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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爬行者留下的沟痕坑坑洼洼,弯弯曲曲而又固执地延伸向东方。克莉丝蒂冷静下来后,打起了精神。的确,如果一个饿得半死的残疾人都能安然无恙地爬到这里,那么两个健全的人走起来也不会困难到哪里去,即使他们感到疲倦,也远没达到筋疲力尽的地步。当然,那个不幸的人将要死去是很可怜……但他注定难逃一死。无论如何,他都爬不到大陆,即使上天怜悯这个狂人,移走他前路上致命的沼泽和噬人的野兽,即使赐予他爬到岸边的力气,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被光束枪燃成灰烬。而厄温……厄温是对的。残酷而理智地对待一切。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里保全自己。走运的话,早晚会走到、踩到、爬到幸福群岛的。穿过沼泽的深渊,冲向坚实的土地,并在那里生活。简简单单地活着,不必每分每秒都因恐惧而发抖。走在坚实的土地上,睡在坚实的土地上……

她试图想象脚下泥沼深渊的深度。下面有多深呢——十米?二十米?百米?令克莉丝蒂自己感到惊讶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恐惧。还活着的和已经腐烂的水藻交织成的薄毯下是冰凉黏腻的陷阱的念头,对她而言已经稀松平常,再也不会让她颤抖。在黑暗深渊的某处,潜伏着残暴的巨兽,酝酿着气泡,准备喷发泥浆喷泉——好吧,这个沼泽跟人类是不相容的,这一点没有人会提出异议。在沼泽生存并无可能,但在某段时间内安然无恙,并成功到达幸福群岛是可能的,特别是在没有同情心泛滥的傻女人和不会无端考验厄温的忍耐力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被理智接受的,也就能被情感接受。

而且越早越好。

他们沿着沟痕还没走出三千米,厄温再次下令休息。克莉丝蒂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

“等等跟我们同路的人。就在那儿,那边。”

“什么意思?那个人爬过这里,没出什么问题。”

“就是因为这个。”厄温干巴巴地答道,并不想做过多解释。

太阳早已从模糊不清的圆点凝实成饱满的橘红色圆盘,大得像个汤盘。天气明显暖和了。蝌蚪结束了夜间的蛰伏;它们从湿漉漉的草缝间钻出,遍布水洼,变得难以捕捉。泛着光泽的大蠕虫——也许是本地蛇类的幼体——在沼泽表层蠕动着,不时钻入浮毯。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以之为食的小型鸟类飞起捕食,不时叽叽叫上几声。一只有翼的巨兽在两人上空盘旋,并不断缩小绕飞的圈子。厄温为防万一拿起了木杆,但它并没有攻击两人,而是快速地吞下了一只小飞虫,发出一阵不祥的叫声,飞走了。在北边很远的地方,两根凶残的舌头相继扬起,摇晃了一阵,缩回了沼泽里。克莉丝蒂惊叫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向厄温展示被拍扁的虫子。

“它咬我!”

“很好。”

“我不明白!顺便说一句,很痛……”

“谁说不是呢。好在其实这里的吸血动物有别的食物来源。不是人类。”

“那又怎样?”

“腐烂浅滩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远。当然,如果这只小虫子不是从大陆飞来的话。但这不太可能:吹着东风呢。”

克莉丝蒂使劲地用指甲挠着发痒的脸颊,一边挠一边直叫唤。她被咬到的地方已经长出令人疼痛的疙瘩。

“腐烂浅滩真的有很多人吗?”

“我觉得是。有的是能被咬的人。”

克莉丝蒂打了个冷战。

“我们不会在那里停留的,对吧?”

厄温沉默地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克莉丝蒂问。

“我没有想。我是在算。”

“我们的成功率?”

“别打扰我。”

等待尤斯特一行人的时间比克莉丝蒂预想的要长一些。也许他们也遇到了那个爬着走的残疾人并费了些时间,所以现在沿着沟痕走才走得很快。如同所见,今天莱拉能喘口气了——这次打头的是矮胖女人,她没有木杆,但至少还穿着水鞋。尤斯特像之前一样,走在第四位。

厄温解开了长鞭,但他没用上。六人径直走过,不做停歇,也没有试图攻击。已被验证过的道路将他们引领向东方。没有人讲一句话,只有尤斯特剜了厄温一眼,啐了一口。

“我们要跟在他们后面,对吗?”克莉丝蒂问。

“机灵鬼。”厄温嘟囔道,卷起鞭子,“你什么都明白。”

“你怕走在第一个?在一条被辟好的路上?”

