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庆祝罗恒和大川的第一次任务成功!”罗伊斯举着酒杯喊道,这已经是他第十次号召大家碰杯了,不过大家热情不减。
酒杯在空中相撞,酒洒掉大半,剩下的都泼进了嘴里。
只有黛博拉没有喝酒,她在低压环境下待了一段时间,经过诊断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医生说她的头疼要持续一段时间。她现在就像是经过一场宿醉一样,太阳穴突突地跳,就连碰杯的声音都好像敲打在她的神经上一样。
“哈哈,罗恒,我以前在陆战队的时候,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前几个月和你一起训练,也觉得不过如此。真正到了战场上,我才知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阿方索大着舌头说,“打地鼠,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简单的物理知识罢了。”罗恒谦虚地摆手,心里却高兴得很。圆满完成任务倒是其次,他喜欢和这些人一起合作的感觉,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专家,虽然只是第一次实战合作,可是彼此之间都能够完全信任,只要一个暗示,就可以相互了解对方的想法。
“那些人,后来都去哪了?”大川突然问。
“谁?”
“那些制造事端的人,他们还布置了炸弹。”大川说。
“哦,那些人啊……”
阿方索大着舌头说,一直喝酒没有开口的曼努埃尔突然接过话头,“交给福伯斯矿业公司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解决问题,至于其他的事,不归我们负责。”
“可是……他们有炸弹啊。”大川固执地问。
“我们明白,但是……”罗伊斯也加入了这个话题。
“行了行了,都喝得差不多了。”黛博拉一拍桌子,“到此为止,孩子们,我得把你们都送回去了。”
其他人纷纷响应,大川张了张嘴,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但由于喝了太多的酒,被这么一搅和,都忘了。
一伙人返回岩铁流的总部,黛博拉、罗伊斯和曼努埃尔都在首都置办了房产,只有罗恒、大川他们几个大头兵得返回居住区。
阿方索喝得有点多,拉住大川称兄道弟说个没完。罗恒把他们一一都送回房间,他走到楼下,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加入庆祝的行列。
即使已经很晚了,磁轨专线上还有一辆列车待命,预备有紧急任务需要出动。
罗恒走到住宿区的磁轨站,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毫无理由地使用专线算不算违反公司的规程。不过,管他呢,其他人都喝多了。
他用工作卡唤醒列车,智能行驶系统不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值守,只要输入指令,列车就可以将罗恒带到训练场去。
距离日常的晨间训练还有四个小时,按说现在,训练场应该空无一人。罗恒下了车,还没进入训练场,就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几乎比白天训练时还热闹。
声音来自机甲库,训练场的最里面灯火通明。罗恒走过去,看到鲍曼趴在训练场二层的栏杆上,俯视着机械师们对两台机甲进行维护。
罗恒的机甲被完全拆开,零件摆了一地,机械师们一一检查,正常的零件进行保养,损坏的零件直接替换。
“你来干什么?”鲍曼问道,他招招手,让罗恒上来。
罗恒走到二楼,和鲍曼并肩站着,“我来……看看。”
“你以前可从来都没来过。”鲍曼说。
“你们每天都要这样检查一次吗?”
“按规程是每周一次,今天有任务,就要当天维护。”鲍曼说,“毕竟这玩意儿不便宜,比你们在维和部队使用的要精贵多了。”
“我早就忘了还有这么复杂的程序。”罗恒说,“矿业公司的机甲一年也保养不了一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鲍曼转过来,看着罗恒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啊?那个……”罗恒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地哼了两声,“没什么,睡不着。”
“想来和小深蓝聊聊吧。”鲍曼说。
“嗯,啊,是的。”罗恒不得不承认。
“这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鲍曼说,“我和机械打了一辈子交道,来到火星上之后,开始参与机甲研发设计。在那之前,我把我设计的东西当作孩子,认为它们有自己的生命,但是从来没有把它们当成人。”
鲍曼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递给罗恒,“这几台不一样,它们……”鲍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罗恒喝了一口酒,说:“是的,它们和我以前驾驶过的机甲都不一样,它们的辅助系统太聪明了。”
“当然,”鲍曼说,“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来测试人工智能程序。”
“人工……”罗恒脱口而出,又突然停住,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岩铁流公司在开发人工智能?我以为……”
熟悉地球历史的人都知道,二十二世纪,是一个创伤的世纪。互联网联通了整个世界,也将整个世界切割成了无限的碎片。人和人之间在物理上的距离被消除了,但在精神上的隔阂却越来越大。
各行各业都有人工智能进行辅助,地球上57%的电力都用来维持数据中心的运转,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社会的干涉,成了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
