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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时,我第一次读《奥德赛》。雅典娜化身为门忒斯,向奥德赛的儿子忒勒马科斯传递父亲已经从特洛伊返乡的消息。在塞缪尔·巴特勒翻译的古雅诗节中,有许多拗口的古希腊人名和陌生的词语变格,但我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那个词抓住了。

“什么是暗酒色?”我问妈妈。

妈妈眨了眨眼,“你认为呢?”

“我觉得这是荷马的比喻。”我记起阅读课上的修辞知识,“大海是蓝色的,不是吗?”

“荷马是个盲诗人。”妈妈叹了口气,“大海也不总是蓝色的。在古希腊语中,甚至没有蓝色这个词。你还记得长岛 的海滩吗?夕阳下的大西洋,是什么样子?”

我试图回忆暑假时在海边骑车时的景象。天空呈现出和水面相似的青蓝色,靠近海面的部分则被染成了葡萄和玛瑙的颜色。太阳落下的地方,乳白色的云块筑成了众神居住的神殿,绯红与金黄的光带像流泻的天河,倾入渐渐深沉的大海。

我喜欢暑假。在那几个月里,耳边响着的,只有海鸥的鸣叫和海风的低吟,而不是班上同学在我面前故意的窃窃私语。

我也并不真的讨厌古老的诗行,或是画板上的油彩。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曾经坐在儿童车里,看着妈妈画画——她常常忘记时间,直到我哭起来。可是在十一岁时我已经明白,生活并不是由色彩和诗句组成的。那就像是脆弱的琉璃筑成的幻境,在碎裂的时候,只会把人扎得生疼,让我不得不面对真实。

我是从亲身经历里认识到这一点的。

“我不懂什么是暗酒色。”我耸了耸肩。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荷马也用这个词形容过公牛。在《伊利亚特》中,‘像两头暗酒色的犍牛,齐心合力,拉着制合坚固的犁具,翻着一片休耕的土地……’”

“噢,好了,妈妈。”我打断她,“承认自己不知道也没什么。说真的,你就是说荷马植入了视网膜调整镜也没人在乎。反正只有我没有。”

妈妈合上了书,“艾米,我希望你能至少读完……”

“算了吧,妈妈。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有个调整镜?”

“可是你还小……”

“所以你就宁愿去理解那个盲诗人,也不愿意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你根本就不知道!”

妈妈懂得五种古代语言,能够背诵整节的史诗,熟悉已经死去的词汇的微妙用法,可是没有一种语言,能描绘现在这个世界。

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抗拒调整镜。她总是让我感到格格不入,我甚至不敢邀请同学们来家做客。没有调整镜已经让我与众不同,而壁炉上方那幅灰白色的古怪油画,肯定会让我看起来更像个怪妈妈的怪女儿。

《暴风雪中的汽船》。我觉得,也许那个叫作透纳的古代画家,像荷马一样,是在失去视力之后才画这幅画的。

黯淡沉闷的色彩,看不清轮廓的粗糙笔触,就像我那时的生活一样。

“书呆子,嘿!”

我的胳膊肘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铅笔掉在了地上。等捡起铅笔,黑板上的字迹已经被擦得乱七八糟。

“拜托,别……”

撞我的男孩把黑板擦甩过来,“砰”的一声打在我的桌角,腾起一阵呛人的烟雾,“书呆子,看不清?”

“我的视力没问题……”

“你连蓝色和绿色都分不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只是没有调整镜……”我争辩着,“我分得清,只是需要久一点儿……”

“得了吧,你还是像你妈妈那样,戴上那种老式眼镜比较合适,跟你的模样也挺配。”男孩用手指在眼眶边比出两个圈,漂亮的绿色眼眸里满是嘲笑,“就像只丑青蛙。”

“别说了!”我再也忍不住,捡起黑板擦扔向他,可是我的力气太小,他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连一丝粉尘都没有沾上。

“好了,我们该走了。”安吉拉轻巧地迈过黑板擦。男孩吐了吐舌头,帮她拿过书包。

我望着安吉拉。冬日的夕阳下,她的金色头发闪闪发光,映衬着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耳朵。即使在调整镜外她也是这么漂亮,也难怪他们都喜欢她。她回头冲我一笑,笑容那么甜美无邪,像油画中的少女。

可是她夸张的嘴型分明在说:“拜拜,青蛙。”

教室里只剩下我自己,愣愣地盯着笔记本上抄写的修辞知识。我的成绩很好,即使我有时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迹,需要在下课后补抄。可是那真的有意义吗?那些妈妈希望我专注的东西,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正在伤害我。它们让我和其他人离得越来越远。我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它们。

我没有向妈妈说起过这些,现在,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我慢慢撕掉了笔记上未完的那一页,又一点点撕得粉碎。 zo3u69OH9jWjHXSuxH5lLuszTB+Uj53wgqIYpXnJnBCkG8ok+72F9K7UPPdHLs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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