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是春日的第一场雨,下的淅淅沥沥,低垂的云层里,隐有滚雷,声声沉闷。
兰稚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雨幕溅起的水汽,模糊了双眼,蒙上一层雾帘。
兰稚不顾齐宴清的阻拦,执意跑出去寻人,兰家,齐家,从前母女三人相依为命的小屋子,都找了一遍,皆无踪影。
齐宴清拦不住她,只能撑着伞帮她一起找,可陵都这么大,天下这么大,又要去哪里找一个小姑娘?
兰稚的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她绝望蹲在雨中,环着双膝,眼泪已经快要枯干了,只空洞地盯着地面上是水洼,是快要将她淹没的无力感。
“回家吧。”
齐宴清静静站在她的身边,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心里也说不出的沉重。
兰稚回首仰视着他,用很小的声音询问:“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会的。”
齐宴清蹙着眉,不让情绪牵累,蹲身下去哄她:“听话,先回家,人我帮你找。”
“可我已经没有家了啊……”
兰稚抓紧了臂膀,低低压着哭声,那断断续续的呜咽,无助的像个孩子。
“阿稚。”
齐宴清一手撑着伞,一手托起她冰凉的脸,凝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眸,认真道:“跟我回家。”
马车上,兰稚缩在一边睡着了。
齐宴清看向做梦都在淌眼泪的她,心思从未有过的凌乱。
他不知自己今日的决定是对是错,可当他看见兰稚跪在别人脚下,一遍一遍的磕头,想用自己换回妹妹的时候,他只想护着她。
齐宴清还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胆小,卑微,却又明艳,倔强。她孑然一身,如柳絮飘萍,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身子,有了困难,就只能用这身子去换……
可悲,又可怜。
齐宴清自认从不会为情爱所牵,扪心自问时,对她也不过是需求上的新鲜,她听话乖巧,天真可爱,那一点点的小性子,又撩拨的他心弦荡漾,或许就算哪天她突然不见了,也不过是些许遗憾,不会在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今日,她哭着走在雨里,那孤零零的背影,她说没有家时,那双悲泣的眼睛,就这么烙在了他的心里,挥不去,忘不掉。
他想试一试,试着给她一个家。
马车行至侯府时,门房的小厮接连过来撑伞,等着齐宴清下去。
兰稚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几时,被他揽进了怀中,正伏在他的腿上。
“醒了?”
齐宴清帮她拢了下松散的发髻,兰稚规矩坐好,向外看去,天已经黑了。
看来是齐宴清为了等她睡醒,已经叫马车在外停了好一阵子。
“公子,侯夫人找您呢。”
东来在外敲了敲马车,小声提醒:“也叫兰稚姑娘一同过去。”
“知道了。”
齐宴清眸色平静,把兰稚带下马车,一前一后进了侯府。
水榭堂前,小雨顺着房檐滴成一片片水帘,内里烘着暖香,从熏炉中缓缓流泄,飘至庭院。
下人们正撑伞掌灯,堂中伺候的,也多被支了出来,只有侯夫人贴身伺候的云阶在里面。
齐宴清扫了一眼,门前还堆着几个表亲院里的人,看来是贺简仁那护短的娘也来了。
兰稚捏着衣袖,紧张跟在齐宴清后。
临进门时,他又安抚了一句:“别怕,有我。”
他声音不大,恍惚间,兰稚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中堂内,侯夫人端坐于主位,旁边坐着的那位中年女子,身着靛色锦衣,应当就是贺简仁的娘,周氏。
坐在次座上的,是兰锦慧,正悠哉吹着盏子,似与她无关,只等着看热闹。
而那罪魁祸首贺简仁,已经被包好了伤口,就倚在兰锦慧对面。
一看到兰稚,他那眼神就像恶狗一眼,恨不得当即扑上来把她给撕碎。
兰稚不敢看他,嗡声行过礼后,只能埋头看着鞋面。
“宴清,这是怎么回事?你表哥腿上的伤,是你刺的?”侯夫人面色凝重,语气格外严肃。
齐宴清瞥了贺简仁一眼,厌嫌之色浮于表面:“是我。”
侯夫人刚要开口,那周氏就心疼的不得了,接连质问:“宴清,我家简仁是怎么得罪了你了?亲兄弟之间,何至于要下这么重的手!”
齐宴清抬手躬身:“表的。”
“……”
“表亲也是亲!”
周氏拿不住齐宴清,只能将眼神狠狠剜在兰稚身上:“都是那小狐媚子惹的,是不是?”
“没错啊娘,要不是她勾引我,有意相邀,孩儿怎会去那种地方!”贺简仁立时反咬一口。
周氏点点头安抚,顺手将手中的扇子砸去兰稚身上:“你算什么东西,下贱的货色,也配勾引我儿子?”
兰稚一惊,急忙跪在地上解释:“表夫人冤枉,兰稚没有勾引表公子,分明是表公子诓骗小女前去,对小女欲行不轨,若不是姐夫及时赶到,小女只能以死保住清白!”
“咳咳。”
侯夫人轻声提醒:“姐姐,兰稚是我大儿媳的娘家妹妹,慎言。”
周氏丝毫没有顾及,反而更加厌恶的白了兰稚一眼:“我知道,小小御史监察家的外室私生女,身份还不如我府上的丫鬟清白,不是下贱是什么?”
周氏有意无意的贬低,令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兰锦慧也觉不适,尴尬地笑了笑:“姨母说的是,兰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文官清流,家规森严,这自幼在外野的孩子,是个没家教的,竟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等我告知家父,定要好好责罚一番才是。”
兰锦慧话刚说完,齐宴清就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眸中的森冷,令她顿感脊背发凉,笑意僵在了脸上。
“即便如此,宴清,你也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对我儿出手啊!你差点把他给毁了知不知道啊你!”周氏听了贺简仁添油加醋的告状,想想都后怕。
齐宴清不屑:“算他躲得快。”
“你……”
贺简仁气得咬牙切齿,却自知地位身份不比他,加上另有目的,只能吞了这口气,对侯夫人说道:“这事不怪表弟,的确是我鲁莽了些,可我也是……当真喜欢兰稚姑娘。”
贺简仁半眯着眼,转看向兰稚:“既然这事已经出了,我便不瞒了,我与兰稚姑娘两心相许,不如姨母做主,把兰稚给了我,这样也免得传出难听的闲话去,既不损侯府清誉,又可保兰稚姑娘清名,实乃两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