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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巴尔是继特隆之后又一位名留青史的贤者，也是直央学术院的名誉创始人。在特隆殒命黑暗大陆之后的四百年里，欧罗巴的存在引起了无数学者的密切关注。但茫茫冰原和黑暗大陆阻隔了一代又一代的探索者，直到乌克巴尔诞生。
四百年的探索使得明半球上依托环形山而生的各个城邦逐渐建立交流，古奥比斯大陆逐渐连成了一个整体。在此过程中，技术不断融合和革新，终于为探索黑暗大陆提供了成熟的条件。星球恶劣的气候使得“改善环境”成了卡里斯特每一代政权的最高诉求，三千多年的失败让人们明白寻找欧罗巴才是唯一的机会。因此，年轻的乌克巴尔凭借超群的演说天赋，以寻找欧罗巴为目标，很快获得了明半球范围内的巨大支持。他组建了一支名为“拓荒者”的队伍，满怀信心地登上了黑暗大陆。
跟特隆一样，乌克巴尔最先看到的便是天空中高悬的猩红瞳孔。但与风烛残年的特隆不同，猩红的瞳孔之外，乌克巴尔还在夜空中看到了一轮硕大的圆。由于条状纹理的透视关系，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一颗球体，一个星球。星球表面涌流着棕红色的凝重气团，诡谲而妖冶，不断搏动。星球的正中，正是那团瞳孔一样的红色风暴。
太岁星，这是乌克巴尔脑中的第一个声音。原来是这样。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那句传世的古代诗歌，谁都没想过把猩红的瞳孔和太岁星联系到一起，毕竟谁都没见过真正的太岁星。
四百年的时间里，人们意识到暗半球的大气含有致命毒素，这里成为一片死亡之地，贤者特隆也是因此丧命。拓荒者们靠着先进的氧气面罩征服了黑暗大陆，建立了第一个空间站似的全封闭据点，驻扎下来。随后他们发现了特隆的遗体，他拄杖屹立在冰原之上，经历了四百年的寒冷，血肉之躯已经冻得如雕像般坚硬。恰在此时，日出了，太阳照亮了这具并不高大但仍然伟岸的冰雕。拓荒者们这才惊讶地意识到，黑暗大陆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一片黑暗，也有昼夜之分。只不过巨大的太岁星长时间遮住阳光，形成“太岁凌日”的天象，因此以讹传讹，导致三千年来人们都以为暗半球没有光照。
后来，拓荒者们把特隆的冰躯移到了据点之中，作为雕塑供奉。夜晚和长时间的日食让拓荒者们看到了更多在明半球从来没有见过的星星。
历史的转折从欧罗巴文明留下的飞行器被发现开始。拓荒者们在黑暗大陆发现了欧罗巴人登陆的遗迹，多个疑似飞行器的装置零散地遗留在冰面上，像是有人刚刚造访。不过走近细看，能看到它们表面都凝结了厚厚一层冰，像一个个琥珀，显然是经历了数千年冰川升华又凝华的过程。飞行器分散得很开，彼此相距遥远，表面的凝结厚度不一，可见各自的来访时间有相当长的跨度。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完好无损，并未与冰面产生剧烈冲撞，丝毫不曾打破黑暗大陆亿万年的宁静。这说明所有的飞行器都是平稳着陆的，里面运载的欧罗巴人，都平安抵达了卡里斯特。
经过初步统计，再结合飞行器的大小推测，保守估计有一百名欧罗巴人造访了卡里斯特。但除此之外，黑暗大陆再没有生命存在过的痕迹，说明所有的欧罗巴人都越过了明暗交界线，融入了卡里斯特人的历史中。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发现外来文明的记录，也就是说欧罗巴人跟卡里斯特人无法从外表上被分辨出来。既然如此，卡里斯特人一样也能适应欧罗巴的环境。
所有人欣喜若狂。自古以来，卡里斯特人苦于严酷的生存环境，因此流传下来的文集和诗歌都是对苦难的刻画和对生命的悲悯。但欧罗巴不一样，他们留下的诗歌竟多是对造物的赞颂，欧罗巴诗歌中的意象让卡里斯特人无比歆羡，尤其是对“春”的向往。而新发现证明了，卡里斯特人从生理上有条件分享这种造物的美好。
