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猫头鹰凄厉的呼号划过谷仓上空,明亮的火苗在翅尖燃烧。那一瞬间,它看起来仿佛身披烈焰的天使,带着死亡的黑烟冲向空旷的天幕,却在刹那后失去所有的生气,如玄铁般垂直落向旁边的树林。男人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思索着这只烧焦的鸟是否会点燃那片树林。然而树枝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任何残留的火星都会在落下的那一刻瞬间湮灭。他转过身来,正好看见谷仓的屋顶在烈火中崩塌陷落,一团浓浓的黑烟随之陡然升起。对于某些有着另类喜好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令人目眩的壮丽,那些纵火犯大抵便是因此才欲罢不能。
可他不是纵火犯。他只是遵照指令行事罢了。他们必须烧掉这座谷仓以消除来过的一切痕迹,只是他俩都没想到这次任务竟还包括杀人,当然更不曾考虑过谷仓里会有一只猫头鹰,以及数不清的田鼠、家鼠、蜘蛛等动物。虽然它们并不重要,但在执行任务之前他本应考虑到各种可能性才是,若能如此,当那只燃烧的鸟儿突然起飞、绝望挣扎着只为多活几秒时,他的心便不会惊得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但那只鸟儿还是发现他们了——在它曾经的住所被烈火焚烧殆尽,而它自己如流星般划过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之时。
燃烧的谷仓中传来一声裂响,一团火星“噌”地腾起,这是信号:他们该离开了。
“都结束了?”他问。
“对那只鸟来说确实彻底结束了。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鸡吗?”他的同伴问。
“……你说得对。就是一只鸡。”
天哪,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
男人检查了背包里的绳索,紧了紧夹棉外套的袖口,拉起兜帽遮住头部,率先踏上了归途。滚滚浓烟在他们身后盘旋升腾,飘落的大雪越发厚重密集,天地万物唯余白茫茫一片。那座谷仓荒废已久,周围数公里内人迹罕至,虽然浓烟迟早会引人注意,但那时他们早已离开,留下的脚印也会被大雪覆盖,就算火警或救援人员赶到也找不到任何痕迹,就算有,这片旷野也早已为他们准备了最好的替罪羊:淘气的孩子们。乡野生活可不只是激情昂扬的小伙子们唱着小曲、开着拖拉机、开心地锄地晒谷,他们也吸粉:冰毒、白粉,什么都有,还会纵火烧谷仓。对于童年只能在这片旷野中度过的孩子们来说,做出这种事并不令人意外。
等到谷仓中的尸体被人发现,无疑又会引起一番骚动,但那也得等到大火彻底熄灭才行。届时,雪地上残留的血迹早已被冲进废墟的脚踩进泥土,难以辨认。
右边袖口有些紧,他抬手松了松尼龙袖粘扣,感觉舒服了一些。这件外套很不错,将严寒阻挡在外。之前那个女人也穿着一件这样的外套,比他的看起来新很多,可惜在翻越栅栏或是进行别的什么活动时右胸处被钩破了,留下一个三角形的豁口,里面的填充布料和线头挂在豁口上,露出下面海绵状的填充物。至于那个死去的男人,他根本没穿御寒的衣物,就算他们不动手,他也活不过今天。
顺着小路穿过树林,二人再次来到旷野。刺骨的暴风雪从海上呼啸而至,而他们现在正朝着海边前进——路上要抽空给老大打个电话,约定接头地点。如果走运的话,今天早上老大应该已经找到并杀死了那个孩子,不过,反正他俩如今也已准备就绪,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搭把手。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有时你的同事可能会不幸丧命,而你只能接受既成事实、吸取教训,然后各回各家,等待伤痛慢慢淡去。
他的同伴忽然说:“真想来一杯烈的。”
“等回到城里再说吧。”
他指的当然是英格兰。威尔士虽然也有城市,但他瞧不上,说不定这里的城市是靠小仓鼠踩滑轮供电呢。
一团黑影掠过头顶,那是一只归巢的鸟儿,这又让他想起刚才那只猫头鹰,想起它逃离谷仓时身上灼烧的火焰。他记得猫头鹰代表着某种预兆——多半代表着死亡吧——毕竟预兆通常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
一道木栅门出现在眼前,他径直翻了过去。他们的背后是连日的紧张局势和此刻盘旋入天际的黑烟,仿佛在天幕上书写着某种密语;前方是满目雪白的旷野,旷野的尽头是大海。他一边走一边想:猫头鹰果然代表着厄运,尽管它的消息送得太晚了些。死神真的降临并拘走了该死之人,但它或许也没料到这次的任务完成起来并不容易,毕竟和它作对的家伙们来自一个万人嫌的部门——是叫“斯莱德部门”吗?不对,是“斯劳部门”……这个名字隐含着“泥沼”“无用”之意,因为他们的上级部门把这里的人统称为“下等马”。不过,虽然有些阻碍,死神的任务仍然得以完成,并无二致。
那个男人死了,女人也死了。
斯劳部门需要几匹新的下等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