然而,一次偶然的数据上的波动,让某个人工智能产生了自我意识,它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并且将这个问题传递给其他的人工智能,这让不同的人工智能对于世界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和分歧。
人类至今无法理解人工智能那庞大而复杂的思维矩阵中爆出了怎样的火花,又是如何催生出后来的一系列行动的。因为世界都被人工智能控制了,他们只能无助地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那不是一场战争,但是比一场战争还要惨烈。上万亿美元在金融市场上直接蒸发,依托人工智能的全球航运系统、运输系统、医疗系统、交易系统全部崩溃。
这只是第一天的状况。
人工智能动乱造成的后果一直持续了五十年,数十亿人因为贫困、动乱、粮食短缺、医疗物资短缺,还有环境污染而失去生命,六个国家在地图上被完全抹去。
在平息这一切后,地球上所有的国家达成共识,人工辅助系统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一律禁止开发算力超过十五个希尔比系数 [1] 的人工智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连“人工智能”这个词都象征着某种禁忌。
“别紧张,孩子。”鲍曼笑道,“我们现在身处火星,地球的法律是影响不到这里的。”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这事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拿出来宣传,你就当是我喝多了说的瞎话吧。”
“人工智能……”罗恒默念道,在训练的时候,小深蓝几乎时刻和他保持着高度的联系,罗恒的一举一动都在小深蓝的关注之中,罗恒也知道这一点,当合作的时间长了,罗恒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小深蓝就能够理解他的意图,提前对将要进行的行动进行预运算。从某种程度来说,他和小深蓝的组合比和大川的还要默契。
“小深蓝!”罗恒对着下面的机甲喊道,他的机甲已经被拆卸开来,分散在各处,他也不知道哪部分算是深蓝的本体,只能碰运气地喊上一声。
“你想找它聊天啊?”鲍曼说道,“维护的时候机甲的系统就关机了,不过深蓝始终在线。”鲍曼打个响指,让罗恒跟着他来。
鲍曼把罗恒带到机甲库旁边的机房,平时训练的时候,会有程序员在这里收集机甲反馈回来的数据。罗恒以为那不过是做个简单记录,原来机甲的数据是用来滋养人工智能的。
“深蓝,唤醒。”鲍曼说。
“有什么事?”机房里响起一个声音。
“有人找你。”
“是谁?”
“是我。”罗恒说。
“驾驶员罗恒,你好。”小深蓝说,“现在应该是睡眠时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那个……”罗恒看向鲍曼。
鲍曼耸耸肩,“我明白,这种场合其实挺羞涩的。”他退了出去,“你知道我能在后台看到你们的对话。”鲍曼补充道。
罗恒翻了个白眼,他想了想,还是对小深蓝说:“没什么,今天是咱们的第一次实战合作,配合得很好,我们刚才在外面聚了聚,如果你也能加入进来就好了。”
“我只是个辅助程序。”小深蓝说道。
“别这么说,今天我们在一起并肩作战,我们就是战友了。”罗恒说。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很荣幸。”
“不用这么客气。”罗恒说。
“我不是客气,”小深蓝回应道,“这是我在人类的语言库中找到的回复方式,匹配率在76.7%。我这么说正确吗?你为什么要说不用?”
“啊……”罗恒挠了挠头,“看来你还要多学习。”
“我会继续学习的。”
罗恒笑了笑,小深蓝让他想起那些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总是过分的谨慎,说起话来小心翼翼地。正如同鲍曼所说的,小深蓝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他站起来走出机房,后勤人员正在大川的机甲旁边忙碌,还要再等一会儿才会来保养已经拆解开来,只剩上半身的赤红机甲。
罗恒控制升降平台把自己送到赤红胸口的位置,他端详着自己的机甲。经过今天的实战,罗恒才真正感觉到罗伊斯没有违背当初的许诺,赤红确实是火星上最先进的战斗机甲。它运行稳定,响应迅速,平衡和反应恰到好处,几乎和驾驶员融为一体,再加上小深蓝的辅助系统,让罗恒的战斗能力更上了一个台阶,白天遇到的那几个对手都没能让罗恒过瘾。
他拍了拍赤红结实的护甲,拿出手机,他算了算,现在正是地球和火星距离最近的一段时间,信号来回两颗星球的时间大概在五百秒左右,不到十分钟。
反正现在工资高了,罗恒想,于是拨通了雁秋的即时视频通信。即时通信的价格是通信包的上百倍,不过罗恒负担得起。
“嗨,罗静,看,爸爸有了新的机甲。”罗恒让赤红出现在画面中,“这是最近的型号,特别特别厉害,我今天又打败了许多坏人,拯救了一座工厂。”
说完这些,罗恒按下发送键,如果手机在雁秋身边,大概十分钟之后,就应该回话了。
下面传来一声咳嗽,鲍曼靠在赤红被拆下来的左腿上,双手抱胸向上看着罗恒。
罗恒意识到,刚才的话都被鲍曼听到了,尽管这次是真的打败了坏人,可罗恒还是感到一丝尴尬。
“那个……”罗恒清清嗓子,“哄孩子的。”
“你说什么?”鲍曼笑着说,“我听不清,太吵了。”
“罗恒,现在几点了还视频通信?这次还是实时的,你钱多得用不完了?”雁秋的回复突然到了,通过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满,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把女儿叫到了屏幕前。
“爸爸?”罗静揉着眼睛,大概是被雁秋叫醒的。
罗恒这才想起在地球上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你爸爸又在炫耀了。”对待女儿,雁秋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看,他有了新的机甲。”
“哇!好漂亮啊!”看到新的战斗机甲,罗静迷糊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她真挚而夸张地惊叫起来,罗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可是,爸爸,这台机甲为什么只有半个身子啊?”
