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正十三年(1924)六月九日,在整整半年后,我得偿所愿,再次前往甲州,我在池田村度过了那一天。第二天(六月十日),我们一行五六人前往市川大门町,考察木喰观正碑。但我渐生疑念,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追寻的木喰上人和观正无关。出师不利让我颇感沮丧,但上人的故乡丸畑就在富士川下游七八里处。我在鳅泽与一行人分道扬镳,独自沿着暮色中的河岸往下游走去,晚宿饭富。六月十一日,命运终于把我带到了上人的故乡丸畑。在波高岛下船,进入下部。在那里有幸觅得领路人,沿常叶川往上走了两里多。在炎热的午后阳光下,我们穿行于山间,汗流浃背。
在那天前,我都不知道丸畑属于哪个村,甚至不知道上人是否还有血亲住在那里,也不知道当地还剩下什么。从长盐村往左拐,沿陡坡爬到顶,便是一座叫南泽的村庄。据说那里是富里分的丸畑,有上人制作的内佛
。突然,有人取出一尊马头观世音放在我眼前。看着它的时候,我仿佛都忘记了呼吸,我再一次邂逅了上人奇异的表现手法。对方又从被烟熏黑的佛龛中取出了数尊佛像,还有一块献纳的匾额。尘封多年的秘密展现在我面前。我随当地人沿小路走去了上人出生的地方,心中充满期许。周围的人用讶异的眼神打量着我,我则不断发问,当地人也在忙着回答我这个陌生旅客的问题。我将他们的回答一一记下,确保不遗漏任何传说。上人的模样渐渐显现。我很好奇传说中的佛堂还在不在,便去了它的所在地,但它已经不在村里了。悼念它的遗址时,我发现只有一座石塔被丢在草丛里,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我回到村里拜访了上人的亲戚,请他们解答其余的问题。我最想找到的是文献资料,但他们对此不甚了解。黄昏将至,我放弃了找到文献的希望,准备下山。可临走时我还想再试一次,询问是否有上人亲笔写下的文书资料。这时,一位年轻的农夫递了些陈旧的纸张给我,说这上面应该有。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把纸举到眼前,一字一字地看。第一句话便是“クハンライコノ木喰五行菩薩事ハ”,外加末尾处的签名花押,让我毫不怀疑这是上人亲笔撰写的手稿和自传。那一刻感受到的喜悦,我至今难以忘怀,无论如何都要抄一份带回去。经过多次恳求,村人终于答应了我,当晚我就将它抄录下来。多亏村人的盛情,我得以在村里过了一夜。我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本手稿,虽然只有寥寥数张纸,但由于字体陌生、大量使用假名外加文体不同,阅读起来很是费时。基本通读后,再逐字逐句抄写下来。抄完时,天空已经泛白。
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手稿中写道,上人雕刻了村寺的本尊五智如来。我打听了一下,得知它还在,等不及天亮就在半夜点了一盏灯赶了过去。在没有住持的废弃寺庙中,门板嘎吱作响,为无声的山村送上意外的回声。当我踩着布满灰尘的地板走进寺内,高举灯火时,世尊的面容如幻影一般浮现在佛坛前的一排佛龛中央。“哦哦!”―我不禁喊出声来。这时,左右两侧的四尊佛像也显现在我面前。
早上六时许,我信守承诺,去农舍归还手稿,不料又见到了一只破旧的箱子,据说是上人当年背过的。不得不说,它为我的上人研究提供了出发点。所有的隐秘,都藏在这个多年无人打开、无人关注的箱子里。大量珍贵的手稿相继出现,如《纳经帐》《御宿帐》《和歌集》。它们被封存了百余年,布满尘土与煤烟,埋没在无人问津的山中农舍。你们定能想象,打开箱子,检查每一份出现在眼前的手稿时,我是多么惊讶与喜悦。我的访问收获了十二分的回报。
调查工作终究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完成。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便下山回京,以便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但在短短三个星期后,我再次离开京都,去了丸畑。那天是七月三日,这次访问的目的是借用所有史料,坚实迈出上人研究的第一步。然而,谈判遇到了许多困难。经过反复解释,外加我和其他三人签署的证明信,我终于得偿所愿。我们一行五六人一大早就出发了,可谈妥的时候,红日早已西沉(后来,我们带着史料下山。我将铭记石部惟三先生和小宫山先生为实现此次借阅的百般斡旋)。
幸运的是,这两次访问为我奠定了研究上人的基础,我得以根据他的亲笔手稿启动研究工作。我的愿望就这样在得天独厚的环境下发芽壮大。因为在我们发现的手稿中,还有类似自传的部分,以及游记、教理论述与和歌等。他云游四方时随身携带的《纳经帐》几乎完好,只有少许缺损。多亏了这些史料,直到昨天还被完全埋没的上人的一生得以根据确凿的史料准确无误地铭刻在历史中,命运之轮神奇地转动了。情势突变,上人的日日夜夜几乎都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