“没错。舌怪能感受到沼泽浮毯的运动。它们还能爬,在泥潭里。”

“那么快?”

“我不知道快不快,也没有人知道。可是我很肯定,我们的爬行者说谎了。沼泽里没有安全的路。尤斯特信了,而我没有。”

“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他又为什么要说实话呢?他打从心底里知道,自己爬不出沼泽。他受尽折磨,身体残缺,而我们还没有——难道这不是他憎恨我们的理由吗?再说,难道我们还会回头去惩罚他的欺骗吗?”

克莉丝蒂摇摇头,勉强地笑笑,“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憎恶人们……”

“因为他们愚蠢。尽管我的生活恰恰有赖于此。真是一个可笑的悖论。”

“而我——则是因为他们的卑鄙。”

“这是一回事。卑鄙小人不过是个把自己的未来局限在一步计算内的利己主义者,也就是说,也是个愚蠢的人。睿智的利己主义者会被人认为是利他主义者。”

“特别是你!”克莉丝蒂忍不住道。

厄温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智者,我是计算者……准备好了吗?走了。”

他们走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前面的六人也没有停下休息。红日十分胜任自己在穹顶之上的岗位,尽忠职守地炙烤着大地,像是准备将沼泽晒得干涸。蒸发出的臭气让地平线也为之颤抖。汗水淹满了他们的双眼。沼泽里的昆虫在旅人间成群地飞舞,像是一团团乌云,它们挤进旅人的怀里,又竭力飞到他们鼻子上去,但没有一只昆虫咬他们一口。四处都没有危险的迹象。半日后,克莉丝蒂要求厄温承认他的计算出现了错误,但厄温否定地摇了摇头,“再仔细看看。”

“那个人……他是不是打架时断了腿?”

“有可能。”

“你不信,是吗?”

“我不知道……站住!”

这一声很小、很轻。让克莉丝蒂停下的不是这句话,而是被紧绷的绳子猛拽的一下。

“什么事?”

“当我说‘站住’的时候,你就应该站住,而不是继续走。”厄温嘟囔着,挥手赶开脸侧的蠓蚋,“看右边。不是远处,就在你两步开外……看到了吗?那一小块空出来的泥地。”

“看到了。”克莉丝蒂小心翼翼地往左挪了一步。

“这里曾经长着一株细鞭藤。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植物的学名,只知道本地方的叫法——细鞭藤。”

“这是哪个地方的叫法?”克莉丝蒂微微眯起双眼。

“当然是沿岸一带人们的叫法。”厄温解释道,“我曾经随苏克哈达里扬访问过沿岸地区一回。”

“所以呢?”

“尤斯特现在有鞭子了。走吧,没什么。”

“你非得指给我看吗?”克莉丝蒂恶狠狠地问,“就不能用话讲给我听吗?”

“你信我的话吗?”厄温讽刺地笑道。

又过了一个小时,火红的太阳开始灼烧后脑勺,而行人脚下安睡着短短的影子。有时在密密交缠的水藻间会偶然遇见长着有毒绿色苔藓的土墩,甚至还有灌木丛。两拨小动物一下子蹿了过来,又急速远去,不见踪影。

“它们可以吃吗?”克莉丝蒂一边问,一边用满含饥饿的眼神目送它们远去。

“好像可以。但你只能在偶然的情况下抓到它们。它们太敏捷了。”

“什么叫偶然情况?”

“兽口夺食。或者正好碰上它们的巢穴。它们总归得在某个地方繁衍后代……听着,加快脚步。这些疯子简直是在跑。”

尤斯特的人确实在前面走出很远了,要加紧些才能跟得上他们。一千米又一千米的路被抛在身后,而爬行者犁下的沟痕纵然渐渐变少,但仍像之前一样延伸至东方。有时也能找到躺卧的痕迹——那是瘸腿的那个人曾经休息或过夜的地方。目及之处没有一只猛兽,沼泽的浮毯似乎也很结实。一条经过检验的、没有危险的路……沿着这条路不停地走啊走,往沼泽深处越走越远,而那里有腐烂浅滩,一个也许没有噩梦般潜藏在沼泽底部的软体舌怪的地方,一个甚至生存着人类的地方。但他们不会在那里停留,而是会立刻启程去往幸福群岛……只希望这条可靠的道路能延伸得更远些……

