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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将录像带交出去五天后,商业大街的那家录像店打来了电话,说转录已经完成了。智子顶着寒风向站前走去,为了避免与路上行人有眼神接触,她一直埋着头。

取到录像带后付款时,店员向智子搭话:“这位客人,您竟然保存着这么多老式录像带。”

店员是个年轻男人,下巴上长着稀稀落落的胡茬儿。他略显纳闷地皱着眉:“我们店很久都没做过Beta录像带的转录了。”

“哦,这样啊。多亏有你们帮忙。”

智子挤出和气的微笑,提起装着录像带的沉重纸袋。她离开柜台走向出口,踏出自动门来到店外。整个过程中,她都感觉到店员不死心的视线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这家店规模有限,顶多也就两三名店员。说不定负责转录智子录像带的就是那个店员。也许他对年轻女人拿来的大量录像带感到好奇,在转录时偷看了内容。

然后,然后……他会猜测那到底是什么吗?

但凡看过,就很难不感到诡异。录像带中全是幼女哭丧着脸的特写镜头,没完没了,还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虽然看得出来拍摄者是父母,但在第三者的眼中,说不定正因为是父母拍摄的,才更显异常。

因此那个店员才会露出想要一探究竟的表情。要是找到机会,他可能会问:客人,那是什么啊?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一直在哭?拍摄录像的人到底想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从他刚才的眼神看,他差点儿就要这么问了。虽然不甚明显,但智子依然觉察到那眼神里包含着与好奇心同等程度的厌恶……

智子逃也似的快步走着,没被抛出的质问在她的想象中逐渐膨胀。一阵寒风吹过站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此同时,智子猛地一个转身,往录像店跑去。店员也好,这周围所有的行人也好,她想要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录像带里的人是我,我的父母拍下了儿时的我,为了做记录,为了留下证据。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八岁那年遭遇交通事故之前,在头部因受到重击而失去了那个能力之前,我曾是全日本——不,恐怕是全世界最年幼的预知能力者。

此时此刻,智子已将其视为无法逃避的事实而深信不疑。

在过去五天里,智子已将留在手边的二十二卷VHS录像带反复看了又看,进行了彻查。

她以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为由向公司请了长假。这样下去可能会发展到辞职的地步,不过她也无所谓。对现在的智子而言,再没有比查明自己的过去更重要的事了。在没有知晓一切之前,她觉得自己已无法再迈向外面的世界。

她根据父母写在标签上的日期,借助年代表和报纸的缩印版按图索骥,调查符合幼年智子呓语的现实事件,发现它们全都在标签上所写的那一天发生了。其中大半是社会事件、意外事故以及自然灾害。昭和五十三年六月的宫城县海域地震、五十八年二月造成十一人死亡的山形·藏王观光酒店火灾……

也有几卷录像带的标签上,父母什么也没写,智子补上了日期。还是这类内容,包括昭和六十四年一月昭和天皇驾崩,以及昭和六十年八月的日航123号班机空难事件等。智子在这些录像带的标签上填上日期,做好记录。然后,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些堆在身旁、标签仍为空白的录像带中,自己所说的事件或变故,究竟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发生。

它们支离破碎,全都毫无要领,且无线索可循。她几乎从未明确地说出过地名和人名,因为梦境是以孩子的认知和语言来叙述的,这个事实虽然无奈却也令人焦躁。比诺查丹玛斯 的预言还难捉摸——想到这里,智子的脸上不自觉漾出微笑。但笑容转瞬即逝,唯有白色标签上凄冷的空白还留在那里。

正因为如此,一旦极其偶然地在录像带中遇到预知了麻生家小事件的内容,智子内心便会松弛下来,变得暖洋洋的。这种内容的数量很少,但也并非没有。

比如有一次,五岁的智子坐在那张厨房椅子上,依旧摆出哭脸,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自己又做梦了。

“就是,孝子姨妈穿着红礼服。好像笑眯眯的。她和一个穿雪白衣服的叔叔手拉着手。”

孝子是智子妈妈的妹妹,比妈妈小三岁。她在智子七岁那年的春天结了婚。

录像中的父母似乎也很快意识到,这是关于孝子婚事的预言。他们一边安抚智子,一边用相对开朗的语气问了些问题,比如“孝子姨妈好看吗?”“和她在一起的叔叔长什么样儿?”等等。除此之外,还录到了妈妈对爸爸说的话。

“孝子的红礼服是换下婚纱后穿的,那么新郎穿的应该是白色晚宴服咯。”

“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也能听得到爸爸的回应。

这时小智子又接着说:“那个叔叔戴着帽子。”

父母饶有兴味又有些吃惊地继续交谈。

“帽子?新郎会在婚礼上戴帽子?”

