
坦塔图拉人的房屋是半露天式的,所谓客厅,不过是在几株参天大树交织的华盖下面,简单地摆放了几块粗磨过的石头,当作桌椅。依安萨给客人和自己倒了两杯水,示意对方坐下来。
她谨慎地打量着这名“过客”:在太阳族人类的族群中,他应该算是比较年轻的,但是那双专注的黑色眼睛和有力的双手令这个人显得冷酷而又坚定。他的磁力摩托此刻就停在她家门口的那条太阳走道上,上面放着一个大包,看上去是有备而来。
她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去,“依安萨·瑞。我是本地的虫巢引路人。”
“陈青岩。”他浅浅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生物学家、探险家。”
“那么,您到此有何贵干?”她决定继续使用坦拉语和这个男人交谈。
“我希望安排一次虫巢之旅。”陈青岩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似乎显得有些紧张,“越快越好,我希望到雷戈虫巢走一趟。”
“你们这些过客,在决定什么事情的时候从来不看日历吗?今天晚上是苏醒与沉睡的祭典,身为虫巢向导,我必须带领族人前往虫巢执行仪式,至少一旬之内都不会回来!”依安萨皱起了嘴唇,“如果你想去虫巢旅行,十天,不,半个月之后再来吧。”
“尊敬的女士,我恐怕等不了那么久。”年轻人盯着依安萨,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事实上据我所知,祭典之旅的目的地正是雷戈虫巢,我希望能和你们同行。”
“祭典之旅从来不会让过客参与其中。你只能等半个月以后再来。”
“但是我的朋友等不了那么久。他已经在雷戈虫巢失踪三天了。”
听到这句话,依安萨像是猛地被锥子刺了一下似的直起腰板,她盯着年轻的过客,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你,”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和那个卑劣的家伙是一棵树上的?”
“如果您把‘在一棵树上’,翻译成‘来自同一个学院’,那么的确如此,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把它翻译成‘志同道合’,因为我只是出于责任才不得不来寻找他。我们的……政府……希望探险队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地回去。”陈青岩小心地斟酌着词句。
“‘责任’,”依安萨咀嚼着这个词语,“这相当于你背负了他的果实。你希望把他带回去,但是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你们铺设的道路,因此也就不再受到《虫巢和约》的保护。道路归太阳族,大地归我们。如果你打算前往虫巢的话,你和他一样都将不再处于这个和约的庇护之下。我无法保证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无法保证你的身上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仍然希望把他带回去——他,或者他的……遗物。”
依安萨站起身来,走到客厅一角,从这里可以看到男孩树伸展的枝叶,“过客,”她低声说,“从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起,发生了太多‘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而这几天尤其多。你的同伴劫持了一对连生,并且强迫他们前往虫巢,这是前所未有的罪行;而‘坦塔农大会’的提前召开,在这个星球上也是破天荒的第一回。现在,你要求我打破数百年来的禁忌,在祭典之旅带一个外人进入虫巢……”她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我没法把他的消息带回去,更多的禁忌会被打破。”陈青岩摊开手,低沉的声调里带着隐约的威胁,“詹姆斯·孙,我的朋友和同学——并非仅仅是一个生物学家,他还是我们星球上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的继承人,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和约会被打破,而军队将再次降临此地。”
“凡口中说出的,都会被忘记;凡纸上写就的,都会被抹去。”依安萨讽刺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过客,你的意见将得到考虑,但是今晚十三点,坦塔农大会才能结束,在那之前我无法答复你。”
“我有耐心。”陈青岩点点头,“不过这耐心相当有限。”
“可以理解,它和你们短暂的生命相当。”年轻的生物学家板起脸,装作没有听到她这句充满了讽刺的话语。
坦塔图拉的本地时间一天有三十个小时,在两颗太阳的照耀下,白昼漫长而夜晚短暂,不过,对于正行走在虫巢深处的詹姆斯·孙而言,白天和黑夜只不过是手表上跳动的数字罢了。
这里是雷戈虫巢的最深处,整个虫巢巨大幽深,犹如盘踞地下的迷宫,那些繁杂的分支和曲折盘绕的道路,只有虫巢引路人才能认得清楚。眼下,这名年轻的坦塔图拉女孩正在詹姆斯·孙的威逼下带路前行,而她的连生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这个男孩显然是“初醒”不久,甚至还不会说话,带着木纹的肌肤看上去非常显眼。他紧张地抓着引路女孩的手臂,不时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先生……”引路者心痛地抚摸着男孩柔软的短发,再次做出尝试,“求求您了,把吉尔莫放回去好吗?让他离开这个地方,我会带您到您要去的地方。”
然而詹姆斯的回答只是抬高了手臂,让黑洞洞的电爆枪口对着男孩的额头,“继续走。”
“求求您,先生,吉尔莫还太小,这……这对他不公平!”
