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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震动。

身体在摇晃。晃动感反复出现,间隔极短。

智子躺着。不——不是躺在地板之类的地方。她的头枕在柔软的东西上。

这震动——有节奏的、令人惬意的晃动是什么呢?枕在头下、散发着好闻味道的柔软物体又是什么?

这是梦啊。我在做梦。

濒死之际,每个人都会做这样的梦吗?人们是通过梦境,抵达死亡彼岸的吗?

没有生理上的疼痛,也没有心理上的痛苦,很是安宁温暖。这是为什么?多么不可思议的心境。身体始终在摇晃着——很有规律,自己像是要被送去什么地方。

这里难道——是在车里?

智子在梦中试着睁开眼睛。没错,是在车里。智子躺在后座上,驾驶座上坐着爸爸,副驾驶座上坐着妈妈。他们没有交谈,车里没有声音,只有车子顺畅地行驶在路上所带来的震感。而垫在头下、散发出好闻味道的柔软物体是——

妈妈的毛衣。

智子在往昔的记忆里,在已经消失了的那段记忆里。她在失而复得的场景中,变回了那个八岁的孩子。

这是在和爸爸妈妈去看海后的回家路上。那一天,她闻到了潮水的味道,晒黑了一些。在能看见灯塔的餐厅里吃了三明治,还有巧克力芭菲。芭菲里的鲜奶油太多,以至于剩下了。风很大,她在沙滩上漫步,还拾了贝壳。妈妈告诉她那是“樱蛤”。她看到支离破碎的海藻在海波间摇曳,她和爸爸一起冲它们丢石头。她脱下鞋袜,让海水没过膝盖。她还在花田里玩耍,花田里开满了油菜花。

好开心的一天。她和爸爸妈妈约好还要再来。下次她想游泳,要带上泳衣。智子要在太阳下把自己晒得黑黑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

“老公!”

是妈妈的声音,声音很大,迸发自喉咙深处,充满惊愕。

梦中的智子因为这声叫喊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的侧脸,以及握着方向盘的爸爸的侧脸。他们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爸爸想扳回方向盘,手却打了滑。妈妈张开嘴,喉咙里冒出一声悲鸣——

“危险!智子,智……”

黑暗降临。梦中的智子被黑暗笼罩。做着梦的智子也同样融于黑暗之中。

恢复意识后,智子最先看到的是摆放在金属台上的机器,以及闪着青白色光芒的显示屏画面。

之后她便又失去了意识。再度苏醒时,周围漆黑一片。就这样,智子长久地闭锁在如电灯般忽明忽灭的意识之中。

她初次意识到自己正睁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覆盖在眼睑上的黑影。鼻子上也有同样的黑影,还伴随着轻微的压迫感。

哦,我的脸被绷带包起来了。

得救了,她明白过来,她又一次得救了。

“麻生小姐,恢复意识了吗?”

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她看到了白大褂,不知医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的烧伤非常严重,不过已经没事了。虽然需要花上很长时间,不过是能够完全治愈的。明白了吗?你得救了,这太好了。”

智子闭上了眼睛。

你得救了,这太好了。

与这个声音重叠的,还有另一个声音。她在连接着死亡的时空中,在那场梦境中听到的声音复苏了。

危险!智子——

那是妈妈的声音。那一幕就发生在撞车前的瞬间。妈妈大喊危险,并叫着智子的名字。她是为了向在车后座上熟睡的女儿警示危险的来临。

在濒临死亡的事故中失去的记忆碎片,在再度面对死亡的时候回来了。就如同因地震停摆的挂钟,在新一轮的地震中再度走动。

过去,又回来了。

而且它还从智子身上取走了赴死的理由。它成了最后关头放下的,救命的绳梯。

那是一场事故,正如姨妈一直强调的那样。那是场不幸的事故。

对父母而言,死绝非他们的本意。两个人都想活着。

和我一起活着。

直到半个多月后,探病才终于被允许。除警察和消防局的相关人士外,第一个前来探望智子的,是须藤逸子。

不知为什么,她套在一件白色烹饪袍似的东西中俯视着智子,就像在看不能触碰的展览品。当和睁开眼睛的智子对上视线时,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第一是我的了!”

她稍稍向智子俯下身,温和地说:“阿姨刚刚还在这儿,才被医生叫出去。”说着,她微微摊开双手,“因为还存在细菌感染的危险,不穿这东西就不能见你。这让我想起了生我女儿时的事。我前夫也是不穿成这样就进不了新生儿室呢!”

智子想说话,却出不了声,连嘴唇也动不了。

逸子慢悠悠地说:“什么都别说。医生说你现在还做不到。麻生小姐,等你的伤好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训练等着呢。我这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哦。”

逸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智子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她是在哭。

“阻碍你的人是我。”逸子说,“你是打算自杀的吧。房子全烧光了,那个家已经抛下你,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么说,录像带也都化为灰烬了。智子闭上眼睛。那些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不会追问你为什么要轻生。不过,有些情况我还是注意到了的,你渐渐没了精神,脸色也越来越差,眼神看起来虚无飘忽。我一直很担心。所以在接到你的电话时,我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觉得情况不对,怕是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笑容从逸子脸上消失了,她的声音却依旧温柔。

