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2年夏天,北京大学史学系一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假期游历中,途经大同市郊外三十里处的一片岩石山川。他被恢宏壮美的崖刻大佛深深吸引,并记住了那个极美的名字:云冈。
彼时的北京大学已经南迁,与清华、南开一同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那位年轻人也并没有深入云冈,因为那里被日本人占据了。一支来自日本京都大学的调查队,在长广敏雄、水野清一两位学者的带领下,正在对云冈石窟进行考察和发掘。
这名白净、斯文的年轻人,名叫宿白,来自东北。他当时绝不会想到,荒野石窟深处的那两位日本学者日后会成为他在学术上的论敌。他更不会想到,这一场驻足凝视,竟是他一生学术研究的起点。在他后来的学术生涯中,他遍历中国所有石窟寺的研究,而他与云冈之间一场超越大半个世纪的缘分也就此开启。
云冈石窟,世界佛教艺术之瑰宝,历经千年,大美犹存。宿白先生说:“云冈石窟影响范围之广和影响延续时间之长,都是任何其他石窟所不能比拟的。……对它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成了研究东方早期石窟的关键。”—此时的宿白,已成为中国考古学界的泰斗级人物。
云冈可以说是宿白先生中国石窟寺研究的起点。1947年,宿白在参与整理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善本书籍时,无意中在金石学家缪荃孙传抄的《永乐大典》天字韵“顺天府”一条所引用的《析津志》中,发现了一篇名为《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简称《金碑》)的碑文,碑文记录了自唐迄金武州山一带石窟寺的兴修设置。
碑文不长,仅2100多字,记述却很详备,征引宏博,前所未见。
如今细读《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依然能感受到古人的文辞之美:
微尘刹土随缘赴,感应现前。当此之时,宝山(之)相,满月之容,有目者皆得见;狮子之吼,海潮之音,有耳者皆得听闻。……然而虑不远不足以成大功,工不大不足以传永世,且物之坚者莫如石,石之大者莫如山,上摩高天,下蟠厚地,与天地而同久,是以昔人留心佛法者,往往因山以为室,即石以成像,盖欲广其供养,与天地而同久,虑远而功大矣。
在宿白先生录文附校注的版本里,“与天地而同久”六字接连出现了两次,宿先生怀疑此六字为衍文,即因缮写、刻版、排版错误而多出来的字句。但这重复的字句,恰恰反映了石窟历代开凿者孜孜念念的雄心:欲与天地同久。
缪荃孙所抄《金碑》,抄录年代并不久远,却成了孤本。他抄录的几册《永乐大典》,已在庚子事变中不知所终。
当时的宿白敏锐地意识到,碑文里记载的武州山大石窟寺,应该就是他曾经深深凝望过的云冈石窟。只是早在辽金时期,还没有“云冈”这个名字。
云冈,这个极美的名字,起于何时、起于何因呢?
答案留待晚些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