“如果你再废话,我会让你养的这个小东西遭到更不公平的对待。”他冷冷地回答。
女孩呜咽了一声,用手臂紧紧揽住自己的连生,慢慢朝着虫巢深处继续走下去。
这条甬道幽深曲折,四壁在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古怪扭曲的花纹,它们是多年前由坦塔图拉巨虫挖掘刻画而成,不过那些巨虫早已在人类到来之时被屠杀一空,只留下这些空空荡荡的虫巢,和又一个“抵御外星怪物”的英雄传说。
但是这一刻,詹姆斯·孙似乎听到耳边有嘁嘁嘈嘈的回响,那是翅膀与鞘膜相互摩擦的“嚓嚓”声、是肢足关节擦碰坚硬的虫巢甬道的“咔啦”声,仿佛那些巨虫已经悄然复活,又或者它们的灵魂从不曾真正离去,一直盘旋游荡在虫巢深处。
他抬头看着甬道壁上挖掘的痕迹,如果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生物学家,想必会欣喜若狂地扑上去,试图留下那些巨虫指爪痕迹的拓片吧。
见他的鬼,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生物学家。
詹姆斯得意地笑了,他把玩着手中的电爆枪:这支比钢笔大不了多少的武器可以瞬间将他面前的两名贱民化为焦炭。是的,他会做这件事,不过要等到他们将自己带到坦塔农大会现场的那个时候。
他将成为亲手捣毁这个殖民星球上反抗势力的英雄,他将毁掉这些贱民身上所有不合作的精神,他将用身上的武器杀死每一个参与此次秘密集会的人,他将凯旋……
然后成为他父亲真正的继承人。
兰洛莎·戴,这名过于年轻的虫巢引路人一步步朝前走着,她知道在她身后,那名野蛮的“过客”正挥舞着他可怕的武器——他之前只是一挥手,就烧掉了她辛苦搭建的树屋。
在这巨大幽深的地下建筑里,她辨认路径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依靠耳边那些低沉的地层共鸣。细碎的共鸣声传入她的耳朵,搔爬着她的肌肤,作为虫巢引路人,她知道就这样带着过客前往坦塔农大会将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她受到过足够的教育,并不惧怕那样的命运,但是……吉尔莫,我亲爱的吉尔莫……
她低下头,握紧男孩的手,他太小了,距离他的“初醒”还不到三个星期。他本来应该学习,长大,变得强壮而睿智;她会和他结合,生下女儿,而他会再度木化,在长梦中结出他们的男孩果实。
吉尔莫的手指刺痛了她的手心。
她惊恐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些斑驳的纹路已经爬上了男孩幼嫩的脸庞。
太晚了,即使现在回头也已经太晚了。
“快点走!”过客挥舞着武器,高声喊叫着。
比起走下去,我宁愿死!但是,这对我的连生太不公平了。
兰洛莎擦去泪水,更紧地握住男孩的手,“走吧,吉尔莫。”她柔声说道,“我们在一起,过去、现在、将来、永远。”
从金星上的研究基地驱车前往半人马座三星的行星城,只需要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
陈青岩驾驶着他的磁力摩托,行驶在坦塔图拉环路上。周遭的坦拉人村庄和郁郁葱葱的树林飞快地向身后掠去。这颗小小的行星被人为分割成了两部分:道路和大地。那些玉带一样的公路在主权上属于太阳族人,并且它们还在不断延展,不断增多。
为了满足星际环路的铺设需要,太阳系政府曾经向坦拉人提出索要更多土地的要求,不过被拒绝了。
但是坦塔图拉环路的发展对太阳系人类而言至关重要。太空时代以来,人们一直将星门架设在太空,并且彼此之间相互独立,相隔遥远。要想从一颗行星到另一颗行星,或者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必须先登上飞船前往太空,穿过星门,然后再乘坐飞船降落到地表。这种麻烦至极的星际通行方式持续了三百多年。
直到“集成式虫洞环路”的概念被提出,事情才有了改观。
一般来说,连接宇宙间遥远星系的星门有两种:一种是一对一的星门,它们设计简易,任何人皆可通过,但是作用不大;另一种是一对多的大型星门,它们通过亚空间和其他星门连接,是主要的星际通行方式,但是需要经过专门训练的飞行员来驾驶——普通人或者自动机械无法在亚空间湍流中辨认复杂的路径。
3231年,一名星门工程师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目前,小型的一对一星门铺设已经可以用于行星地表,但在人类银河帝国已经有了近千颗行星的状况下,一对一传送是非常没有效率的做法。如果选择一颗行星作为交通枢纽,那么就可以将所有通路联结在这个结点上。
