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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3

“教授,你确定这些家伙是来打仗的?”

我冲阿尔笑了笑。在我们身边一线排开的士兵戴着形制不一的钢盔,穿着脏兮兮的迷彩服,拎着锈迹斑斑的AK12步枪。他们眼神涣散,脚步拖沓,不住地打呵欠,间或叽里咕噜地交谈几句、粗野地笑上几声——阿尔说得没错,他们更像是一群去赶集的恐怖分子,而不是要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友军。

“我确定。”我说,“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装备动力外骨骼和智能枪械——别忘了,他们的政府还欠山姆大叔一大笔钱呢。”

阿尔弹了下舌头,“啊哈。”

我们在约根森林中步行前进,史酷比在前,我、阿尔、尼基和两部“剑”式武装机器人紧随其后,排成紧凑的楔形队列——在由突击模块转为侦察模块后,步兵作战单元107的成员构成、远程支援、战术执行等都发生了相应改变,以此实现既定兵力下的最大作战效率。我们的友军则拉开一条长达数百米的散兵线。我想他们只是在践行一种把死亡风险平摊的朴素哲学。森林里是密密匝匝的白杨和桦树,春日的天空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了下来,我听见沙沙的脚步声和沙沙的风。

“教授,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史酷比用它的电子合成声(中年男性的声音,鼻音略重)对我说。

“嗤。”阿尔用鼻孔吹出一声,“没有数据支持,你就是个弱智。”

失去数据支持的可不只史酷比一个。尽管有四只“蜂鸟”扑翼式UAV不断通过LIFI连接(不易被干扰但会被障碍物阻隔,所以只能小范围使用)向我传送周遭几十米的实况画面,但——无法与战友共享视野,无法查看实时地图,和云端系统提供的战场觉知相比,我能感知到的不过是在浓黑中的一豆磷火。如果再假设身边环伺着青面獠牙蠢蠢欲动的猛兽,这感觉又岂止是“不好”?这就是我们此时的处境:在一片危险的数据“暗区”中蹒跚前行。联军前期空投在约根森林的T-UGS(战术性地上无人感应器)已被武装分子悉数破坏,而飞临此地上空的侦察UAV更是时常被击落,强烈的电磁干扰使云端系统无法在整片区域建立起有效的战术数据网络,雪上加霜的是,卫星图像也在茂密的森林和武装分子老练的光学伪装下丧失了参考价值。昨天一架“疣猪”(A-10攻击机)冒险低飞,险些被一枚地对空导弹击中。现在,出于安全考虑,所有飞过该地的飞行员都拒绝把高度降到15000英尺以下。

——联军司令部承认,我们的敌人并没有如预期那样,被优势火力迅速打垮。在十几天的战斗之后,他们找到了联军的弱点:克劳塞维茨所谓的“战争迷雾”——联军宣称已然不存在的战争迷雾。

找到。然后制造。

大片大片的战争迷雾出现在联军尚未攻克的森林地带和山区,它们连结起来,成为横亘在库米扬城和武装分子北部据点之间的天堑。联军的大股地面部队在这一障碍前停住了脚步,司令部派出零散的侦察单元配合装备低劣但有数量优势的政府军(比如,一个侦察单元搭配一个完整建制的连)来驱散迷雾——在云端系统做出的战损分析中,萨尔第人是大量且廉价的,萨尔第人的死亡是可以接受的。

“这就是云端系统在做的,”阿尔踏扁一丛褐色的菌类,“给每个人的生命标出价格。”

“是权重。”我纠正道。

“低于某个数值就可以消灭掉,嗯哼?”

“战斗的决策基于一种极其复杂的算法,伦理学心理学统计学人类学国际法战争法意识形态宗教信仰等等因素都是其中的变量——”我深深吸了口气,“但你说得没错。归根结底,我们是在用数字来称量一个人的生命。”

沉默。鸟儿的啁啾和灰蒙蒙的阳光在林间跳荡。

“如果是由算法来做决定,”尼基的声音传入头盔,“那么你就是多余的。”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外骨骼仍依据我的运动趋势将我向前带去。

“决定是我做出的,”我辩解道,“算法只提供参考。”

耳罩里“刺啦”一声,我不知道它代表的是尼基的笑,还是一次粗重的喘息。

“没错,”她说,“决定要由人来做——这是人对人的战争。”

有什么在灼烧着我的耳垂。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羞耻感。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承认我的存在是多余的——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每一个战场统合分析员的存在都是多余的。把我们脑袋里那套系统装在任何一个型号不低于史酷比的战斗机器人身上,它们都会做得更好。我们是战争皇帝的新衣,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把战争留在人的领域——但反过来想一想,人的判断就必然有其形而上学的意义吗?人的所有行为决策都产生于大脑,而大脑的底层运作是基于神经元动作电位的“加权投票”模型的,更不要说大脑皮层里还有一个叫做额眶部皮质、专门负责道德计算的区域了……我们的神经元网络为万事万物赋值,令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做出道德判断,而这不过是一种生物算法。可笑的是,制定战争规则的大人物们认可这种算法而不认可机器的,就像他们认可5.56毫米子弹而不认可达姆弹,尽管这两种子弹都是用来杀人的——战争的道德,哈。”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教授。”史酷比说,“在如何看待杀人这件事上,你们人类其实和我这样的电子脑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你们相信自己有灵魂。”

“蠢货,不是相信,而是——”

阿尔的话语被一声尖啸掐断。接着是轰然巨响。震颤的大地、飞溅的枝叶与泥土。近乎静止的春日午后被骤然撕开,而所有人仿佛都带着惯性在时间中定格半秒。接下来:

粗糙的全景画面潮水般涌来,我看到有人仓皇四顾有人被炮击掀翻有人没跑出几步便直挺挺地栽倒。在显示弹道分析的同时,离线云端系统将动力外骨骼切换为自动躲避模式,带着我向弹着点最为稀疏的区域狂奔。

“……操!”阿尔的咒骂断断续续,“……我……伏击!”

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瞬间激增的战场信息挤爆了侦察单元SU-107带宽有限的战术局域网,我们失去了多点通信链路和全局战场分析的支持。在被乱码和噪音填满的增强视野中,我踉踉跄跄地躲避弹雨。大部分战场觉知的丧失使我的世界收缩成一道窄缝,透过这道窄缝我窥到怒放的黑色土花和被拦腰炸断的树木,听到面无人色的友军抱着断腿哭号,嗅到树木、泥土、硝烟和鲜血的混合气息。当我们终于穿过炮击的密集区,稍稍立住阵脚,手中的M27突击步枪和M312机枪便开始尖声嘶吼,将子弹射向那些似乎无处不在、又无法在增强视野中凸显出来的敌人。

“撤退!九点方向!”尼基在我耳畔低吼,“我来掩护!”

我循她的指示望去,看到森林边缘朦胧的光——走出森林,也许就意味着走出数据“暗区”……我舔了舔嘴唇,“尼基军士,我才是下命令的人。”

“那就下呀!”

我思忖半秒,打出战术手势——尼基、阿尔,向九点方向撤退!史酷比提供压制火力!

尼基愣了一下,她的蓝眼睛里闪出瞬间的疑惑。然后,我想她明白了:一切都是计算的结果,相比于人,没有灵魂的机器大狗一定拥有一个很低的权重。

——因此是可以被牺牲的。

她朝地上啐了一口。 Cu2KHwucQ30yhV4tzz5hJv3wMYd61azJGdPEgt50hHI+09+Ca3rGcdL0NO0cX4O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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