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万物如披雪。那个人潜入我的营房,破开一汪粼粼波光,鱼儿一般钻进我的被窝。
“你来晚了。”我说。
尼基的额头抵着我的胸口,“阿尔非要和我聊天。”
我轻笑一声,“那孩子。”
“那孩子很单纯……也很可怜。”尼基说,“从非洲,到中东,再到这里……他经历了太多不应该经历的事情。”
“而你一直在照看着他。”
“他是我的家人。”
“那么我呢?”
尼基翻起眼睛看我,眼神清亮。“你说呢?”
有一会儿,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因蓄长而变得柔顺的头发。
“尼基,有件事,我没对你说过。”
“嗯?”
“那场事故。”我说,“是我自己冲进了自动车道……”
“自杀?”
“我发现妻子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这发现令我震惊、愤怒、屈辱,但却并不是我自杀的原因。”沉默片刻,我继续说道,“真正令我痛不欲生的是,我竟然没法否认,对于安娜来说,史蒂夫会是比我更称职的丈夫。也许也会是更称职的父亲……”
她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点了点头,有液体从眼角滑落。
尼基的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在我眼前打开。在她的掌心里,是一个银色的金属球。
“这是?”
“刺客UAV,电磁驱动,小巧,安静,美丽。”她说,“可以从目标的眼睛里穿入,一击毙命。”
“哇,真是振奋人心。”
“以前我替军方干过一些脏活,所以用过几次。”她用两只手指捏起金属球,借着月光,出神地打量,“有时候这东西会失灵,而在战场上,没人关心它最后去了哪儿。”
“所以你拿着的也是军方财产。”我笑着说。
“现在它是你的了。”她把金属球塞进我手里,“我想你会有办法黑进它的处理器,抹掉它的识别号,重新连接它,让它起死回生——用你更聪明的那半边脑袋。”
我用掌心感受着金属球上尼基的温热。“为什么要给我?”
“你给了我一件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她仰着脸,对我微笑,“所以我要回赠你一件。”
“我的,重要的东西?”
她用手指点了点我的眼角,“你的眼泪。”
“尼基,我——”
“好啦!”她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梁,“我要睡啦,还是老规矩,用中文给我念首诗。”
她侧身,倚在我的胸口,右臂环过我的肩膀。尼基说,陌生的语言会让她觉得这世界不再是必须充满意义的,会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在顿挫的美感和温暖的语调中安然入梦。
会让她相信,这世界不只是一片荒芜。
我清了清嗓子:
在赤裸的高高的草原上
我相信这一切:
我的脚,一颗牝马的心
两道犁沟,大麦和露水
在那高高的草原上,白云浮动
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长寿
我相信有人正慢慢地艰难地爱上我
别的人不会,除非是你
我俩一见钟情
在那高高的草原上
赤裸的草原上
我相信这一切
我相信我俩一见钟情
纤细的鼾声。女人已经睡着了。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嘴角绽出了一缕笑。
尼基在睡梦中笑了。
——和所有期待着明天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