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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还剩九人

篝火一下就点着了——干脆的枯枝束刚靠近打火机的火苗,就被火舌卷起,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潮湿的水藻在火焰下咝咝作响。显然,这些在火焰中抽搐的褐绿色的灌木枝条里富含油脂。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无论是厄温和克莉丝蒂,还是尤斯特一行人。七人在二人右手边行进,连成约两百米的链条。他们看来是吸取了教训,没有再像呆头鹅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拖着走,而是排成梯队,完全忘了要循着前面的人在藻毯上留下的小径走,把浮毯踩成了一片泥潭。他们脚下原来结实柔韧的浮毯很快变成了一摊黏腻的烂泥,只要踩下去,水鞋就会被粘住。从泥泞中将脚拔出,大量的气泡随之慢慢爆裂,散发弥漫出一股腐烂的恶臭。沼泽面上出现了一个个显眼的泥泞“窗口”。

中午的时候,厄温看到了第一条蛇,并指给克莉丝蒂看。这个小生物一米长的身躯油光水滑。蛇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轻巧地绕过两人,穿过他们前路,滑到水藻底下,消失了。不久之后,南边的远处出现了一群生物。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像是在沼泽上滑行。突然间,舌怪的触手在空中扬起,疾速地画了个圈,然后消失了。至于这个猎食者有没有抓住什么——没能看清。

又过了一小时,克莉丝蒂弯腰拾起了一根泡在泥浆里的布条。可以看出,这是背包背带的一段。到这里为止,还没有碰到任何其他的人类踪迹。

距离过夜的地方还有最后几千米——那是一片细长而显眼的浅滩,上面长着些灌木丛,甚至还有些干枯的小树扎了根。克莉丝蒂完全是机械地行走着,只想着一件事:扔掉沉重的木杆,忘记一切。她也这么做了,随即,她脚下的浮毯不再轻晃。她不想说话,不想动,也不想活。

然而一个小时后,她醒了过来,并惊奇地发现,自己不想再躺着了。浸透水藻的泥水算不上冷,但她还是打起了寒战。在她五步开外的厄温将一堆腐烂的水藻撩到一起,似乎是要用来当床铺。篝火不时发出噼啪的细响,升起带着树脂香气的烟雾,十分诱人。

“来取下暖。”厄温建议道,克莉丝蒂感激地在靠近篝火的地方坐下。很快,她的衣服被烘得升腾起蒸汽。他们能听到在远些的地方,同在一片浅滩上的尤斯特一群人的交谈和窸窣响动。那边也燃起了篝火,而且似乎更亮些。

“实际上,在没有迫切需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做这样的实验。”厄温往火里抛了一小把柴火,说,“万一我们身边刚好有沼气泡冒出来呢?‘哧’的一声——我们就只剩下箱子了。”

“我不介意。”克莉丝蒂低声应道。

“但我介意。”厄温面色严肃地反驳道,“你不习惯。这很难,我明白。但还会有更难……和更危险的状况。我能保证。但我决定了要去幸福群岛,这意味着我一定要到达。我要活下去。因此,你也还有机会。”

“我想吃东西。”

“想象自己吃了,我也想象一下。明天会有吃的,我保证。这里没多少蝌蚪,不值得去捉,特别是在晚上。”

“你记得吗?岸边有很多……”

“当然!不知道它们能吃的犯人没有去抓,而知道它们能吃的犯人还不饿。它们没办法当储备粮,而且只有饿得兽性都出来了的时候才能吃得下去。当然,这里也能捉到蝌蚪……浅滩很方便。木柴还没烧完,真让人惊讶……”

克莉丝蒂在箱子上动了动,让自己的另一侧转向火焰。她把一缕黏结在一起的头发从脸上拨开。

“怎么到你这里,一切总是那么合乎逻辑……”

“你很惊讶?”

“不怎么惊讶。你今天几乎沉默了一整天,是在估计我们的胜算吗?”

“包括这个。想得不多。更多是在消遣。”

“怎么消遣?”

“算数。恒星动力学著名的三体问题。听说过吗?给出质量,比方说,一,三,或者五,给出初始速度的向量,然后是微分方程的数值解,计算在相互间万有引力的作用下每个天体的运行轨迹。最后,其中一个天体——通常是质量最轻的那个,会被抛出三体系统,见鬼去。我试着找到一个初始条件,使得在这个条件下系统丢出的不是最轻的天体,而是最重的天体。”

“然后呢,找到了吗?”克里丝蒂嘲讽地问。

“还没有。”

“怎么,你是数学家?”