克莉丝蒂这么想着——在矮胖女人绝望的哀号还没有传来前。可以清晰地看见,尤斯特的人是怎么几步飞蹿到一边又停下的。

“我知道那不是舌怪。”厄温说,“那里有别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

这的确不是一只舌怪。某种像蛇一样的东西贴在沼泽的浮毯上微微摆动,像是一根覆盖着鳞片的消防水管,它用没有眼睛的头摸索着,无声地张大长满牙齿的嘴巴。矮胖女人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拖着血淋淋的腿爬开。一步一步地,她成功做到了——就像她今早遇见的注定一死的人那样。没有找到猎物,“消防水管”嘎吱嘎吱地小声响了起来,竖起小叶子似的浅绿色鳞片,这表明它更接近植物,而不是动物。它张着嘴,整个爬到沼泽表面,静止不动,显然是打算晒场日光浴。它强而有力的锯齿状牙齿上滴落下一滴滴透明的液体。

“有毒生物。”厄温转过脸解释道,“但它的毒似乎对人类不起作用。小腿被咬穿了,就是如此。”

“闭嘴!”克莉丝蒂叫道,抽噎了一声。

“好吧。我闭嘴了。”

“你什么都早就知道了!”

“啊哈。你也是。”

矮胖女人像婴儿一样号啕大哭,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泥污。人们努力不去看她,但到底还是偷偷地向她看去。有“骷髅”之名的扬·奥伯迈尔嘴里念念有词,无声地向无处不在的主祈求着什么。投向厄温的众多视线里,透露着输家对赢家毫不掩饰的憎恨。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尤斯特威胁道。

“而将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的会是他们。”厄温随意地用下巴指了指他的同伴。

“你完了,聪明人!记住,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厄温没有回答,但反手扯下了鞭子。冷静下来的克莉丝蒂惶惶不安地握紧了刀柄。

尤斯特甩了一下鞭子,其挥舞动作幅度之大,让他差点抽到了乔布。甩第二下时,“消防水管”被劈成了两半,被劈断的部分开始疯狂地扭动,一边咬着水藻,一边喷溅出绿色的泡沫;剩下的一截缩进了浮毯。

厄温和克莉丝蒂远远地绕过尤斯特的人,但没有人攻击他们,尽管莱拉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尤斯特脏污且可怖的脸上咬肌不住起伏。

前面再也没有沟痕了——今早遇到的人来到这个地方,然后被同伴抛弃,从这里开始了自己通往无果的爬行之路。

还没走出五十步,厄温就宣布他走在前面。一瞬间,克莉丝蒂痛苦的神情被惊讶所取代。

“你打头?这可是件稀奇事。”

“刚才咬人的生物是一种植物。很多植物是丛生的。你不会用鞭子战斗,而我有那么点经验,明白了吗?”

“明白了。”

“行行好,别再每次都让我给你解释我做的事情!”

“对不起……”

要么是肉食性植物独自生长伺猎,要么是厄温选了一条正确的路,第二次袭击没有出现,鞭子失去了用武之地。克莉丝蒂又开始抽泣起来。

“怎么了?”

“她本想飞离这里……”

“在我看来,你也没放弃这个念头。而我甚至尝试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于,她残疾了,而你没有。你想想,她以后会怎么样?”

“他们会把她的水鞋拿走,然后走得更远。她已经用不上水鞋了。她的刀因为有用,早就被抢走了。第三把刀对我们也有用,可以用它做一根长矛出来。这可是好东西。为了刀,我可以冒险跟尤斯特用鞭子打一架。”

“你把他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难道你更希望他们攻击我们吗?”

“你要对她的伤负责!”

“完全不必。她只是恰好撞上了危机,而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甚至审判员也与此无关。这是偶然。而另一个偶然是,她没有在第一天就淹死在沼泽里。我承认,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回头看看,那群人在跟着我们吗?”

“跟着。”

“所以,他们还没有落井下石。真是一群善人!……听着,往前走,我们好像走过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矮胖女人绝望的叫声在远处一点一点地弱了下去,最后不再可闻。水鞋声吧嗒吧嗒地响着,颇有规律。被拖着的箱子发出沙沙的声音。巨大的红日西斜。它像是碰到了沼泽,发出了震耳的咝咝声。

“哈!”厄温突然说,“我找到解法了。”

克莉丝蒂回头一看——她的同伴微笑着,看来对自己十分满意。

“什么解法?”