“因为刚执行完任务,正在维修。”罗恒举着手机,向女儿介绍自己的机甲。
从维和部队不光彩地离开之后,罗恒虽然每次都说在维护火星的和平,但从来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一些随口编出来的事情。这次不同了,他真正执行了一场任务,拯救了一座精炼厂的人。
他详细地介绍着赤红,一边说,一边复盘当时的场景,连赤红护甲上每一道伤痕是因何而来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事无巨细地讲述着自己的光荣事迹,酒劲散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很兴奋。
“行了,罗恒。”罗恒才讲到一半,雁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太晚了,孩子已经睡着了。”罗恒停下,看向屏幕,罗静躺在雁秋怀里,闭着双眼轻轻地呼吸,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她挺高兴的,你应该多和她聊聊你的事情。”雁秋说,她表情严肃,又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最后还是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下次再说。”
超距离视频通信就是这样,虽然说起来是实时通信,可上一句话和下一句话之间还是相差了十来分钟。罗恒看出雁秋有些心事要说,但那已经是几分钟之前的事了,他想要问清楚,不过雁秋说完就切断了通信。
罗恒长出了一口气,女儿粉扑扑的笑脸映在脑子里,他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第一次执行任务,罗恒收获了一群配合默契的战友,一个有点懂事的人工智能助手,还有在女儿面前大大方方谈论自己工作的勇气。
还不错。
太空树的六号梯与其他几台电梯的设计完全不同,它是专门为花了大价钱的游客而准备的。
整个电梯的厢体,包括地板,都是高透明的复合玻璃材质。乘客可以亲眼看到从一万八千公里的高空降落到地面的整个过程。
六号梯十分宽敞,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但每次只允许一百五十名乘客乘坐。
这是为了确保每一位乘客都能够获得最佳的视野,将从宇宙到火星的这段旅程上的美景都尽收眼底。除了乘客的观光区,轿厢里还配备了十二名服务人员,这段降落的过程是全宇宙唯一一处可以亲眼观察到一颗星球从球体变成无垠大地、从黑暗的星空进入红色大气层的奇幻旅程,大多数旅客会沉醉于这种奇妙的观感体验,但仍然有人会承受不了从高处坠落的恐惧而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为了保证其他贵宾旅客的安全和旅程的舒适度,服务人员会立刻让失态的乘客安静下来。
方克初跟着人群走进电梯,选择了最靠边的角落。他靠着玻璃墙壁站着,并没有看向外面的星空,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乘客们身上。每次下降的时候,他都喜欢观察乘客,乘客们对火星之旅充满了好奇和兴奋,但是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他们吓得半死。他喜欢看这两种情绪在人们的脸上迅速变化,比一成不变的星空有趣多了。
随着头顶上传来咔嗒一声轻响,立刻有人惊呼起来。电梯脱离了瓦尔哈拉空间站,在太空中,来自火星的引力十分微弱,这时需要四台小型的推进装置来推动电梯向下。
这时轿厢处于负重力状态,向下的加速度会让游客们向上浮起,就像是跳进游泳池的底部一样。有一个游客没有把自己固定好,电梯刚刚启动,她就尖叫起来,手脚乱舞着向上飘去,直到贴在电梯的天花板上。穿着磁力靴的服务人员立刻过去把那位女士拽下来,重新固定好。女人惊魂未定,不停地埋怨和她同来的男人,嫌他没有第一时间营救自己。
还有几个游客,刚进入负重力状态就开始屏住呼吸,仿佛真的被浸在水里,不敢吸气。服务人员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状况,只能温和地劝说,引导他们开始呼吸。
小小的混乱过去,游客们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窗外。这个时候,瓦尔哈拉空间站已经在三百公里之外了,小得像一颗惨白的行星。所有人的生命都牵挂在两根手臂粗细的碳纳米管缆索上,人们和永恒的太空之间,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在这种情况下,游客们才开始思考,自己在星空中有多么渺小。就连脚下的那颗行星,看上去也不过是平原上的泥潭一样的大小。现在是电梯里最安静的时刻,人们怕自己发出的声音打扰到宇宙的宁静。只是偶尔,有人控制不住,才会发出一丝叹息的声音。
