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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

我听见大地的哭泣,通过我的皮肤、肌肉和骨骼。

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巴尔干半岛城市,有石头筑起的喷泉和石子铺成的路,有整块大理石打磨出的雕像。此刻,这座石头城市正在高爆炸药和M312机枪的咆哮声中快速瓦解。主动降噪耳罩部分掩饰了瓦解的惨烈,但爆炸仍以震波形式沿地面传播,导入我的身体。

一场场内在的轻微爆破。

突击单元AU-107按指定路线前进。突击单元AU-107按指定路线前进。

云端系统下达命令,同时将设定的路线以亮橙色呈现,如一条黄金蟒盘绕在由多架侦察UAV(无人驾驶飞机)绘制出的2.5D实时城市地图中。又一轮攻击结束,在增强视野中,我看到数千个暗蓝色光点汇集成楔形突出部,刺向仍有武装分子盘踞的城市北端。而我身边这几个带着姓名标识的光点则在向地图中那一片猩红色的小范围交火阵线靠近——这就是我的队伍,突击单元AU-107。在这座古老城市的市中心,道路狭窄曲折,运兵车无法通行,M-ATV全地形车将我们卸下,自行沿干道前往集结点,而我们则步行进入街巷。在我们的头顶,无数UAV携着从尖锐到低沉的多普勒 啸叫快速掠过,奔赴自己的杀戮与死亡。我知道它们才是这场战斗中冲锋陷阵的战士——毕竟,它们造价低廉,是可以被牺牲的。

我和我的队员需要不时绕过破碎的街垒。此刻它们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是盛放那些焦黑残缺狰狞的尸体——武装分子的尸体、淡淡的血腥气和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通信链路里飞速传递的命令和话语——这情境已经超出我理解的阈值,进入某种既让我恶心,又令我着迷的超现实语境。

我想我的脸一定白得吓人。

“哟,吓傻了,教授?”

通信链路里阿尔的头像闪烁。我转头,看到动力外骨骼里的黑人男孩儿正咧着嘴,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没有答话。战术军士尼基趟过砖石与碎屑闷头向前,而我在试图跟上她。我从不敢忘记教官说过的话:

“姑娘们,在战场上你们负责做决定,而战术军士负责保住你们的小命儿。”

我目睹了死亡,但还没做好死亡的准备——尽管联军司令员曾经保证,在战场上我们甚至要比在家里安全。

至少在一个小时以前,他所言非虚。

联军部队的攻势摧枯拉朽。一轮M982榴弹炮(使用惯性制导的“神剑”炮弹,可在25英里 之外射中10英尺 之内的目标)齐射加上一轮“复仇者”UAV俯冲轰炸,就彻底摧毁了敌人在库米扬城外的装甲防御阵线。那个扬言要把萨尔第维亚变成另一个越南或者阿富汗的武装力量似乎不堪一击。现在他们只能把熊熊燃烧的装甲部队丢在城外,退入城内与联军近身缠斗——从建筑物里施放冷枪或者在街巷中埋设粗陋不堪的IED(简易爆炸装置),士兵们应对前者的方法是用12.7毫米机枪或者40毫米空爆榴弹把狙击手藏匿的墙体打成飞溅的豆腐渣(它有一个官方名称叫“乱射压制”),后者则派出一台台扫雷机器人,这些身高一英尺出头的小家伙们兴高采烈地冲向疑似爆炸物,在一声声轰响中实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直到抵达市中心的交火阵线,我们才遭遇了真正的抵抗。

那是一栋洛可可式三层楼房,它侧身于一排与它相似的砖石结构建筑当中,几乎每个窗口都在向外喷吐火舌,哒哒哒,咻咻咻,哒哒哒,像歇斯底里吼叫的孩子。街对面友军的“大狗”四足机器人刚一露头就被7.62毫米子弹的暴怒所压制,几次出击无果后,它弯折液压关节,伏低身体,试图用背上的M307榴弹发射器打开局面,正当它瞄准时,一枚曳着白色尾迹的火箭弹击中了它站立的地方。

“轰!”