举个例子,你想从金星去澜城,那么你需要从金星搭乘宇宙飞船出发,途经土星-半人马-船底-新浦森四个星系,最后抵达澜城,但是坦塔图拉环路开通之后,你只需要穿过金星通衢城的星门入口,来到坦塔图拉,然后在道路环网上寻找通往澜城的传送门。
过去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如今,所有的地面星门都联结着坦塔图拉行星。唯一的麻烦在于:这颗行星上有大量的原住民。
两种原住民。陈青岩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这些纷乱的回忆都甩出去。道路环网建设起来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人类第一次遇到了坦塔图拉巨虫和那些温顺的坦拉人。
他们消灭了前者,并和后者签订了《虫巢和约》。从此,道路属于太阳系人,大地属于坦拉人。来自人类银河帝国的居民们奔驰在坦塔图拉公路环网上,他们来去匆匆,从一扇门扉到另一扇门扉。而坦拉人继续着自己与世无争的生活,并冷淡地称呼太阳族人类为“过客”。
陈青岩将摩托开下公路,开启了飞行模式,一路朝着雷戈虫巢和它附近的那个小村庄驶过去,远方,祭典的冷光已经亮起。
当仲母——坦塔图拉行星的第二颗太阳——的光辉也消失在天际尽头,村庄广场周围栽种的萤木便散发出幽幽的蓝白色冷光。女人们和男孩们纷纷走出家门,一年一度的新生祭典拉开帷幕。
那些即将步入青年期的女孩儿穿着朴素的衣装,严肃的神情里透着掩不住的兴奋,每个人手里都握着自己先前在心仪的男人树上挑选的果实。她们将是此次祭典的主角——当然,并不是唯一的。
依安萨换上便于虫巢之旅的短衣和长裤,以及那双用塔兰藤编织的软鞋,最后吻了一下窗前那株男孩树的脸颊,便缓步走出屋子。她的邻居及其连生已经等在门口,打算和她一起前往祭典。
“德莉薇,我前往虫巢这段时间,还请你代我照顾一下帕若。”她朝男孩树歪了歪头。
女人笑了,“我很乐意代你成为他的大地。”
“你必将像我们脚下的大地一样坚实。”依安萨微微一笑,跟着大家一同前往广场。
村庄里的人已经聚集到了广场上,一些人帮助他们的邻居将那些已经长成的男孩树抬了出来,巨大的花盆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抬得动。在人类到来之前,所有的男孩树都栽种在大地上,但是如今,坦拉人的生活变得颠沛流离,由于随时可能因环路的修建而背井离乡,她们不得不想办法将自己的男孩树带在身边。
当依安萨出现的时候,人群默不作声地分成两边,为虫巢引路人让开道路。她微笑着向每个人致意,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定。
那名过客也来了,她看到他惊疑迷惑、无所适从的神情,在冷光照耀下显得异常渺小。村里的人允许过客旁观祭典,并且把他带到了宾客的位置上。他坐在那里,像松林中的红芽灌木一样显眼,而且局促不安。
悠扬低沉的地鸣声从虫巢那喇叭状的入口传了出来,村里的“梦境引导者”举起手臂,宣布祭典正式开始。
大地的嗡鸣声从虫巢的深处传来,猛烈地冲撞着三名不请自来的客人。兰洛莎紧紧抓着男孩的手,在嗡鸣声中寻觅着路径。在那些嗡鸣中,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那是大量肢腿和甲壳相互碰撞的“咔啦咔啦”的声响,是许多昆虫口器咬合时发出的响亮敲击声,是有力的后腿敲打在岩石上发出的捶打声。
“这他妈的是搞什么鬼?”过客粗鲁地咒骂起来。
兰洛莎突然想笑,她真的很想笑,这个过客是那么强大,可是他什么都不懂,就像个孩子,甚至还不如孩子……
吉尔莫抿着嘴唇走在她身旁,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小手汗湿然而有力。男孩比过客更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在虫巢里,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前方有微光闪烁。
那不是过客带着的灯光,也不是聚会祭典上的冷光,那种微光非常遥远、非常微弱,但是无比恒定,乍一看像是遥远的星光,仿佛已经闪烁了数万年。
但事实上,那是从某只坦塔图拉巨虫的十六个眼壳上反射的一抹光芒。
引路人停了下来,抱起男孩,靠向墙壁上的一处凹陷。
这个动作令詹姆斯·孙变得异常警觉,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用枪口指着女孩,“你在干什么?”