“当然是数值解法,不是通解。三体问题在质量为一、三、五时的解法。我找到使得系统抛出的会是最重的天体的初始条件了。”

克莉丝蒂沉默了。

这天夜晚,他们几乎没有讲话,也没有相拥而坐——这个夜晚很暖和。凭借着三个月亮的月光,他们甚至能捕捉到在浅浅的水洼里窜来窜去的数量众多的蝌蚪,并勉勉强强减轻饥饿。他们轮流睡觉——在有三个月亮的夜晚,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如果尤斯特的人发现他们两人都睡着了,他们将不可避免地遭遇袭击。并且没有人知道,沼泽里是否游荡着非人的猛兽?它们是否都埋伏着,只待浮毯在猎物脚下晃动?除了舌怪和长满尖牙的植物,还可能有别的肉食性动物:跑的、爬的、飞的……

克莉丝蒂值守下半夜,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被抛弃在沼泽里的矮胖女人绝望而遥远的哭声。当然,这只是“似乎”,她明知如此,却又屡次从箱子上跳起,侧耳细听。

夜晚没有招致不幸。清晨,尤斯特一行人开始厚颜无耻地跟在了他们身后——几乎是紧跟着他们的脚印——这让厄温差点没故意转到明知是泥沼的地方。经过几番交锋斗法,他们又走回了原来的样子:形成两条平行的队列,不同的是,更长的那条缩短了一个人的距离,并且这次不在右边,而是在左边。这次走在前面的是步伐匀整的乔布。可以看出,之前走在队列中间的尤斯特,这次决定保护一下已经证明了自己生存能力的莱拉。

“犯罪头子,犯罪头子,还是个政客。”厄温下巴往左边点了点,嗤鼻道,咒骂完立刻一巴掌拍在了咬自己脸的虫子上,“公平,按他们的话说,还有轮流制。说明腐烂浅滩快要到了。”

“所以呢?”

“在到达腐烂浅滩之前,别让他心里不舒服,也别激怒他。”

“你是没听见。”克莉丝蒂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跟这个女孩闹腾了半夜,整个沼泽都是他的喘气声。也许是他喜欢上她了。”

“所以他就决定保护她?”厄温讥笑着回应道,“你这么想是没有根据的。两件事并不相干。”

当东南方的地平线被凹凸不平的板结层所覆盖时,时间还没从清晨流到白天。克莉丝蒂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树林?那是岛?”

“不知道。”厄温的声音中透着困惑,“也许是腐烂浅滩延伸出来的比较远的部分。我们走近些就能看明白了。”

过了一个小时,板结层移动到了右手边,的确变成了一片小树林,但同样明显的是,还没到腐烂浅滩。圆形的沼泽小岛上长满了灌木,使人寸步难行。在并不均匀的光照下显得尤为翠绿的树苗上方,耸立着困于沼泽的老树们枯死的树干。许多树木已经倒向一边,但还坚持着,死后仍然继续用腐烂的根部紧抓着并不稳固的土壤。

“我们掉头?”克莉丝蒂提议道。

“不。没必要走弯路。”

克莉丝蒂叹了一口气。

“可惜昨天我们没走到这个地方。不然我们就能点起篝火,烤一烤,取取暖……”

“难道你昨晚冻着了?”

“我累坏了。而那里更适合休息。甚至还能让我停下休息整整一天。”

厄温踌躇起来,用手指摩挲起满是胡茬的下巴。克莉丝蒂充满希冀地回头,“不如我们还是回头吧,啊?那是个好地方。”

“甚至非常好。那是我们见到的所有地方里第一个体面些的地方。但这也恰恰不好。我不喜欢马尾藻沼泽里体面的地方。我敢担保,那里肯定是有主的。”

“有谁?人吗?”

