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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夏天,我写给一个人的毕业留言是:

但愿人长久:“,;‘-’、?!……”()——《·》。

半是游戏。大家互赠同一句话,每人随意在后面列出所有的标点符号,根据标点顺序推测性格。尽管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但是,我和物理系几个男生围坐在一间光线暗淡的宿舍里,还是饶有兴致地在纸上涂来涂去。我这个标点顺序被解释为:在无秩序中追究意义。

想起这个游戏是由于我收到了洪洧的电话。洪洧就是接受这句毕业赠言的人。那一年,我为了和男友在一起,回到伊城一所高校教书;他为了和父母在一起,返回老家云台。后来,我换了单位,跟那男人分道扬镳;他则拖家带口去了北京。

久不联系,他第一句话便是,猜猜我在哪里?他极少这么一惊一乍地说话。我第一个反应是,他到了伊城,甚至,已经到了我此时所处的办公室门外?我按下陡然涌起的高兴,说,你这毫无悬念的家伙还能在哪儿,无非待在地球上,不是在这个角落,就是在那个角落。他说,我在你的宿舍楼下。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指何处。这么说他是在复旦。隔了这么久,他提到的那个旧场所有些令人恍惚。我依稀记起那个三十年前的青葱男孩——也是初夏时节,他手搭凉棚看着我宿舍的窗口,嗓音戗直地大喊,马老,下楼!像许多校园男孩一样,当年的洪洧一头乱发,白衬衫松松垮垮统在牛仔裤里面,有种泼泼洒洒的萎靡。他太瘦了,站得又有些歪斜,仿佛风再大一点他就会给吹到半空里去。

洪洧历数着那些令他心醉的“不变”。这些旧楼旧馆一处也没有动,他说,5号楼还是住着五颜六色的女孩子,曦园也是当年的样子,荷花快要开了,苏步青题词的粉壁——记得吧,咱们当初挤在那里拍照来着——也还是旧模样。

这怀旧的人,会不会再次手搭凉棚看向那个窗口?毕业这么多年,我们前前后后也就见过两次面。我也还记得几年前见过的洪洧,在一帮子膀大腰圆甚或白发历历的男同学里面,唯有他依然瘦弱颀长。他笑容明朗,一袭黑色风衣,连发型都还是学生时代的样子,与那种暮气乍现的气氛有几分不搭。至少,在外壳上,他也属于“不变”的部分。

只有树变了。他说,还记得那些小树吧,当时你还拿它们来比我,现在我还是瘦,树可是已经长得又高又壮了,你楼下全是大片大片的树荫,我还不如人家树呢。我笑起来。遇到故交,人就一下子返回原形,成了当年那个孩子。我说,到底是你比树好,树可不能到云台长几年,再到北京长几年,天南地北地转悠。他也笑,一边笑一边慨叹,天南地北地转悠,心里惦记的就那么几个去处,可惜都变了……还是复旦好,知道留着这些老地方。

嗯,我说,复旦懂得你的心肠。

我曾以为我哪里也不怀想。但是这个下午,洪洧在复旦园里心情复杂地闲逛,我们说了许多话,说起曦园,燕园,草坪上的恋人,袖珍教室和通宵舞会,当时喜欢过的人,以及那个告别的夏天,从我们心头碾过的属于青春的无畏与悲怆。

岁月留给人的刻痕深浅不同,但是,刻痕总是有的,有些轻描淡写,有些凶险狠辣,我们能够经受的时候,那些天真,热情,梦想,都已经石化了。当时年少,我们曾经天真地、满怀热情地在那里度过,嘴里唱着“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浑身却充溢着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欢乐与疯癫。不知道从哪天起,故乡的青山远了,我们不再把将来挂在嘴上,也羞于说出梦想与忧愁。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不再东张西望,我们开始清减,放弃,对沿途所遇的事物扫视而过。

我们听从了谁的教唆,被谁带向了远方?远离之后回首,哪一道往日的河岸还看得清楚?想不时回去看看的地方并不多,但也如洪洧所言,那些旧场所大多已经改变,或竟完全湮灭了。只是,所有隐遁的时间都会化为“此刻”的酝酿池,会布散某种属于过往的特殊气息,虽然难以觉察,却不能不时时携带。 7Pb0+00JIWsHBWRbZxwTbW4Z8w171f6GEaZpo4JcPABSPBjHNRHabJh1hX+Pf+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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