兰洛莎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将男孩抱在怀中,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壁龛里,两眼空洞迷离。四周的洞壁突然由坚硬变得柔软,缓缓将引路人和她的连生包裹进去,只有头露在外面,两张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迷离微笑。
“哦,妈的。”詹姆斯提起照明灯,调到最大的亮度——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每隔十几步远就有一个壁龛,每一个壁龛里都包裹着一对坦拉人,他们中有的看上去还是人形,但是另外一些……他清楚地看到巨虫狰狞的肢腿和翅膀正从那些人一动不动的身体里伸出来。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举起电爆枪,号叫着朝这些恐怖的壁龛扣动了扳机。
在陈青岩看来,整个祭典漫长而又乏味,只有那些女孩欢笑着唱起生命赞歌,种下自己手里的男孩果实的时候,才给冷光照耀下的广场增添了几分喜气。真是个奇特的种族啊,他想,居然只有女孩被生下来,而男人却是用两年时间从果实里被种出来的……
在整个祭典进行的过程中,从虫巢深处传出的悠扬地鸣一直伴随着坦拉人的歌声,然而,当祭典进行到中段的时候,一声被放大的尖叫声突然从虫巢深处传出。
极度尖锐,极度惊恐。
祭典的整个运作顿时停滞了下来,坦拉人们交换着惊恐不安的目光,而依安萨——那个虫巢引路者,只是偏着头,仿佛在聆听某种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举起一只手,那些窃窃私语、慌乱的女人和男孩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坦塔农大会已经结束了。”她说。
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带来的反应更加强烈。
“我悲哀地得知,兰洛莎·戴和她的连生吉尔莫已经荣归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季节。”
一名女性尖叫一声,捂住嘴抽泣起来,她的连生扶住她,以免她跌倒。其他人纷纷举起右手触摸自己的额头和嘴唇,表示哀悼。
“对于我们的朋友而言,这一刻到来得实在太早。但是此刻,我们唯有送上我们衷心的祝福。”依安萨的声音平静而忧伤,“坦塔农大会的长老们认为,在这个夜晚,第三季节的门扉敞开一次已经足够,因此他们决定赦免罪人尼玛·伊和她的连生。”
又是一声啜泣传来,两名被孤立在人群之外的坦拉人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泪水却滑下两人的脸颊。几名坦拉女性跑过去,和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么,今夜,祭典将继续进行。”依安萨朝着梦境引导者点了点头,“而我将应坦塔农大会的要求,与这名来访的过客一同前往雷戈虫巢。以此为征兆,第三季节的大门将向所有的过客敞开。这是坦塔农长老们最终的决定。”
所有的坦拉人都立刻陷入了沉默,他们的目光纷纷射向陈青岩。几秒钟后,他们纷纷朝着他走过来。
“祝福你和你的树。”一名女性向他友善而又同情地点点头,“祝福你树上所有的果实,过客,祝福你所有的兄弟姐妹。”
“前所未有的荣耀和前所未有的惩罚。”一名男性向他鞠了个躬,认真地对陈青岩说,“祝福你,过客。”
他迷惑地看着这些人,他们的话语让他后背寒气直冒。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些坦拉人的那个什么见鬼的大会,莫非决定要集体起义反抗人类银河帝国的统治吗?
