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谈谈。
我没有理会增强视野中的匿名信息。剃须刀匍匐在脸颊上。推动开关。嗡嗡嗡。嗡嗡嗡。收割胡须的声音穿透我的骨骼,让我想起M134加特林机枪被过滤掉低频部分的嘶吼。
每分钟三千发,几乎可以咬死任何猎物。
我们需要谈谈。关于那件事。
刷牙。把脸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之中。肺部的收缩感。也许淹死自己并没有那么难……水面之上传来敲门声。“亲爱的,你——好了吗?”
妻子真实的表情显现于卫生间门开启的瞬间:一点点不耐,一点点焦灼。现在,她仰起脸看我,用一个笑容抹去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
“威廉,你今天——很帅。”
“谢谢。”
“那——我们出发?”
我点了点头。
肖,装聋作哑并不能把一切抹去。
凯文在客厅等我。这个十岁男孩儿已经高过我的肩膀,但他依然像小时候一样,不肯正对我的视线——我想在他心中我永远没法演好父亲的角色:无论是在车祸之前还是之后,无论我是教授还是军人,是英雄,还是变态狂、屠夫、刽子手。
我想,我永远是一个顶着“父亲”称号的陌生人。
“嗨。”陌生人对男孩儿打了个招呼。
男孩儿挤出一个笑。
几分钟后,我们一家三口坐上预约的胶囊电动车。沉默间,城市在我眼前飞驰而过:大片大片的绿地,绿地上衣装鲜艳的人群,银光闪闪的摩天楼,楼宇间的巨幅激光投影广告……白云,蓝得几近透明的天空——没有烟柱与UAV的天空。
肖,不管你回不回复,我今天都要把事情解决。
忽然间一阵眩晕袭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攥住一侧裤兜,那里面坚实的物体让我感到安心。
“威廉,你——”安娜把手覆在我的手上,“不舒服吗?”
摇头。
“我们今天去哪儿?”凯文问道。
“我们去吃一顿大餐,然后……”
然后就到了摊牌的时刻,我想。妻子的话音被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我看到她的嘴唇无声开合,那曾经令我心醉神迷的嘴唇,那曾经令我痛不欲生的嘴唇。如今,它只是嘴唇,一个呼吸、咀嚼、发声的,神经丰富的器官。
“……这就是我们一天的行程。”妻子将手撤回,摆在双膝之上,孔雀绿色的丝绸裙子将那双手衬得格外白皙,“怎么样,你们二位满意吗?”
凯文用眼角偷瞄我,“史蒂夫不来?”
妻子的脸颊掠过一丝尴尬,“不来。”
“你应该叫上他的。”我说。
尴尬发酵成隐隐的恼怒,“他今天要加班。”
“还是关于战争的报道?”
“威廉,”妻子站了起来,双手盘绞,胸部微微起伏,“我们说好不谈这个的。”
我低下头,“对不起。”
她站在那里,双手分开,各自攥成拳头。她的手指瘦削紧绷,仿佛在一瞬间集中了被精心掩藏的老态。
“我们一家。”她咬着嘴唇,“只有我们一家。”
我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胶囊车开始减速。乘车助理出现在我的增强视野中。“即将到达目的地。”她用甜美的声音说道,“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这个虚拟人物有一双可以乱真的蓝色眼睛。斑驳的网状结构……被风吹皱的海面。
我的手臂被轻轻碰触。“亲爱的,我们下车吧。”
乘车助理的影像淡去。我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