“这已经算是好的情况了。我们能挺过去的。再往前一点点。我们别发出动静,或许能快些走过。”

他们没能快速通过。一瞬间,小树林像是沸腾的水一样热闹起来,小树林上空的空气变得漆黑。一阵像是飞袭而来的暴风的声响传来。熟悉的黑色有翼生物这次真的对人类产生了兴趣。它们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庞大的一群,遮天蔽日,伺机向胆敢在它们巢穴附近闲逛的两脚食物发起了进攻。粪便淅淅沥沥地落下,像是一场雨。

“背靠背!”厄温喊道,“全力地挥木杆!我们撤退到……”他没说完,但克莉丝蒂已经心领神会。六根木杆比两根要好使。

后来已经没时间指挥了。攻击似巨浪般一波一波袭来。嘶哑的喊声在他们头上盘旋。被击落在地的生物抽搐着,凶狠地张大嘴,威胁地向前伸出像刮刀一样锋利的翅膀边缘。木杆上飞出被刨出的木屑。其中一只猛然偏向一侧,躲开了木杆,很快又被同类劈成了两半。木杆给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者带来了混乱,也因此,这两个放逐者才得以与另一群被围困的人会合,七人围成统一的防御圈。

后来,就连厄温凭自己的时间感也说不出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是五分钟还是一小时?他只记得,最后双手发麻,已经难以控制木杆。没有一只有战斗力的生物突破他们的防御圈,但时常有被击中的坠落下来,奄奄一息,仍是撕咬、抓挠不休,挥舞着锋利的翅膀四处乱割,直到它们被水鞋踩下了泥沼。有一只死死地咬住了厄温的脖颈,厄温将它抖落到脚下,只不过代价是少了一小块肉和皮肤。没有人注意到战况何时产生了转折,这些生物攻击的浪潮变得不那么汹涌,也不再那么一波紧接着下一波。随即不知怎的,天突然明亮起来,头顶的黑色乌云从视野里消散了,这些生物变得单打独斗,并且进攻的频率越来越低,又过了一会儿,浑身是血地挤在被压得危险下陷的浮毯上的七个人意识到:这次,死亡已擦肩而过,他们可以计算损失了。

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受了伤,即使是尤斯特也没能幸免。尽管大多数伤口都很小很浅,但都鲜血直流,就像是其毕生渴望就是呼吸新鲜空气。如果不算擦伤,克莉丝蒂只有前臂被割伤了。乔布吮吸着被砍了一半的小指。莱拉正用水洼里的水清洗她开裂的耳朵。每个人身上的囚服都成了染满血迹、覆满粪便的碎布条。黑色生物锋利的翅边把绳子切开了十几个口子。受的伤比别人少些的瓦连京失去了一半的木杆。

“混蛋。”扬·奥伯迈尔照着莱拉的样子用沼泽的咸水清洗着伤口,用浑厚的男低音絮叨道,“好歹在箱子里扔个急救药包啊。”

“这是无处不在的主所希望的。”乔布把流血的断指暂时从嘴里扯出,恶狠狠地讥讽道。

没人认同他的说法,这个传教士所未能预料的反抗上帝的话题也没有展开。

“我们走吗?”克莉丝蒂低声问。

厄温反对地摇摇头,并因疼痛而皱了皱眉头。他用手掌按住脖子上面积不大但大量出血的伤口。

“他们快回过神来了。”

“我知道。”

尤斯特身上伤口很多,但都是不深的小伤,而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它们。他故意放慢脚步,吧唧吧唧地踩着水鞋,有点摇摇摆摆地走向箱子,然后坐到了上面,耀武扬威地在宝座上动来动去,调整更舒服的姿势。这个头领不时玩一玩鞭子,毫不掩饰自己挖苦人的愉悦。奇怪的是,他看起来抱着善意。

“怎么,聪明人,改变两个人逃跑的想法了?要躲到羽翼下面来了吗?”

克莉丝蒂沉默着。厄温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你是对的……极地之狼。你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你想加入吗,啊?”

又是一下点头。尤斯特懒洋洋地扬手一挥,随着一声鞭响,一缕被粪便弄脏的头发从厄温头上滑下,落到脚边。

“我在跟你讲话呢,脏东西。不回话可不礼貌。”

“七个人一起……会更轻松些。”厄温挤出一句话。

“聪明人!”尤斯特夸赞道,“那现在我们该往哪儿走,你不指点一下吗?我有点不相信指南针。”

“那边。”厄温顺从地指向了东方。

“确定?”尤斯特大笑起来,他把嘴咧得很开,“那你就和你的女仆从一起给我们指路吧。无论如何我们会跟着你们……我们可没那么高傲。如果不同意,就别硬撑。”

“我同意。”厄温低下了头颅,“我走第一个。”

矮胖的瓦连京偷偷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而莱拉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嘶哑刺耳的笑声驱赶走了在众人头上盘旋的最后一只有翼生物。 kgU/WYw1ft3DGOAhsKzhsKr5JRf9xm4dgQotU982I0/BuMzTLkFFyk/aqoSEiG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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