“不知道……可能也有这样安排的吧。”

“是吗?”

“还是说……对了,说不定孝子是跟自卫队队员结婚呢。”

爸爸困惑地“嗯”了一声,嘀咕道:“真是孝子的婚事吗?”妈妈说了句什么,这时智子因父母把自己撇在一边只顾说话而焦躁地哭了起来,说自己头疼。妈妈慌忙跑去抱起她,离开了画面。爸爸拍完当日的报纸日期后,那卷带子就结束了。画面中的日期确实是孝子姨妈结婚的两年多前。

戴帽子的新郎真正的身份,现在的智子自然是知道的。成为孝子姨妈伴侣的男性是任职于商船公司的一级海员。所以婚宴时换下结婚礼服后,他才会穿上制服、戴上海员帽。而姨妈确实身着红礼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用说,婚礼的事并不存在于智子的记忆中,因为它也随事故一同消失了。不过,智子多次从祖母贞子那儿听说过姨妈在婚礼上的打扮,以及姨父穿着制服威风凛凛的样子;而且父母还参加了婚礼,留下了照片,所以智子知道这一切都符合录像中儿时的自己所叙述的梦境。

因为姨父工作的关系,姨妈夫妇如今在国外生活。他们住在伦敦郊外一个在电影和小说中从不曾听闻的小镇上。即使如此,姨妈还是赶来参加了贞子的葬礼。葬礼前后,姨妈一直保护着智子,帮她应付贞子指手画脚的兄弟,以及麻生家的各路远亲。

如果告诉孝子姨妈,自己发现了这样的过去,不知她会做何反应。姨妈,我在你结婚的两年前,就知道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人了。就连你会穿什么颜色的礼服我都知道。我拥有过那样的能力。

但是,就在预知了这件事的三年后,我失去了能力,同时也失去了过去的一切。我记得那时我困于病房之中,连父母的葬礼也未能出席。姨妈的手紧紧握着我,十分温暖。我也记得出院那天,姨父将我从轮椅抱到车上时,他的西服上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这些事我明明全都记得,却在时至今日之前、在发现这些录像带之前,全然不知儿时的自己拥有过那样的能力。

姨妈听了一定会震惊不已,那张自年轻时起就未曾变过的和善的圆脸上,一定会浮现出困惑的神情,她恐怕首先会这样说:可是智子啊,如果你拥有过那种能力,为什么麻生奶奶没有早点儿告诉你呢?

是啊——想到这里,智子思绪的齿轮停住了。

贞子不会不知情。毕竟自智子出生起,她们就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如此数量的影像,不可能在贞子全然不知的状态下记录下来。贞子是知道的。她故意保持了沉默,还藏起了录像带,藏得死死的。

为什么?

无须苦想,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贞子心怀恐惧。她害怕智子所拥有的能力。或许还有同等程度的厌恶,就像录像店店员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或者,可能还要更强烈、更彻底。

你们要让智子做什么?

你们让智子做这种事是想干什么?

“我们没有强迫她。”爸爸的回应仿佛在耳边响起。当时,父母和贞子肯定无数次针锋相对,他们的对话浮现在智子的脑海。

“这是智子所拥有的能力。她会梦见未来。而且那些梦,对这孩子来说非常可怕。不追问出来,这孩子说不定会精神失常的。”

“可是,她一直在哭啊。”

“那是因为一做这种梦,她就会头疼。等我们问出内容让她平静下来后,疼痛也会消失。所以,若是置之不理,这孩子反而更可怜。”

“婆婆,让我们做吧。”

“太残忍了,我看不下去啊。”

“我们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为什么这孩子生来就拥有这种能力……”

那时,年幼的智子是否曾察觉到了,祖母和父母因为自己而争执不休呢?