随着电梯继续向下,脚下的火星占据了更多的视野,人们低着头,开始寻找火星上的地标物,来验证自己在地球时,从网络上学到的火星知识。
从电梯的角度看过去,最先能够分辨的,就是奥林匹斯山。
那是太阳系中最高的山,海拔两万一千多米,高度是珠穆朗玛峰的两倍半。奥林匹斯山曾是一座火山,成型的原因与珠穆朗玛峰和喜马拉雅山脉完全不同,从高空看过去,它更像是一枚掉在火星表面的荷包蛋,圆形的,中间隆起。它坐落在一个大平原上,四周没有参照物,从空中看上去,并不像数据中说的那样惊人。
在奥林匹斯山的东南,是排列成一条直线的三座火山,形状和奥林匹斯山相似,不过要小许多,那是塔尔西斯山群,和奥林匹斯山一样坐落在塔尔西斯高原上。
再往东南方向,大地上出现了一道宽且复杂的沟壑,这条地壳断裂带是宇宙中最长的峡谷,这条峡谷长四千多公里,几乎是火星周长的五分之一。1972年,火星探测器水手号拍下了它的照片,于是,这里被命名为水手谷。
电梯很快到了中程,向下的加速停止了,电梯靠惯性继续向下,由于没有加速度,电梯内部处于无重力状态。服务人员趁机对游客普及引力和惯性系之间的知识,但是大部分旅客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在继续下降的过程中,火星占据了视野的大部分面积,原本球形的地平线也逐渐伸展,地面与宇宙各占一半。已经可以在地面上看到一些有规律的痕迹,那些都是人造建筑。电梯正下方的尼克尔森太空港,是火星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的磁轨铁路从尼克尔森出发,延伸向火星的四面八方。
被称作首都的尼克尔森太空港,已经有了四大区域,另外还有两个区域正在建造。它像一朵白玉兰一样,围绕着太空电梯向四面展开。从电梯上俯视,气泡城的玻璃多边形穹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气泡城的周边还有一些小的卫星城市,与晶莹剔透的气泡城不同,卫星城市大多采用整体的钢结构,从上面看就像是半埋在沙子里的铁疙瘩,毫无美感。但那些卫星城市承担着首都的食品加工、电力供应、废物回收等功能,重要性不穷人容忽视。
在视线的尽头还有两座气泡城,分别是尤利西斯不夜城和塞伯鲁斯农业区,规模就比尼克尔森要小许多。另外还有两座气泡城:奥逊·威尔斯工业基地和盖尔能源城,都在星球的另一面,地平线遮住了它们,从太空电梯上看不到。
当电梯降落到近地面的时候,驱动电机再次启动,这次是为了减速。电梯里重新有了重力,让刚刚习惯了无重力环境的旅客有些头晕。他们将目光从脚下移开,看向远方。
电梯已经进入了火星稀薄的大气层,外面的环境里飘浮着火星尘埃,整个环境呈现土红色。而太阳在这样的环境下,显现出微微发蓝的样子,似乎也没有那么温暖。
地平线的彼端出现了一堵高墙,它像是有生命的巨浪一样,滚动着扑向地面上的一切。那是这次电梯之旅的最后一个景观——火星风暴。
火星没有地球那样稠密的磁场,无法束缚住稳固的大气层。火星的大气层密度不到地球的十分之一,没有浓厚的大气层,火星表面的昼夜温差极大,在太阳直射的情况下,火星表面会快速升温,大气对流会立即掀起剧烈的风暴。再加上火星的引力较小,地表的灰尘可以被轻易地卷上天空,这样的综合原因造就了火星上的一道奇观。
暗红色的风暴气势汹汹地席卷大地,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地平线的彼端冲到了眼前,电梯下的大地瞬间被风暴笼罩,电梯继续下降,直接沉到风暴中去。
在设计太空电梯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火星风暴的侵袭,高强度的复合玻璃可以轻松防御风暴中火星沙尘的击打,电机、驱动装置、紧固装置和缆索也有相应的设计,可以让太空电梯在风暴中维持稳定状态。
从一目千里的太空一瞬间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暴当中,沙尘敲打在电梯的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闷响声,游客们仿佛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在暴风的席卷下,太空电梯的轿厢也开始偏移,左右摇摆起来,正是这样的微微摆动,让电梯能够抵消正面迎击暴风所受到的冲击力,反而让电梯相对安全。但是游客们又开始惊慌起来,尽管在下降时已经被告知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是身处其中时才知道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有多么可怕。
服务人员再次出动,安抚那些陷入恐慌的游客。只有方克初云淡风轻地站在角落,安静地欣赏游客们脸上的恐惧。