很快,依安萨分开人群朝他走来。
“祝福你和你的大地,过客。”她说,“跟我来吧,第三季节之门在虫巢里召唤你。”
她转过身走入黑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祭典悠扬的歌声再度响起。那些成熟的男孩树在冷光的照耀下正缓缓睁开眼睛。
雷戈虫巢是坦塔图拉行星上的几个大型虫巢之一,它的入口大约有三层楼高,相当宽阔,棕红色的几丁质硬壳覆盖着地面和甬道四壁,它们凹凸不平、鼓鼓囊囊,带着令人作呕的泡状或瘤状突起,看上去似乎在流动,但是踩踏上去却坚硬无比。
陈青岩小心地跟在依安萨的后面,引路人显然对虫巢内部了如指掌,她很快便舍弃了空旷的主干道,拐入一条狭窄的小路。
无论如何,这些道路都绝对不是为人类或者坦拉人所铺设的,它们狭窄、扭曲、坎坷不平,一只多腿的巨虫或许可以轻松爬过,但是对陈青岩而言,它们无异于从建筑师噩梦里爬出来的某种怪物。他吃力地跟着引路人的脚步,但是她仍然需要不时地停下来,等他跟上或者把他拉过那些过于狭窄的缝隙。
“我们在走一条捷径。”依安萨解释道,“他们希望你尽快将你的同伴带走,因此我们将穿越这条‘长梦小径’,它可以将三天的旅程缩短成几个小时。”
“你确定……詹姆斯他们走的不是这条捷径?”陈青岩喘息着问。
“不是。”引路人的脸上似乎罩上了薄薄一层霜,“兰洛莎还是个孩子,她接受的只有穿越主干道的训练。这条路是直接抵达第三季节大门的路,只有祭典引路人才知道。”
“第三季节第三季节,这个该死的第三季节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我们而言,人生分为三个季节:幼童的季节、生育的季节和第三季节。”依安萨耸了耸肩,“但是怎么和你解释呢……这几乎和告诉一个在冬天醒来的男孩什么是夏季一样困难。反正你即将面对它,到时候,你可以自己体验。”
陈青岩不屑地耸了耸肩。第三季节就是死亡,他知道。出生-长大-生育-死亡,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和我说说詹姆斯,”依安萨突然说,“还有他的……父亲。”
陈青岩注意到,她口中的“父亲”这两个字是用通用语说出来的,显然,在一个男孩子是被栽种出来的世界里,“父亲”这个词并不存在恰当的翻译。
“他的父亲啊……我没见过他的父亲,据说他是个私生子(又是一个坦拉语无法表达的词),就是……”
“来自无人结合的孤树的果实。”依安萨寻找了一个勉强接近的词语,“请说下去,我想我也许可以理解。”
“他希望被他的父亲承认,希望得都快疯了。而那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也是个混账,他告诉詹姆斯,只要他能揭开虫巢和坦塔农大会的秘密,就承认他是自己的继承人。”
依安萨摇了摇头,“我曾经怀疑过,为什么一个过客要对我们犯下如此的罪行;如今我仍然怀疑,为什么一个男性会鼓励自己的儿子去犯罪和使用暴力,并且还将把自己的树托付给他?”
“詹姆斯想要继承他的父亲,他想得都快疯了。”陈青岩摇了摇头。
“也许更疯狂的是他的……父亲。”依安萨停下脚步,昂起头来,半闭着眼睛。穿过洞窟的微风带来一串嘁嘁嘈嘈的声响,仿佛低语。然而陈青岩没办法分辨其中的含义:它们既非通用语,也非坦拉语,听上去更像是许多昆虫磕动上下颚的声音。
“怎么了?”