“我没拿到学位。是的,说实话,我从来不需要学位。但我擅长计算。”

“那你最好算一算怎么我们才能不在这沼泽里咽气!”

“早在我们还在岸边的时候就算过了。当然,新数据不断出现,要不断进行更正,其中一些不得不重新计算……但通常并不困难。有标准的数学方法,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撒谎。”克莉丝蒂肯定地说。

“你可以不信。”

“也就是说……你选我做搭档,是基于数学计算?”

“可以这么说。”厄温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相信你。”

“对此我毫不怀疑。”

“你之前在外面到底是做什么的?犯罪集团的大脑核心?”

“类似。我是苏克哈达里扬总统的顾问。在政变后的第三天,我被抓了。”

“你?”克莉丝蒂声音嘶哑地大笑起来,“你是深渊星总统的顾问?”

“想象一下。”

“我从来没听说过你。”

厄温叹了口气。

“糟糕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从新闻节目里汲取信息,比如你……但的确有很多位不同的顾问。记得三年前‘绝对统治’集团的破产吗?虽然,你无从知晓……是我让他们变得身无分文。他们支持错了人。出击的是苏克哈达里扬,所以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而我只是算到了该在什么时候朝哪里出击,拳头才不会被挡回来……说起来,这并不难。在过去六年中,总统一步步按着我的计算走,而他似乎对此并不后悔。”

“然后,想必是出现了什么没有考虑到的因素……”克莉丝蒂扑哧一笑。

“并不是。当然,唯一没有被考虑到的因素足以让整个局面重新洗牌——计算者的任务就在于此,确保在任何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系统仍保留着足够的‘安全边际’。更不妙的是,总统在锯断自己所处的那根树枝。只有一次苏克哈达里扬没有听我的,只因普赖是他自毕业以来的好友。如果这个好友正好在灾祸中死去,苏克哈达里扬现在就不会被软禁,也不会咒骂着自己曾经的重情心软,等待自己死于‘心脏病发’。而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个箱子上。”

“难道你是计算机吗?”

厄温哼哼几声,摇头。

“这是你自己说的……行了,我不会生气。难道你真的认为,苏克哈达里扬不能像别的政客一样,给自己筹集拥有最尖端电脑和庞大编制的分析中心吗?他选择了我,这并没有让他付出的代价更少些。但他从不后悔。”

篝火快要烧尽了。厄温似乎不准备让它整晚燃烧。

“机器在千万种情形中胜过人类。但总会有起码一个人类,会胜过机器。”

“你不再多砍些柴火了吗?”克莉丝蒂问。

“不了。”

克莉丝蒂瑟瑟发抖,她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沼泽上浓雾层层,湿气又把刚刚才烘干的衣服浸透。小月亮不见踪影,大月亮被模糊成朦胧的圆点。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能计算出人的行为。在我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一大群人……”

“人群恰恰更容易计算。”厄温应道,“总之,很久以前已经研究出了不少计算个人以及任何大型群体行为的方法。通常来说,它们由于引入不可靠的信息,都是无效的。恰好机器不会从真话中识别出谎言。而我更擅长此道。”

“他们是怎么抓到你……这样足智多谋的人的?难道你没有想到该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在政变前夕逃跑了。”厄温不情愿地承认道,“那个计谋……可以说,是我的骄傲。掺杂着在预期风险之内的偶然。因为零跳跃前出现的轻微故障,我回到了深渊星。在着陆前的最后一个昼夜,我在飞船上的图书馆里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关于马尾藻沼泽的记载。而最困难的还在后头:我要让自己被判处最高刑罚,而不是在试图逃跑时被从背后射来的光束杀死。”

“你被指控的罪名是什么?”

“与非法政权共谋,还能有什么。说得像是还有‘与合法政权共谋’一样……”

“你怎么不算算自己怎么才能被无罪释放呢?”克莉丝蒂挖苦道。

“我不算不可能的事情。”

一声长叹从沼泽传来。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迷雾的掩盖下在泥沼中翻腾,靠近浅滩西边——那正是尤斯特一行人不久前落脚的地方。克莉丝蒂跳了起来。“坐下。”厄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听话地坐回了箱子上。

有什么在沼泽里呜咽,扑哧作响,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又销声匿迹。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厄温答道,“我没有读到过相关记载。顺便说一句,这里可能有人类还不知道的生物存在。没有谁真正地研究过马尾藻沼泽。”

他又紧张了一会儿,然后又稍稍放松下来。

“好吧。”等惊吓过去后,克莉丝蒂说,“假设说,我相信你。这对你的计算有影响吗?”