还只是个孩子……

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长大成人的智子想。还是个小孩子的我,甚至连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在做的事有多么异常都完全意识不到吧。

贞子一定觉得智子可怜。智子熟悉的贞子就是这样的人。可……

这么一来,又出现了另外的疑问。

智子已经失去了那个能力,甚至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拥有过那样的能力。一切都消泯了。既然如此,贞子为何继续隐瞒了这件事十二年?往事已矣。面对已长大成人的智子,成熟到足以面对过去的智子,贞子为什么依然没有挑明?

录像带还在,被好好保管着,所以是有证据的。不用担心会被智子当作无稽之谈一笑了之。既然如此,说出来也没什么,毕竟都已经结束了。这一点实在奇怪。

而且,仔细想想,这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贞子如此守口如瓶,为什么没有干脆销毁作为证据存在的录像带,而是妥善保管起来了呢?

不过,昨晚智子重看录像带、进行整理的时候,这个谜题就已经解开了。当时,智子想起了贞子的脾性——她是个非常讨厌丢掉录像带和磁带这类物品的人。

没错。曾有一次,智子打算将几卷录着电视剧和电视台放送电影的录像带当作分类垃圾丢掉,贞子就显得很不乐意。

“反复录过太多次,画质变得很差,已经没法用了!留着干吗呀!”

“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捡去看。这种东西丢出去成何体统!”

“没有人会看啦。”

“你哪会知道!”

“可就算被看了,也不丢人啊……”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捡去。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到。

抱着这样的想法,自然也就无法丢掉那几十卷录像带,更何况内容还如此可疑。烧掉也不可行,祖母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地将录像带藏在家中,一直藏得死死的,就连藏起录像带这件事都无法让智子知道。

因为她是那么害怕,那么担心。

唯恐智子知晓自己的过去。

贞子之所以继续严守秘密,是因为她认为,纵然昔日之事已逝,但智子一旦知晓仍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到底是什么事?

想到这里,智子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她感到两颊发冷,握住录像机遥控器的手变得汗涔涔的。

难道我……预知了自己父母的死亡吗?并且,这一幕就记录在某卷录像带中?

智子越想越确信。我肯定是梦见了,梦见了父母的死亡。就像预知了姨妈的婚事一样,就像预知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静冈站煤气爆炸一样。

不过,说是预言,充其量也只是幼儿的童言童语。若没有解释,恐怕很难说清它到底关于什么、意味着什么,只是显得莫名其妙吧。想必智子父母也是在符合智子所说内容的事件实际发生之后,才知道她的话意味着什么。所以等到事件发生,他们才会选择在相应录像带的侧脊标签上写下日期。不,应该说,那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事发后才能验证的预知能力者,这就是儿时的智子。而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的情况下,预知了带走父母的那场交通事故。父母对智子的话也并不完全理解,只是留下了记录。直到事故发生,双双毙命——

面对这种情况,和孙女相依为命的贞子该怎么做?

当然是隐瞒下去,只字不提。就算是对长大成人、已经失去能力的智子也绝不能坦白。你事先就知道爸爸妈妈会死于事故,可是——

可是无法阻止,无法避免,也无法拯救他们。这些话,贞子如何说得出口?

在手边的VHS录像带中,智子没有发现自己说出像是暗示父母之死的内容。智子的“预知梦”并不遵循时间顺序,而是来回跳跃,无规律地随机出现。既然不在VHS录像带中,那就应该是在Beta录像带中。

把它找出来吧,反正都走到了这一步,不会再逃跑了。

下定决心后,智子拿出一卷转录好的Beta录像带。序号一。

就像响应智子心中的悸动般,一阵夜风吹过,晃动了老房子的木制窗框。风卷着树叶,拍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脆响。

智子蓦然想到了贞子,想起她一到冬天就手拿扫帚打扫庭中落叶的身影。

若是现在回过头去,透过深蓝夜色中的窗玻璃,说不定会看到穿着白围裙的贞子拿着扫帚站在窗外。也许敲打玻璃的不是树叶,而是贞子的手指。她叩着窗户,吸引智子的注意。看这边,智子,看着我。现在还不算迟,不要看那种东西。我将它们藏了那么久,都是为了你啊,智子。为了令你远离伤悲。

然而,智子在透过缝隙漏进来的风里瑟瑟发抖,终究没有回头。 hg4YbI6Cx3eNW2FkmY/CM9RuK7BtcUL2FUPN0ZbWw6hK9cZApLjG0nEpcFc2VQ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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