“没什么。”依安萨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只是一些外界的消息而已。我们得快一点了。”
人类从来没有费心去了解,那些被他们征服的弱小的坦拉人,为什么会把所有的村庄都修建在虫巢的入口处。事实上这并非出于宗教的理由,而是基于实用的态度。
因为这个星球上所有的虫巢在地底都连成一体,这铺设于地下的庞大几丁质管网可以通过共振来放大声波,只要你晓得如何利用虫巢的走向来控制方向,你的话语就可以飞快地——并且毫不减弱地传到特定的村庄。
如今,来自地底深处的低语在虫巢里不停回响,将关于第三季节的宣判传达到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虫巢引路人听到了这条重要的信息,然后迅速转达给每一位村民。
过客的第三季节将至。
在提特里安和浦森地面星门的另一侧,军队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数月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训练,并且在几十个小时前集结完毕。
但是他们必须等待——直到詹姆斯·孙的失踪报告提交到相关部门,以“一名银河系人类帝国公民的无故失踪”为理由,发下战斗指令来。他们开足马力穿过星门来到坦塔图拉,冲下环路,一路碾过灌木和树林,直奔那些坦拉人的村落。
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一名公民失踪了,而他们将为之讨回公道——啊,还是算了吧,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詹姆斯·孙是什么人,即使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些士兵,也并不关心这位被拿来当作战争借口的“生物学家”到底怎么样了。他们眼下都只有一个想法:
得把子弹都发射出去,燃烧弹都扔出去。这些东西如果原样运回营地,就太他妈麻烦了。
而在冰冠星系的银河帝国金融交易中心,以孙氏集团为首的几大军工企业的股票,正以令无数人脑充血的速度飙升着。
在虫巢深处行走的陈青岩并不知道地面上的这些变故,他只是察觉到领路人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他们穿过曲折的甬道,爬下幽深的竖井,越来越深、越来越深。领路人手里握着的那团萤草只能照亮他面前很小的一块地方,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洞穴的四壁回荡。
“休息一下吧。”依安萨说。
他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从背包里掏出水来大口大口地喝着。虫巢引路人坐在他对面,光洁的额头上连汗都没有一滴。她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目光里透着一丝悲哀。
“你多大?”她突然问。
“二十六了。”陈青岩咧嘴一笑,“你呢?”
“不记得了,”依安萨耸耸肩,“几千岁吧。”
“啊?你不是有个小连生?我还以为……”
“我只是代人照顾那孩子。”引路人的目光飘向黑暗的甬道尽头,“我是个虫巢引路人,过客,我没有连生,从我诞生时候起就没有。这是我的命运,我将永远孤独一人活下去,我永远不会进入或者拥有我的第三季节……但是和我相比,你,或者你的种族……都还是孩子。”
“我们人类生命短暂,但是成就辉煌。”陈青岩被她诡异的神情弄得非常不自在,于是试图岔开话题,“对了,你今天在祭典上说的赦免是怎么回事?”
“对于那些犯下罪行、不可饶恕的孩子,最残酷的刑罚,就是强行将他们送入第三季节。”依安萨似乎不愿意多谈论这个话题,她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陈青岩只得挪动酸痛的腿脚,咬牙跟在她的身后。
那些试图攻击坦拉人村落的士兵扑了个空。他们冲进坦拉人的树屋,捣毁仓库,点燃村庄和树林——用尽各种手法,就是看不到半个坦拉人出现。很多屋子里,织了一半的衣物、烹调了一半的食物都还完好地放在那里,但是人已经不见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男孩树和男人树,就连存放男孩果的特定仓库都被搬运一空。
士兵们追寻着那些脚印,一路追到了虫巢入口。
“要不要进去,长官?”一名士兵小心地问道。
就在他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雷戈虫巢的入口像融化的蜡烛一般缓缓坍塌下来,渐渐收缩成一团,钻进地里不见了。只留下地面上一个泥土翻卷的狰狞大坑。
而在这些迷惑惊惶的士兵头顶,几点冰冷的崭新星光正缓缓扩大成环状的光晕。
男孩缓缓睁开眼睛。
对于一株尚未褪去枝叶的男孩树而言,在长梦中醒来并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如果更换了环境——或者重力的变化,或者湿度的变化,或者穿越亚空间——这些变动都有可能吵醒一株男孩树。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身躯已经部分脱离了木化,但是四肢尚无法活动。一名负责照顾他的女性发现了这一点,急忙跑了过来。
“不要乱动哦。”她紧张地说。
男孩眨了眨眼睛表示回答。迁徙的坦拉人队伍仍在缓缓前进,在他们头顶,数亿颗璀璨的星星盘旋成夺目的银盘。这里是银河系外围银晕的一个孤立星系,远离坦塔图拉行星——乃至离人类所及疆域的任何一颗星星都无比遥远。
“依安萨呢?”男孩问,他还记得自己被那些太阳系人的车辆碾断双腿后,是依安萨把半木化的他抱回村庄的。
“引路人还在虫巢,她正在带领那些太阳系人走向第三季节。”
“哦。”男孩的记忆渐渐浮现,他记得那辆冲下道路、试图抄近路的太阳系人的车子,记得它横冲直撞、从自己双腿上碾过时候的疼痛,还有那些凶狠咒骂、匆忙逃走的人的模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回到自己的长梦里,直到身体完全恢复再醒来。