“你是不是要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给麻生小姐家附近酒铺的老板打电话了。我可是不动产中介哦,自打接下麻生小姐家的业务以来,我在周边转悠了好几次。哪里开着什么店、住着什么样的人、邻里氛围如何,都必须实地走访调查。就因为这样,我和那家酒铺的老板聊过两三次。老板对麻生小姐和奶奶的事都很清楚。他说奶奶人很好,小姑娘无依无靠的也很不容易。感觉他是位忠厚诚实的生意人。所以接到你的电话后,我立马联系了他,恳请他帮忙去你家看看情况。跑过去只需要两分钟哦。酒铺老板看见窗户里隐隐冒出烟来,便从厨房后门冲进去,将倒在地上的你拖了出来。”

逸子擦了擦眼角。

“但还是险些没赶上。你从火里被拉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是由窒息和烧伤引起的休克。就连为你做心肺复苏的急救人员都一度放弃了。”

逸子的脸皱了起来。

“但你还是回来了!好好地活着回来了。仿佛你在横渡三途川的途中改变了主意。”

也许,我和昔日的自己在死亡的深渊相遇了,智子想。我取回了失去的记忆,便掉转头回到了这个世界……

“智子,或许你现在会恨我。一定会的。恨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死。等到你伤势好转,开始痛苦的康复训练时,你可能还会更加恨我——须藤逸子,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逸子微笑起来,眼角堆出皱纹。

“但是,我们不妨打个赌。就……看看三年过后会如何。到时候你一定会感谢我的。每当你觉得‘啊,活着真好’‘没死成太好了’的时候,都会对我感激不尽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当个恶人任你憎恨好了。请你尽情地恨吧,狠狠地恨吧!”

说到最后,逸子的声音在颤抖。

智子想对逸子展露笑容。跟你说哦,须藤小姐,我的记忆稍微恢复了一些。我由此得知,我的爸爸妈妈是想让我活下去的……

生死有命。

贞子的声音在智子的耳中再度响起。逸子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智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康复的过程极为缓慢,慢得令人厌烦,在此期间,智子做了各种各样的梦。

它们都是曾失去的记忆碎片,以声音和影像的方式重现。七岁那年的儿童节,难得穿上和服却下起了大雨,因此而闹别扭,被妈妈教育了;在祖母买来的塑料圆泳池里玩水;偷玩爸爸的打火机,被狠狠地训哭了;在游乐场,第一次坐云霄飞车……

在不能说话也动弹不得,只能摄取流食、透过绷带缝隙看着外面世界的日子里,智子切实地感到自己内心的伤口正一天天地愈合。

终于,探病者不用再穿那件类似白色烹饪袍的东西了,这时距她纵火和自杀未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也转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偶尔也能呼吸一下室外的空气。

有一次,智子隐约听到事发后一直陪伴在旁的姨妈,和前来探望的须藤逸子的交谈。逸子在向姨妈说明麻生家地皮的出售事宜,这事在房子烧毁后仍在进行。

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智子总是昏昏欲睡,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迷迷糊糊的。逸子和姨妈的说话声就像摇篮曲般催眠,她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右侧的太阳穴如针刺般疼痛。这和烧伤的痛楚完全不同,是从体内传来的剧痛,就好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蹿出来似的。

这感觉倏忽即逝,却仍疼得智子绷紧了全身。她感到绷带下的鼻尖泌出汗来。

这……难道是……

她睁开眼睛,逸子和姨妈仍聊得起劲。她能听见两人的声音,但强烈的睡意袭来。好困,好想睡。这睡意无法挣脱。

智子仍能听见逸子的声音,与此同时,又飘进了浅浅的睡眠之中。然后——

她做了个梦。

是逸子,逸子在一间病房里。但不是智子住的医院。房间的构造不同,有扇很大的玻璃窗。而且,逸子身上穿着在智子这儿已不再需要的“白色烹饪袍”,她的双臂间还怀抱着什么。

那是个——小婴儿。

逸子在笑,笑得神采飞扬。她环抱着那婴儿,宛如抱着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而她头发中的白发已变得相当醒目了。

“小真子,看呀,是外婆呀!”逸子对怀里的小宝宝说。

原来小婴儿是逸子的外孙女——就在智子意识到这点时,她一下子醒了,就像被从梦里一把捞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尖锐的疼痛,大脑如同被针一类的东西从右往左穿刺而过。

好在伴随着心脏鼓动的慢慢平复,痛感也逐渐淡去了。

逸子和姨妈仍在继续说着、笑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们两人什么也没有察觉。

智子却恍然大悟,她明白自己刚刚的梦意味着什么。

随着记忆的恢复,那个——那个能力也回来了。摆锤再次摆动,时钟再次走动,齿轮再次转动。

智子多少也预料到了,不,应该说她在等着它的到来。虽然心怀恐惧,但她已有预感,它将会再度归来。

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幸存至今,已不再只会一味承受那个能力的痛击。就如父母所期望的,我活了下来,长大成人。

两次命悬一线,却又两次得救。虽然其中一次甚至想要自行了断,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

这一定是意味着,在命运为我安排的死亡来临前,我唯有活下去,和能力——这个预知不确定未来的能力共存。

直至此身朽去,直至真正的死期降临。

至于如何与这个能力共存,如何与它和平相处,以及能否利用它救助他人,我目前还一无所知。现在还不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

现在,只要想着活下去就够了。只要考虑明天就够了。

智子感到体内慢慢涌起一股宁静的力量,她合上眼睛。逸子和姨妈开朗的声音,宛如小鸟的啁啾,很是悦耳。

如果自己告诉逸子,她将来会成为小女孩“真子”的外婆,不知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想到这里,智子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

是的,虽然谁也没有察觉,但智子确实绽开了微笑。 4LAXfbEezxl2qIjwNAt2yvTkaZARGMekuYCORu/dB9ndk8CvPfUvovpXToJ17I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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