尘烟散去后,我听见史酷比模拟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点对点通信请求。在几十英尺开外,身着棕色外骨骼装甲的战术军士在向我挥手。

突击单元AU-99:突击单元AU-107,请呼叫空中支援火力。完毕。

突击单元AU-107:你们为什么不呼叫?完毕。

突击单元AU-99:我们的战场统合分析员挂了。完毕。

我们几个——我、尼基、阿尔、史酷比——面面相觑。如果“挂了”一词意味着“KIA”(阵亡),那么联军的新闻发言人该好好筹划一下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了。但那不是我们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我们在隐蔽处等待,直到侦察UAV的合成孔径雷达、红外扫描仪、声波感应阵列、磁感应器等等的数据被云端分析,继而进入我——所谓的战场统合分析员——的人造脑区。

建筑平面图(图略)(结构分析模型。置信度82%)

建筑中活动人员分布(红外扫描与子弹轨迹分析模型。无平民。置信度70%)

威胁度分析(重武器威胁B-;班级单元的战术机动阻遏效果A-;非战斗人员误伤可能C+;突击型战斗单元杀伤度C-……)

附带损伤评估结果……

建议使用战术级武器……

这一切在我的视野中瞬间呈现,又在几个微秒内被分析。表示攻击的红色十字已经悬在实时地图中的屋顶之上。现在,我需要做一个决定。

我看向尼基,而她只给了我一个凝然倚墙的侧影。

唾沫滑入干涩的咽喉。 确认攻击。

半分钟后,死神从天而降。

一枚使用GPS辅助惯性制导的JDAM(联合制导攻击武器)炸弹由“复仇者”UAV自一万英尺高度投下,呼啸着从屋顶钻入那栋粉红色小楼,延迟引信随即起爆,高爆炸药与活性金属在空气中结合后产生强大的冲击波,将楼房从内而外地摧毁——橙色的火焰黑色的尘烟,暴雨般飞溅的碎片。我的骨骼在共振中嗡嗡作响。

——想象一个被鞭炮炸毁的蚁穴,只是规模要大上数亿倍。

……

压低重心从“蚁穴”的残骸边走过时,我尽量不去注意(同时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四处散落,和碎石明显不同的不明物体。地图上亮蓝色光点在我身后鱼贯而行——尼基,阿尔,史酷比。我的队伍。名义上的。

“啧啧,可怜。”阿尔在共享视野里画了个夸张的红色箭头。在箭头指示的方向,我看到一名士兵正单膝跪地,轻抚“大狗”机器人的残躯。

“愿它安息。”史酷比说。

“电子脑袋可没有天堂。”阿尔说。

“也同样没有地狱,”史酷比反唇相讥,“那儿是为你准备的。”

“闭嘴你个狗娘养的电子脑袋!小心老子我——”

“够了。”

通信链路里尼基的头像亮起又熄灭。她的声音既不高亢,也不尖锐,而是低沉的,沙哑的,带着一点点疲惫。和从前一样,这个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自言自语,似乎从不在乎别人是否能听到。

但每个人都能听到。

于是沉默降临。队伍末尾,那个表示尼基的蓝点忽然停住。我回过头,看见她在废墟旁驻足。

“发现幸存者。”尼基在多点通信链路里广播。

共享视野里,那个人从砖石堆中露出半截身体。如果不是被喘息吹起的灰烟,你会认为他和废墟是浑然一体的,仿佛一尊蹩脚的人体雕塑。

一尊手握RPG(火箭助推榴弹)火箭筒的人体雕塑。

“呼叫RE……”

“把他交给我们。”AU-99的战术军士打断了我的医疗请求。那个哀悼“大狗”的士兵起身,向幸存者走去。

我迟疑了一下。

“我们的战场统合分析员不在这里。”战术军士说,“除了他,我们谁都不熟悉《新日内瓦公约》——对吧,乔?”

士兵点了点头。他站在尼基对面,身体僵硬,如绷直的琴弦。后者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开……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场。灰烬从熊熊火焰中升起,在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荡,最后如纷飞的黑色鹅毛,落在尼基的增强现实面罩上,遮住了这个女人唯一称得上漂亮的部分。

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

我感到一阵恐怖,接着是一阵心痛。

“那个人活不了了,”她说,“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突击单元AU-107,继续前……”

命令被凄厉的报警声打断。在战术视窗中我捕捉到了正呼啸而来的死亡:一枚从某栋楼的某个窗口中发射的RPG。黑色的锥体。橙色的尾焰。一轮黑日在我的视野里急速膨胀。这就是结局了我想——我闭上眼睛。

奇怪的是,我的一生并没有在脑海中闪回。 52zV1ufOecPRKPQFACl3lIXTY/vTJ6r/T+i8optMsHGA3tux0b5uJ9D8Fw+fgn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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