“无足轻重。”

“那这次过夜你也是提前算好的吗?”

“浅滩不是。我怎么知道有这么块浅滩?”

“现在呢?”

“我们还有半个晚上。然后就会开始涨潮,滩涂会被淹没,到时我们最好离开。而在这之前,我们最好睡好睡足……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尤斯特和他的小无赖们不会追上我们,他们可累坏了。”

“我们不用轮流睡吗?”

“不用。值得冒险。我们需要休息,明天会是艰难的一天。”

他们躺在一摊湿漉漉的水藻上,试图靠紧紧依偎对方来保持温暖,时而深陷梦境,时而醒来,惊惶不安地侧耳聆听沼泽里似真似幻的声音。朦胧的月华缓缓向西边游移。随着时间的推移,沼泽里的小生物开始发出细小的叫声——这边叽叽喳喳了一顿停了下来,那边又开始吱吱地应答。以尤斯特为首的一行人过夜的地方也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尚未燃尽的篝火噼啪的脆响、水藻摩擦的沙沙声,时而夹杂着半睡半醒的人们的咳嗽声和低低的呻吟。

一声刺耳的号叫将两人震了起来——这令人悚然的哀号发自男性,声音拖得很长,充满痛苦和恐惧。发出这样尖叫的人可能被大型猛兽捕获,只是不知为何这只野兽磨磨蹭蹭,叼着痛苦的受害者,没有利落地合上口。

“等着,一步也不要离开这里!”厄温抓起了长鞭。

“不!”克莉丝蒂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摇头。

“放开……我很快就回来。”

他踏着泥沼,不见了踪影。滚滚浓雾淌过浅滩。女人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变得更渺小和不显眼,像是雾中马上就要冲出一张血盆大口,将她吞吃入腹。

尖叫声,扬鞭声。暗影跃动。尤斯特嘶哑的指挥声和矮胖女人刺耳的尖叫清晰可闻。之后,尖叫声弱了下去——而身边的篝火则变得吵闹起来。

过了一会儿,厄温回来了。

“是蛇,”他粗喘着气,解释道,“被篝火的光吸引过来的,就像我之前说的。大概五条,不超过这个数。但是很粗。刀子能对付它们,但鞭子更好使。其中一条缠住了瓦连京,刚才叫起来的人就是他。没事,他会醒过来的。如果能及时地把这畜生杀掉,你就只会被刮掉点皮,但不会死。”

“他还能走吗?”克莉丝蒂一边问,一边试图控制自己的颤抖。

“愚蠢的问题,抱歉我这么说。他跟你一样想活下去。顺便说一句,他轻而易举地就脱身了——他想到了要往篝火里滚。蛇很快就把他松开了。”

回笼觉没有睡成:潮水把滩涂变成了难以涉足的淤泥堆,厄温指明,没有必要在一摊烂泥里等待天明。浅滩能让流放者免受舌怪之类的喜静生物的攻击,但避不开蛇,也避不开在这一路上还没遇到的其他嗜食人肉的沼泽生物,这些生物更惯于主动出击,而不是守株待兔。厄温朝雾那边大喊,告诉他们自己要走了,几乎是话音刚落,尤斯特的人就忙乱起来,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月亮朦胧的光点在雾中渐渐熄灭。克莉丝蒂惊异于厄温竟然能辨别方向,保持着向东行进。他们走得很慢,用杆子试探出一条路。尤斯特的人悄无声息,也不见踪影。有一次,克莉丝蒂腰部以下都陷进了沼泽,厄温用一个沾满污泥的大钩子将她拖了出来。还有一次,克莉丝蒂没保持好平衡,摔了一跤,在离她大概十五到二十步的地方,有什么拼命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在泥沼里胡乱窜动,然后有什么猛地抽了一下湿漉漉的水藻,这些声音又静了下去。

黎明破晓前再也没发生什么。临近早晨,雾气渐薄,然而天空蒙上了一层浓密的灰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遇到更深的水洼,在这些水洼上,用绳子系在厄温身上的箱子不再被拖得窸窣作响,而是像方舟一样慢慢悠悠地安稳漂流。浮毯晃动得更厉害了,水一路没过膝盖。