“我怜悯他们。”他轻声说。
幽深曲折的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当陈青岩看到那一个个恐怖的壁龛时,本能地惊叫了一声,拔出了枪。他朝着壁龛里的巨虫-坦拉人混合体扣动扳机,却没有任何反应。
依安萨伸出手来,从他颤抖的手中拿走了枪。
“不需要为你不了解的东西害怕。”她的声音温和有如叹息,“这不是你头脑中想象出的怪物,这只是我们坦拉人进化的过程。”
“……进化?”陈青岩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
依安萨走向最新的一个壁龛,悲哀地抚摸着兰洛莎和男孩吉尔莫沉睡的脸庞,“对于坦拉人而言,生命分为幼体、孩子以及成年人。幼体阶段我们学习,我们成长;孩子阶段,我们生育,我们生活;而成年人阶段,我们需要来到虫巢,在虫巢和我们身体的共鸣呼唤中改变、成长,最终成为你们所说的坦塔图拉巨虫,投身宇宙之中——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第三季节,成年季。”
“可是,我一直以为……第三季节是……是死亡。”
“死亡?”依安萨笑了,“不,不是死亡,只是……成长。”
“但是你们……用‘成长’来惩罚罪犯?”
“是的,的确如此。”依安萨抬起头,远处传来坦塔图拉巨虫的嗡鸣,两只巨大的黑色多足甲虫在甬道中出现,它们朝着两人挥动肢爪,然后掉头爬向虫巢深处。
“走吧,时间有限。”依安萨对陈青岩说。
他的双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你们说过,要把人类带入第三季节——你们是要把人类都变成那个样子吗?变成那些恶劣的虫子?”
依安萨迷惑地摇了摇头,“当然不,蜕变是坦拉人的成长,不是你们的。你们……你们的第三季节,并不是肉体上的变化,而是所处环境的变化。”
“这是什么意思?”
“过客,过客……”依安萨叹息着,“要我如何给你解释你完全不曾经历的东西呢?就拿你的朋友来说,他粗鲁地绑架了两名年轻的坦拉人,全然不知道坦拉人只要和自己的连生踏入虫巢,就会和虫巢产生共鸣,最终合二为一,进化为成年体。这对于那两名孩子来说太残酷了,他们还没有学到足够的知识,也没有受到足够的引导,就要立刻面对一个成年人的世界。”
“对于我们来说,至少要经过数百年的学习和积累,经历重重考验,才会进入第三季节的成年期。除此之外,只有那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孩子,我们才会强迫他们进入成年期,以孩童的心智被抛入成年人的世界,他们要么迅速成长起来,要么死去——这是最可怕的刑罚。”
她低沉的话语和着虫穴里低沉的嗡鸣,令陈青岩一阵恍惚。他苦恼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你终究会明白的,你们都会明白。”依安萨坚定地推着他走向虫巢中央,那里有一扇巨大的虫洞传送门,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映照着整个大厅。这里聚集了大概数百只坦塔图拉巨虫,陈青岩意识到,它们中绝大多数身上都带有各种机械附件和仪器。
“我还以为它们都灭绝了。”他喃喃地说。
“不,只是离开了。”
陈青岩被传送门前一团剧烈抖动的物体吸引了——那是詹姆斯·孙,他目光涣散,口吐白沫,浑身乱抖,咬着自己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对他干了什么?”他愤怒地咆哮起来。
“我们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太阳系人。”一只巨虫发出带有“咔嗒”和“嘶嘶”的声音,但居然是人类通用语,“我们只是制止了他试图攻击我们的行为而已。但是他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们不能就这样将他推过传送门,因此才让引路人带你来到此地。”
“哦,妈的,好吧。”陈青岩咒骂了几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詹姆斯扶起来,他蜷缩在陈青岩怀里,仿佛一个吓坏了的大娃娃。
依安萨将两人领到传送门前,陈春岩突然意识到:这座传送门并非出自人类手笔,它的门楣上那些扭曲的纹路和鼓突的囊泡,都和虫巢的特征一致。
这些坦拉人!我们都以为他们还处于蛮荒阶段,可是他们进化成的虫子和我们一样在一扇扇星门间旅行。
陈青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依安萨已经在他的后背推了一把,他拖着詹姆斯,跌跌撞撞冲进了星门。
他穿过突然出现、又转瞬即逝的星门光晕,出现在火星盖茨城的中央大街上。
他曾经来过此地,这条大街平日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然而此刻,这两名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衣着怪异的来客压根儿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所有人都昂起头看着天空。
仿佛有人打开了地府的大门,放出了所有的妖魔鬼怪。天空中闪动着白色的火焰,那是一扇扇快速打开和关闭的星门,不停有各种巨大的飞船跃出或者消失,它们中有一些看上去和人类的类似,但是绝大多数的飞行物前所未见,外形光怪陆离。还有一些……东西,几乎无法称之为“飞船”。一团比黑暗还深的黑暗,正在天空的西北角渐渐显形,星光在它的四周被扭曲成纤细的弧线;而一颗巨大的心脏状物体已经降落在火星城外的山顶上,还在有节律地搏动着。
在人类进入太空时代之后的若干年里,曾经有很多人提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到达了如此之多的星球,但是只在很少的星球上发现了智能生物,而且它们多半没有人类发展迅速?难道因为我们是银河系中最强大的生物吗?
