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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南的心跳得如脉冲星的自转一样快，他奔跑着，跳跃着，迅速穿过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厅，向外跑去。卢瑟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

“她们是少年的梦想，她们是中年的寄托，她们是老年的慰藉……

“她们是青春，她们是爱，她们是光。

“她们是饱受瞩目又备受鄙夷的一个人群。但她们的肉体照亮我们的精神，她们的赤裸刺透我们的伪装，她们的柔软融化了我们的坚硬……”卢瑟梦呓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翟南冲出大厅，奔跑在长廊中，一个个房间：二十世纪、十九世纪，十八世纪……从他身边掠过。他如同在奔向人类历史和文明的源头。

“第一次耀斑爆发后不久，在2016年，建立地球生物基因库和保全人类精英的紧急移民计划就雷厉风行地付诸实施。由于她们的身份特殊，根本不可能进入只有几千人的精英行列，连备选名单都上不了，但是入选基因库的门槛就要低得多。基因库里预计将储存十万人的基因，其中日本分到了三千个名额，本来应该也分不到她们头上，但是那些掌握决定权的财阀和高官们却以‘优化人种’为借口，竟然指示分给她们整整一百个名额……因此，虽然她们的娇躯已经重新回归天照大神的怀抱，但她们的一部分却来到了这里。”

唐朝、汉朝、罗马帝国、罗马共和国、古典希腊……一个个离他而去。俱往矣，多少风流人物，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是工程师，对于基因库的分布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人类基因库分为几百组，按重要性和种类的不同装在不同等级的模块里。她们的基因是最低重要性的，所以放在库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基因库被洗劫一空的时候，我总算趁乱把她们的基因模块抢救了出来。我还想救出更多的基因模块，可是等我回去，基因库已经毁了……”

殷商文明、克里特文明、苏美尔文明、古埃及文明……一个个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些文明真的存在过吗？那些人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他们穿着怎样的衣服？在怎样的城市或乡村里生活？他们如何狩猎和种植？他们如何相爱和繁衍？五千年的人类文明，虚无缥缈，竟抓不住一点实在。

“与动物基因的储存不同，人类基因储存模块有独立的液氦循环系统，有能够支持三天的备用能源，以防万一。我将她们的基因储存模块抢救出来之后，就悄悄来到地下，设法将整个模块接到主基地自身的能源系统上。虽然整个基因库需要专门的一个反应堆供电，但单独一个模块的耗能是相对很小的，所以如果没有人来，这个模块将与主基地存在同样的时间，直到能源耗尽……”

新石器时代、旧石器时代、尼安德特人、爪哇猿人……人类一步步退向历史的尽头，褪去所有的人性，退到他们的动物母亲中去……

“但是基地的克隆设备在最后的混战中被毁掉了，懂得克隆技术的专家和工程师也都死了，我无力让她们重回人间。她们只能待在那里，直到时间的尽头，等待着奇迹般的爱和拯救，或者永恒的死亡。如果是后者，她们的美将不复存在于宇宙间，她们的名字也不会被任何一粒灰尘记住。”

更新世、上新世、中新世、渐新世……白垩纪、侏罗纪、三叠纪、二叠纪……猿人们从草原上缩回到了树上，从树上回到了地洞里，从地洞里回到了河边，回到了大海里……它们四脚着地，乳头消失，褪尽皮毛，披上鳞片，它们的大脑越来越小，四肢也缩回到身体里，它们变成了鱼，无忧无虑，在大海中畅游着……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比起这些，更可怕的是她们被那些外星虫子们发现，被复制出来，然后就像河马和鳄鱼一样被展览，被指指点点，被嘲笑，甚至被当成老鼠和青蛙一样解剖，被当成蟑螂一样践踏……想想吧，我们美丽、优雅、可爱的人类成员，就这样被那些不懂得人类之美的虫子们当成是丑陋的怪物，肆意蔑视和蹂躏……谁能够忍受这些？所以我宁愿用核弹炸掉整个基地，也不会让外星人得到她们……”

寒武纪过去了，埃迪卡拉纪也消失了，显生宙在他后面，元古宙和太古宙也离他而去。漫长的时间逆旅中，人类一步步变成了虫子，虫子分解为一个个细胞。细胞又破碎成无数基因的碎片，无数大分子结构消散在原始海洋中。最后，海洋也已干涸，地球散归星云，太阳还没有诞生，甚至宇宙大爆炸也没有开始……

“老实说，我并不十分相信你会回来，但是我听说，宇宙中存在无数种可能状态，也会产生出无数平行宇宙……也许在一百万亿个宇宙中你都会像条狗一样死掉，但是仍然会有一个宇宙，你会回来，会听到我说的话，会找到她们……”

翟南走进电梯，按了最底下一层。电梯向下沉去，如同沉向虚无的深渊。

但现在翟南知道，在世界的深渊里，在无垠的时间荒漠里，在多少次因缘聚散之前，甚至在创世之前，在黑暗而混沌的水面上——

她们在那里等着他，如同太古的鲛人们，唱着古老而魅惑的歌谣。

卢瑟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听到这一切的话，请你把她们带回人间吧。”然后，是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叹息，接着只有一片寂静。

不，不是把她们带回人间。相反，是请她们把人间带回到这个宇宙，这个疯狂而冷酷的宇宙……翟南想。

电梯门开了，但面前并没有路，而是一堵金属墙，如同死亡一样横在他面前。墙上除了一个方形的小孔，一无所有。翟南思忖了一下，将那把智能钥匙放进去，方孔中闪现出绿光，于是那道墙升了上去。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台巨大的黑色机器，如同一头远古怪兽一样蹲在这地下的洞穴中，等待着死亡。

而在那台机器之前，在一堆黑色的管道和电线中间，有一个不大的正方体，晶莹透亮，半透明地发出蓝莹莹的光。他屏住呼吸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那正方体。正方体被他的触摸唤醒，上面的智能显示界面上立刻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名字。

这些名字，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但他知道，她们一定都是非常美丽、非常可爱的……她们沉睡在这模块深处，如同森林中的睡美人……每一个闪烁的名字，似乎都在向他点头，向他致意……

“原来你们……你们真的都在这里……”翟南喃喃道，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转为啜泣，终于变成了号啕大哭。他紧紧地抱住那个正方体，像是抱着人类最后的希望。 mygpjPRMyeFRvxXjP8iOam0we3gecndm4A6a8k+ltrJddKXJ5JCH93Gtk9hmey6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