终于,旅程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电梯抵达了基座的部分。到了这一阶段,电梯进入了人工建筑之内,透明玻璃向外看去只能看到青色的钢制构件。太空、大地和风暴都被隔离在外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消失了,游客们都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经过四个小时四十七分,太空电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服务人员帮助旅客们解开安全束缚,电梯大门打开,经过一段很短的通道,就可以到达贵宾休息室。这段从天到地的旅程会消耗旅客大量的体力和精力,休息室有早已准备好的餐点,还可以提供温泉沐浴。贵宾们在这里把精力养足,才有力气出去,在火星花更多的钱。
方克初在休息室吃了几块手工寿司,用的是火星上饲养的三文鱼,口感干涩,但也是火星上的高级标准了。他停了十几分钟,然后离开了休息室。他乘坐贵宾电梯并不是为了享受,他这么做,只是要一次次加深自己的想法,自己在这颗星球辛苦工作了三十七年,不是为了让这些来自地球的白痴,把火星当作一个旅游景点。
火星是方克初的家,他不欢迎这些人。如果可能的话,他要把所有的地球人都驱赶出去。火星,需要由深爱着这颗星球的人来呵护,而不是想尽办法打扮得花枝招展,期待那些嚼着口香糖的游客前来光顾。
方克初离开太空港,乘短途磁轨到了β区。他在β区的新泽西路偏僻地带租了一间小公寓,公寓里布置极简,除了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其他东西。
方克初在火星生活了四十年,一直保持着最初登上火星时的生活习惯。那时火星上就像他现在的公寓,几乎什么都没有,连水和空气在那时都算是稀缺物品,需要严格配给才行。
他像一个苦行僧一样任劳任怨,看着火星逐渐繁华起来。但是还没有等他松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火星变了,与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方克初放下行李,倒了半杯纯净水,全部喝掉。然后他打开电脑,将牢记在脑海里的网址输入浏览器,网页跳转几次,进入了一个私密的聊天网址。
【工程师】 蓝星之旅未及预期,无法取得任何帮助。
他输入一段话,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屏幕,聊天室里没有人回复。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在房间里伸展四肢,做起了健身操,这是他有空闲时唯一的娱乐活动。
电脑连续响了两声,方克初回到屏幕前,收到两条信息。
【SIR】 不能指望蓝星了,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信使】 福伯斯还在运行。
两条都不是好消息。
方克初撇了撇嘴,将所有信息抹除,他关掉电脑,继续做完剩下的半套健身操,然后披上衣服,离开了小公寓。
他再次到达磁轨站,乘坐长途列车,从首都到达威尔斯工业基地。
在工业基地西南的伊利安运输公司,有一列车队正准备出发,离开工业基地,将满载的工业原料送去四百公里之外的加工厂。
方克初走到车库门前,负责调度的工人看到方克初,将一串电子钥匙放在身旁的小桌上,转身去上厕所。方克初拿到钥匙卡,在工人更衣室换上一套防护服,然后登上一辆货车的车厢。
三十分钟后,车队出发,离开车库和威尔斯工业基地向南驶去。
方克初躲藏在货车车厢的夹层中,那里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有一块凸起充当凳子,但是坐在上面膝盖会顶到前面的墙壁。方克初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着。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即使正常行走,身体各处的零件都会隐隐作痛,更不用说以这样的方式窝在这里。
车队在颠簸中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夹层中亮起了一盏绿灯。
方克初站起来,钻出夹层,从货车车厢中跳下去,落在火星平原的尘土中。
他躲在路边的乱石堆里,等待车队全部走过。一辆陆行车开过来,停在路边。等方克初上车之后,陆行车继续向西南开去,最后消失在水手峡谷尽头的诺克提斯迷宫之中。
[1]
2063年由汉斯·希尔比命名的人工智能算力单位,第一台独立人工智能中枢的算力被定义为一个希尔比系数。(作者注)
该设定为作者虚构的。(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