生存的艰难迫使人思考，掌握规律的人总能生活得好一点。成熟的数学体系因此诞生，与制造术和天文学一同构成了早期卡里斯特文明的三大支柱。乌克巴尔带领着满腔热忱的年轻人，在黑暗大陆上展开了一场庞大的演算。经过一段不可考证的时间后，他们通过飞行器的排布推算出了欧罗巴的准确位置。而此时，欧罗巴恰好经过了星球上空。
从地面上看，欧罗巴比一颗光点大不了多少。在拓荒者们的推选下，乌克巴尔举起透镜，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看见欧罗巴的人。
“湍盈。”他说。
湍盈，每一个接过透镜的人都唤出了这个来自异星文明的词汇。
欧罗巴初看上去就是一颗冰球，一颗表面遍布划痕的冰球。倍数放大之后，人们看到了冰层之下流动的水体，划痕是冰层裂开露出的水道，带着大量浮冰进行跨越整颗星球的漂流。光在冰层中不断透射和折射，与洋流一同在星球表面奔涌。
热泪盈眶之后，每个人都坚定了登陆欧罗巴的决心。
卡里斯特常年激荡着强大的星球磁场，星球外围的电离层也异常活跃。卡里斯特子民在与磁场的长期相处中遭遇了大量的死亡，却也因此很早就总结出了电磁的基本规律。相比特隆，乌克巴尔是幸运的，四百年的时间让他拥有了更成熟的技术后盾。
他完成了第二个伟业。
他收集了当时技术背景下能够开采出的所有地表矿藏进行冶炼，汇集整个星球表层的金属，铸造出十二枚巨大的高频线圈。通过切割多变的星球磁感线，乌克巴尔给这些线圈通电，对飞行器表面的冰层进行精确加热。在乌克巴尔细致入微的持续跟进下，所有的飞行器都被毫发无伤地解冻了。
这是卡里斯特人第一次直接触摸欧罗巴的文明，很快他们就发现欧罗巴文明要先进很多。长久的冰封几乎没有对内在设备造成损伤，只有一些发动机的冷却塔管道在低温中膨胀裂开。
卡里斯特人卓绝的学习天赋在这时候展现了出来，拓荒者们迅速理解了这些外来文明的技术，他们着手修复了飞行器的小故障，欧罗巴似乎就在眼前。
等到真正能够登陆欧罗巴的时候，乌克巴尔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而当年的拓荒者都已经成了他的信徒。从飞行器中学到的技术被带回了明半球，整个种族从中获益匪浅，乌克巴尔毕生都接受着所有族人最高规格的尊敬。
又是一度欧罗巴凌空之时，卡里斯特人向其发射了登陆火箭。
踏上欧罗巴的冰面时，乌克巴尔醉了。这颗美丽星球的大气有着比卡里斯特更富集的氧，也更温暖，他醉氧了。欧罗巴的表面被晶莹的冰川覆盖，冰盖之下是广袤的海洋。海洋中只有占比很小的岩层和黏土山体，在冰海之上如同一座座零落的孤岛。在欧罗巴上看，太岁星更大了，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不再呈现完整的圆形。从这个尺度上可以看到太岁星上的气流湍急地涌动着，乌克巴尔甚至感到一阵眩晕。而那颗巨大的猩红瞳孔，就这样盯着大地。
虽然欧罗巴的白昼比卡里斯特略短，但来自太空的巨量带电粒子在欧罗巴的大气层中电离和散射，产生了巨大的光渗效应，让整个星球常年笼罩在动人的光晕之中。光晕流转，冰层剔透，冰下海流溶溶而动。
乌克巴尔老泪纵横。第一次，卡里斯特人真正理解了“湍盈”。
入夜后，又一束高能带电粒子击中了欧罗巴同样活跃的电离层，斑斓的极光在天际流淌，甚至太岁星都为之失色。冰面上下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轻盈的红蓝光泽中。冰面一震，远处传来一声陌生的巨响，紧接着就看到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成了两万米高的巨大喷泉，顶端的水体又在极寒的深空中迅速结冰，化作雪花飘下。乌克巴尔终于明白，那是冰面裂开的响声，在卡里斯特永远不可能听到。
溢出的水流与碎裂的冰面交融，冰面之下出现了巨大的影子，迅速上浮。很快，从冰川的裂缝中传出悠远绵长的鲸歌，原来海中的影子是成群的大鲸，原来这种大鱼就是鲸。鲸歌一阵接着一阵，高低起伏，似是远古传来的梵唱。乌克巴尔忽然懂了，这就是“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