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没有外面的消息。
兰稚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却半分睡意都没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一刻也落不了地。
早上,小汐来传,称寻芳阁叫她过去一起吃早点。
兰稚坐在妆案前,看着眼底浓重的乌黑,借来小汐的脂粉盖了盖,才系上面纱前去。
今日的兰锦慧,也不知哪来的好脾气,一看见兰稚进来,就招呼着她坐到身边,让下人帮忙盛了一碗热汤,摆在她跟前。
“长姐,姐夫。”
兰稚按例行过礼后,方才坐下。
看兰锦慧笑的这般开心,兰稚便知道,今日这顿饭,定没安什么好心。
齐宴清坐在她们二人对面,摆弄着碗筷,兰稚偷偷抬头看他,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四目交汇的瞬间,他笑了笑,又淡定地收回了眼神。
“姨妹的脸还没好?”
齐宴清尝了一口汤,闲若无事地问。
兰锦慧脸上笑着附和关切,可放在桌下的腿却使劲儿踢了兰稚一下。
兰稚眉心一簇,摇摇头:“郎中说还要些时日。”
“晚些我去宫里找个御医来,给姨妹瞧瞧,女子容颜乃是大事,可别留下了什么疤就不好了。”齐宴清语气平淡,却似另有深意。
兰锦慧扯着嘴角,牵强笑道:“是啊,这些时日劳烦妹妹在府上照顾我,还为此染了风寒,长姐我瞧着都心疼。现下我的腿也能走了,终于能叫小妹好好回府歇着了,这不,马车都备好了。”
她一说完,兰稚和齐宴清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兰锦慧故作不见,只夹了一块点心,放到兰稚面前的碟子里,凝着她称:“小妹好生回自家将养吧,待在自己家总比住在外面的好,吃吧,吃完了我叫人送小妹回家,小妹在侯府也有些时日了,父亲和母亲都想着你呢。”
兰稚一时无言,齐宴清则赶在她说话前撂了筷子:“我记着前两日,叶小娘找姨妹帮忙,绣什么东西,姨妹可绣好了?”
兰稚立刻会意,配合着摇头:“还没。”
齐宴清也表现出一番理所应当的样子:“你这会儿回去,宛芯来来去去的也麻烦,就劳烦姨妹多住些日子,等东西做好了再走吧。”
兰稚顺势应下,果然,与自己所想一模一样。
兰锦慧没想到齐宴清竟会先自己一步,把借口都给她找好了,一时又气又无力,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是叶小娘不叫她走,还是夫君不想让她走?”
齐宴清擦了擦嘴起身:“夫人这是哪里话,夫人口口声声,与姨妹自幼姐妹情深,难道最不想让姨妹走的,不该是夫人吗?”
兰稚和齐宴清出去已经有一会儿了,兰锦慧还是默然坐在桌边,看着刚被她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发呆。
孙姑姑没在门口等到人,急慌慌从外进来,一看这满地狼藉,也猜到了一二:“少夫人,人……还走吗……”
“走?走什么?”
兰锦慧抬手抹了把泪,眼底滚着恨意:“夫君明目张胆地护着她,她还怎么走?只怕要不了几日,就来与我敬茶了。”
孙姑姑叹了口气,默默蹲身收拾着地面,小声道:“对了少夫人,还有件事……”
“说。”
“那小野种今儿一早跑了……”孙姑姑面露难色,“而且那妓馆里的人说,昨夜有人打听那丫头,奴婢觉着,多半是她已经发现咱们把人藏在那了。”
“什么?跑了?”
兰锦慧惊色拍案,不安踱步:“不行,绝对不能让她知道那小野种跑了,要是她知道人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了,定再无忌惮,同我翻脸,万一把她替身的事说出去,侯府不会饶了我的……”
兰稚一回到春杏堂,消息就来了,荣升已经确认了兰筝就在云凤馆,兰家已经偷偷把她给发卖了,身契被压着,有护院看管着,根本接近不了。
而里面的管事本想将她挂牌子,却因年纪太小,身形瘦弱,客人们怕出事,方才作罢,现下只是看管着,并未叫她接客,但每天的打骂教训,是必然少不了的。
兰稚滑坐在屏风后的背光处,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唯有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上掉,将信上的字迹晕开了一大片。
“她才那么小,她才十岁!兰锦慧……兰锦慧!”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恨兰锦慧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恨那可恶的妓馆,可说到底,她还是最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妹被糟践,却什么也做不了!
“姑娘,别哭了……”小汐瞧她将手背都咬出了血,也是心疼,蹲在地上安慰,“姑娘,要不您去找侯夫人吧,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侯夫人虽严苛,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定会处置那作恶之人!”
小汐所言,兰稚何尝不想?可她不能。
即便是说了又如何?兰锦慧会是什么下场,她并不关心,可自己呢?
兰锦慧不能有孕的事一旦被知晓,侯夫人必定要她与齐宴清和离,兰家与齐家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侯夫人也绝不可能让兰家的人再接近齐宴清,那她这辈子,不会再有踏入侯府的可能。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齐宴清执意收了她,也只能为妾,侯夫人定会为齐宴清再选一位正妻。
兰锦慧她尚且知根知底,也算了解,可若真换了个人,她并无把握应付的了,毕竟她从未指望过齐宴清对她那点好感,会存在一辈子。一旦哪日淡了,腻了,她又要被这滩泥埋在这后宅里,等着容色衰老,等着无声无息的死去,而她的阿娘和妹妹,也不过是妾室的亲眷,仍旧是卑微的下人……
不行,绝不能这样。
“小汐。”兰稚哑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抬脸问,“云凤馆的身契,要多少银子才能赎?”
小汐把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扶起来,掰着指头算:“出身越高,模样越好的,身契也越贵,像兰筝姑娘那样的……年纪不够,还未长开,身份也……左不过三百两。”
“三百两……”
兰稚绝望地笑了,从前她和阿娘给人洗衣缝补,加上阿娘忍辱卖唱,一年才能赚三十两。
三百两,不吃不喝,也要十年。
兰稚红着眼看向窗外,没有风声,一片宁静。
“小汐,待会儿你帮我去府门前守着,等大公子回来,就说今晚请他来我这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