陈青岩突然笑了起来,他跌坐在地,几乎笑出了眼泪。
真正的答案是:我们在摇篮里。
保护人类不受到外界文明侵扰的屏障也许是成年坦拉人设置的,也许是别人,但是这都不重要了,屏障已经被扯去,人类将面对真实的宇宙——一个“成年人的宇宙”。
它们观察了我们多少年?它们看到我们毁灭紫杨星的行为了吗?它们看到我们是如何改造西罗仙星系的不幸原住民了吗?它们看到我们是如何改造和提升那些海豚,最终又出于恐惧把它们全部杀死了吗?
显然看到了。
陈青岩突然想起了依安萨说的那句话——
“只有那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孩子,我们才会强迫他们进入成年期,以孩童的心智被抛入成年人的世界,他们要么迅速成长起来,要么死去。”
这就是虫巢的第三季节,人类的成年期——要么成长起来,要么死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还在胡言乱语的詹姆斯丢在身后,一步步朝前走去。
(原载于2008年12期《科幻世界》,获第20届银河奖)
评语:
这是一篇构思奇妙、想象自由洒脱、将生物学与外星人融为一体的科幻作品。作品表达了人类在未来不断发展扩张却未见到比自己更强大的文明,在不断地屠戮与扩张后,终于受到了惩罚,被迫面对真实的宇宙的严肃主题。难能可贵的是,如此严肃的内容却让作者的妙笔演绎得神秘、美好,富有浪漫气息。
首先,在故事情节上,小说不以扣人心弦的故事抓人眼球,而是用散文般的叙事娓娓道来。无论是陈青岩出场,要求依安萨带他解救詹姆斯·孙,还是詹姆斯·孙威逼年轻的坦塔图拉女孩给他带路,这些情节中没有许多小说中那样的血腥屠戮的场景,与其说是人类入侵,不如说是人类的奇幻历险。
其次,场景描写充满抒情韵味。例如,小说开头虽然没有女主人公依安萨的外貌描写,但通过一系列的动作描写,描绘出依安萨面对男孩树时从内心流淌出的愉悦心情。故事就是在这种充满诗情画意的场景中开始的。接着,在“祭典”一节,对场景的构思与描写也很新奇:尽管“在陈青岩看来,整个祭典漫长而又乏味”,但他依然感到欢笑与惊恐交织、喜气与忧伤共存、祝福与惩罚同在,以至于让“他迷惑地看着这些人,他们的话语让他后背寒气直冒”。这种非现实的、奇幻的、富于浪漫色彩的想象,使人置身于亦真亦幻的情景,读来韵味无穷。
再次,在富于抒情意味的叙事中蕴含着深刻的理性思考,体现出作者的人文情怀。自以为是的詹姆斯·孙入侵的结局是什么?是“口吐白沫,浑身乱抖,咬着自己的手指,不停念念有词”,是“蜷缩在陈青岩怀里,仿佛一个吓坏了的大娃娃”。陈青岩又得到了什么呢?他得到了“我们是银河系中最强大的生物吗”的答案:“我们在摇篮里。”这样的结局发人深思,令人警醒。
点评人:杨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