很快,厄温也像克莉丝蒂一样陷入了泥沼。他及时趴在了木杆上,喊了一声自己能应付,然后用尽全力将自己从泥沼里拔了出来,还丢了右脚的水鞋。他不得不从包里拿出一只备用的。

他们像昨天一样,把箱子拖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在上面休息。尤斯特和他的人仍然不见踪影,但据肉眼估量,沼泽的能见度不超过半千米。

“他们不会迷路了吧?”克莉丝蒂让厄温喘了口气,才问道。

“很有可能。地图上显示距离幸福群岛还有三百千米——实际上如果在五百千米以内就算我们走运了。迷失了方向,就会原地打转……像昨天那样的晴天,在这里是很罕见的。”

“你还没迷失方向吗?”

“我觉得还没有。当然,或多或少会有偏差。但还是知道大概的方位。大致在那边。”厄温摆了摆手,“当我不是很确定的时候,我会说的。”

直到蒙蒙细雨将雾气完全吞噬,他们才动身离开,也因此发现了右方不远处缓慢挪动的一队人。跟之前一样,还是七个。厄温从水洼里抓了约十只被克莉丝蒂称为“蝌蚪”的小生物,第一次尝起了本地吃食。食物的味道极其糟糕,如果是前天吃到这样的早餐,克莉丝蒂会忍不住吐出来,昨天料想也会是一样,但今天,饥饿感终于占据了上风。他们将蝌蚪平分,然后往唯一的小碗里灌了些半咸水,轮流喝了个够。吃完早餐,七人的队伍变得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偏向左边,显然意图打破两支队伍平行的关系。

“啊哈,”厄温说,“我想也是。”

“你想了什么?”

“尤斯特还是有那么点头脑的。他当然不会走在我们前面,但我也告诫过他不要慢腾腾地跟在我们后面。现在他以为我们面临的是一样的状况。”

“难道不是吗?”

厄温挠了挠后脑勺。

“七个人一起对付蛇似乎比两个人要容易。但你看,根本不关人多人少的事……这样说吧,假设舌怪待在沼泽底的哪个地方,这样庞大的软体动物,就这么等着……在泥炭和水藻的遮盖下。它根本不需要视力和听力。当它感觉到在自己触手能到达的范围内的浮毯微微晃动时,它就会发起攻击……我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也没有人知道,但若果真如此,那么七个人走成一列——简直愚蠢至极……”

一条蛇从下方朝他发起进攻,把藻毯冲出了个窟窿。他根本没有时间解开鞭子。克莉丝蒂尖叫了一声。厄温挥手挡住这只冲向他面部的野兽,与此同时,他的手被这条发光的蛇的重量带得沉了下去。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条一米半长的水蛭,也正像水蛭一样紧紧地吸附在他身上。衣袖对它而言并无阻碍作用,衣料只剩碎片在飞动。

弄死这条蛇花了不少时间——必须将它一点一点地从手上刨下来,但即使被削去一半,它仍挂在那里,吸附着,啃噬着……厄温呻吟着将它剩下的部分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在它完好的蛇腹上发现了两排圆孔,孔里镶满一粒粒褐色的牙,其中一些还在张张合合地向中间合拢。

他很走运:蛇的牙齿还没来得及扎扎实实地咬下去,遭殃的只有袖子,小臂上有一块圆形的地方在出血。但只有一处。厄温将已经被撕开的、湿透的袖子整个扯了下来,克莉丝蒂帮他将胳膊包扎起来。

“该走了。”厄温眨眨眼,说。

“痛吗?”克莉丝蒂关心地问。

“不,我很好。我喜欢被活生生地吃掉。那是极致的愉悦。”

“对不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背包?”

“不用……你还记得方向吗?喏,向前。”

两人继续走,沼泽的表层仍然被他们踩得变形,像是已经腐烂的、不甚结实但仍有弹性的蹦床。细雨未停。尤斯特一行人在右方大概百步远的地方走着。他们仍然走在一起,但没有像昨天早上那样一个跟着一个地走,也不像昨晚那样排成一个梯形,而是排成了两个梯队:最前面是两个人,在他们的侧后方是三个人,再后面还有两个人。尤斯特走在第四个。

“看来他们学到了些东西。”克莉丝蒂没有恶意地说,“再多一些,他们就能想到分成三队分开走。”

厄温没有立刻回应——他的一只脚被粘住了,他在努力地让自己把腿拔出来的同时不弄掉水鞋。

“就算他们想到了,领头的也不会允许。到时候谁替他前前后后作掩护呢?”

