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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盯着刚刚发出的语音讯息,犹豫良久,还是按下了“取消”。也许她会听到一句没说完的话,也许她会看到一条发送又撤回的消息。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我们都清楚,我早已不习惯向她寻求帮助。

可我又该怎么办呢?

单身公寓里一片狼藉。地板上散落着剩了一半的外卖餐盒,没洗的衣服揉成一团,工作台的曲面屏幕上,显示着环形的孟塞尔比色图和带状的可见光光谱。

我的手边堆满了打印出来的资料,德谟克利特对于颜色的论述,道尔顿的《论色盲》,还有马克·罗斯科那些只有大幅色块的抽象绘画。

然而没有任何资料能告诉我,我看见的颜色,到底是不是别人眼中的颜色。

我到底是不是一个——色盲。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又完全可能。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妈妈指着晴朗的天空说那是蓝色,指着花园中的嫩叶说那是绿色——通过学习,我能对应颜色和词汇符号,但是,假如我眼中的视锥细胞与常人的位置不同,通常意义上的“蓝色”波长的光波在我眼中引起的,实际上是常人眼中的“绿色”的神经信号,我会发现吗?

我会认为“蓝色”就是那么“绿”。我学会了将语言符号与某种特定感知对应,却没有意识到,符号所指的可能并不是一种物理属性,而是一种心灵表象。我永远无法知道别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这就像一台计算机,我的眼睛是输入端,大脑是个黑匣子,而嘴巴是输出端。当别人接受绿色信号,产生绿色感应,说出“绿色”时,我学习到的是接受绿色的信号,产生“蓝色”感应,却同样说出“绿色”。我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特异,我特殊的地方不只在于眼睛本身,更在于对外在刺激的内化。我的心灵。

“你连蓝色和绿色都分不清。”

“青蛙,青蛙。”

儿时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没有调整镜,所以不能像别人一样迅速地分辨细微色差。但事实可能比那更严重。

调整镜让我看到的,是别人眼中的景象。我熟练地运用着那些词语,自以为融入了那个“正常”的世界。但那并不真的属于我。我想起了妈妈总是说我特别。她一定早就知道。

可是,她为什么从未告诉过我?

我终究不是个“正常人”吗?

我忽然想起公司用户论坛上的那个请求。有用户抱怨我们为某款增强视觉游戏设计的新界面不够友好。

“我喜欢这个游戏,不过我看不清敌人的发光轮廓。一切看起来都一样。”

那个帖子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寥寥的几条回复中,有人说:“新界面没问题。你是色盲吧。没有调整镜就别玩。”

那个帖子的主人显然情绪激动,“去你的调整镜,因为交通信号灯的升级,我现在开不了车,连我最爱的游戏都要被你们毁了吗?这不是我的错。”

最初我没在意,只是把那个请求标记为“不予处理”。每天收到的用户反馈和要求成百上千,而我们只会挑选那些最重要的处理。

最重要,等于影响人数最多,可能产生的效益最大。像这样的特例,通常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现在,我盯着那个用户的注册地址,心脏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种钝感的疼痛几乎要让我呕吐。

那个国家,正是爸爸车祸去世的地方。

爸爸和妈妈一样,一直没有植入调整镜。他开车一向小心。我本以为,是上天的残忍带走了他,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他也像那个用户一样,被我,被某些人,当作了一个“不予处理”的特例。

也许,我本来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世界,至少……接近他。他的基因仍然存在于我的每一个细胞里,我的眼睛,和他有着同样的颜色。爸爸眼中的一切是什么模样?我可曾听他说过?

古希腊人的词语犹可让我一窥古老的过往,但我却忘记了身边的声音,那些本来也属于我的声音。

也许我本来可以阻止那件事发生。

不……

几乎被愧疚吞噬的我,切断了调整镜的信号,再接通,再切断。电势的频繁变化中,眼前的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但是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那个多数人的世界,真的更好吗?

突然,我的眼前一片浑浊,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严重的头晕。我吓了一跳,赶忙闭上眼睛。我听得见自己的喃喃低语,安慰着自己这只是幻觉,再用僵直的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睁开眼睛期待光明——还是没用。

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黑暗包围了我。

难道就这么瞎了吗?

从未有过的恐惧中,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度日如年——甚至度秒如年,我几乎已经看到了那个倒在地上后被人送去医院,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助的自己。滤镜、调整镜、色盲、视觉异常……纷乱的词语在我的脑中回旋飞舞,然而在真正的黑暗面前,什么都了无意义。

我怎么还未到生命的中途,

就已耗尽光明,走上这黑暗的,茫茫的世路。

如今还会有盲诗人吗?在失去意识前,我莫名地想起荷马。 PKuDfmsof8gW2yhGz1GKdb6NMagqXpdY+FHGtvd/vSSD1v+3k3qZ7W1bjzS8Fe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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