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呢?罗森握着姑妈的电报,失望中透着无奈。申请前往美国的犹太人早已人满为患,美方断然停止了向犹太人发放签证。横渡大西洋投靠姑妈的梦想,随着美国政策的收紧骤然破灭。两周的期限,在无望中一天天流逝,一家人被这个最后的期限牵动着,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听说出高价能搞到伪造的出国许可证,并由此申请购买远行的船票。罗森否决了这个念头,他不敢轻易冒险。他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一想到那些可怕而有失尊严的后果,罗森便惶惶不可终日。母亲说,期限到了万一还没有着落,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情况好转再现身。不久,成批的犹太人被从地窖里拖出来,推推搡搡地上了开往波兰的闷罐车。在持续滚动的报道中,奥地利当局大肆表扬那些告密者和线人,以便让民众明白,协助当局搜捕犹太人,可以得到奖赏。
焦虑中的罗森开始另辟蹊径。这天他到法国使领馆来碰碰运气,一大早挤进长长的队伍,而后在日头下直等到天黑。可他一句话没说完,办事人员就强行打断了他,罗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他无权埋怨,只能在心里诅咒被上帝抛弃的命运。
次日天刚放晴,胡同里的犹太人家就把所有的贵重物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在街上待售。水晶吊灯、骆驼骨雕、铜质画框镶嵌的油画,还有各种首饰和工艺品。伊丽莎白将自己的项链、胸针和毛皮大衣,摆在铺着雪白桌布的立柜上,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她目光躲闪地叫卖着。站在窗前的罗森,隐隐听到母亲的叫卖声,尊严如干涸的皮肤,在母亲的脸上层层退去。罗森的心里翻腾着绞痛。
蒂娜从外面回来说,她的好朋友尤利娅一家,昨天夜里被无缘无故抓走了。形势越发危急。伊丽莎白便催促女儿,不妨也找条出路,赶紧离开维也纳吧。于是,蒂娜像罗森一样,汇入了东奔西走的洪流。她希望能到英国去,哪怕做家政,或者家庭护理都行。她是一名医学博士,响当当的妇产科医生,可为了被接纳,蒂娜情愿放低身段,只为能踏上英国,哪怕做清洁工都可以。
这天蒂娜来到欧根亲王大街,当她看到旅行社橱窗里明晃晃贴着代售的两张船票,三步并作两步,头上的血直往上涌。就在她踏上台阶的瞬间,一位高个子女人抢先扑了上去。女人拿下船票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停止了呼吸。
工作人员感叹道:算你走运,这两张船票的持有者,被盖世太保枪杀了。
蒂娜交了一笔订金后,没想到次日竟接到了通知。机会来得猝不及防。说是今晚七点半,一批犹太儿童要离开维也纳前往伦敦,急需一名女护理。身在英国的犹太医生诺依曼教授因常年给王室成员治病,得到英王特许,从而赢得120个奥地利犹太儿童的监护权。旅行社老板的口气不容置疑,他不耐烦地催促道:走,还是不走?
机不可失,蒂娜看了一眼母亲和哥哥,含泪答应了。
这晚罗森送走了蒂娜,从车站回来的路上,偶遇盖世太保的军车,正横在一栋豪华别墅前。他赶忙收住脚,正要后退,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不由分说将他拖到教堂背后的门洞里。他惊惧中抬起头,一双锥子似的目光正射向他。就在这时,一阵乐曲从天而降,是巴赫的协奏曲。罗森循声望去,那优美的和声从教堂的彩色天窗里飘出,仿佛天堂洒下的福音。罗森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看了对方一眼,刚好与那双锥子似的目光相撞。罗森心里一凛,恍惚中不知身在天堂,还是一脚踏进了地狱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