“也许,他们会反抗……”

“除非尤斯特对他们来说比沼泽还可怕。只是这不太可能。”

他们沉默了整整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如常率领着一行人的莱拉沉下去了两次,矮胖女人陷下去了一次,并发出了众人习以为常的尖叫。这时,克莉丝蒂就在没有厄温指令的情况下停下来,两人一起等着尤斯特的队伍拖出陷入沼泽的人后继续上路。危机四伏,但右方的危险在某种程度上会少些。

当莱拉第三次陷入沼泽,乔布和扬·奥伯迈尔用早已不再洁白的绳子使劲地将她从泥沼里拉了出来之后,尤斯特大喊起来,吸引厄温的注意:“哎,呆子!你那里有没有备用的水鞋?借来用一会儿。”

他把手举过头顶,迟疑地挥着一包压缩干粮包,可能这就是他们剩下的最后一包,但厄温不打算回答。克莉丝蒂也沉默不语。

等到糊满污泥的莱拉回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们也继续行进。又过了半个小时,在比尤斯特一行人的位置更靠右的沼泽里拱起了一个浑圆的丘体,伴随着呜呜的声音,一根不长但十分灵活的紫色舌头冲破了丘顶,冲向细雨蒙蒙的天空,它轰然倒在乔布和海梅之间,顷刻便摸索到了绳子,猛地一拽……尖叫四起。

海梅第一个及时地把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乔布在水藻和泥里被拖行,但他应付得来,他巧妙地用刀子割开了绳子,而没有割到自己的大腿。淡紫色的舌头缩了回去。有那么一瞬间,它好像就要将绳段拖走,暂时还人们一个安宁,但这个潜藏在水底的巨型软体动物并没有人们所希望的那么愚蠢。

舌怪扔掉了绳子,又抽打起来,横扫水面,像龙卷风一样席卷至还在泥泞中扑腾的乔布上方,然后闪电似的转回了海梅周围,不凑巧的是海梅刚来得及站起。它猛地一拽,顷刻被抛到空中的不仅是海梅,还有一边嚎叫、一边割着把自己与不幸系在一起的绳子的瓦连京。浮毯剧烈颤动。

瓦连京扑通一声跌落在泥泞中,砸得腐烂的海藻碎屑四溅而起。被抛到沼泽上方的海梅扭动着、大喊着,挥刀乱砍那舌头一样的触手。但舌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东西,它伸直成方尖碑 的模样,迅速地缩回泥潭里。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号、拍击水面的巨响,还有周围人们的尖叫声,清晰可闻。

六人朝厄温和克莉丝蒂这边跑来,其中一人怎么也站不起来,急切地想要逃离死亡,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着。莱拉又陷进了沼泽,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迅速向两边伸出手,倚靠着起伏摇曳的藻毯。与她连在一条绳上的扬·奥伯迈尔冒着自己也要沉下去的危险,原地踏步,高声吟唱,或许是坚信无处不在的主亦潜藏在这噩梦般的生物上,以自己最糟糕的位格 出现。

淡紫色的舌头没有再探出来,不再在自己四周搜索其他的猎物。人们渐渐恢复了冷静自持。矮胖女人停止尖叫,转而抽噎起来。尤斯特怒声呵斥,给了她几记耳光,整顿起秩序。乔布试图把自己跟瓦连京绑在一起,笨拙地打着航海结。绰号骷髅的扬·奥伯迈尔蠕动着嘴唇,无声地祈祷,并用枯瘦如柴的手掌抚平腐烂的水藻。作为无处不在的主的传教士,没有念珠和其他宗教用具他也能做得很好。被从泥里拖出来的莱拉,大胆地悄悄爬近海梅沾满污泥的木杆,将他救了回来。紫色舌头在藻毯上击穿的孔洞渐渐地合拢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泄露出潜伏在暗处的猛兽的踪迹——在它已经吃饱的时候。 HvFnN1F2SS6Vw1W3sRKoCjtIc9+5FVcuOifLNs1KV4X2EzJsGtu4lQ/XMzIl1H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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