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中下旬,这一年我已经20岁了,也慢慢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也许亲人之间的确是血肉相连、心心相印,有两夜晚上总是梦见父亲身体不好。虽然那些年,很多普通人家都安装了电话,有些人手里也拿上了手机,但是我家依旧过着异常贫苦的日子,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只有自己有一部为了查高考成绩而花低价买的二手手机。转眼我已经在餐厅上了10天班,早晨梦醒以后莫名地特别不安,于是我找到了老板娘,说明情况,想请假回家去看望父亲。老板娘听到我说担心家里老父亲的情况,也非常体谅自己的一片孝心,爽快地答应了。
回到家走进院子,我像往常回家一样,迫不及待地呼喊着:“爸爸,爸爸,我回来啦……”与往日不同,这次回家没有听到父亲的回声。以往父亲听到我走进院子后清脆的叫声,都会从屋子里高兴地走出来迎接自己,并开心地大声应和着。
我一边从大门往屋子的方向快步走着,一边大声地接连又叫了好几声,依然没有回音。我心里着急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看个究竟。我心急如焚地走到屋子跟前,快速地推开屋门,眼前发现父亲正在静静地躺在炕上,虚弱地闭着眼睛,蜷缩侧躺,头枕着胳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枯瘦如柴。
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走近父亲,又大声叫了几声。父亲才缓过神儿来,知道是我回来了,用特别微弱缓慢的声音说:“兰喜你可回来了,最近几天爸爸都没吃饭了,没有胃口,吃不下去,也没有力气动弹,总是咯血,出气儿费劲,胸口还疼得厉害。”
父亲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因疾病而起的痛苦,带着诸多因家境导致的无奈与委屈。言外之意我心里明白,即使父亲病得这样了,母亲的病情也没有能好转,一脸麻木,继续自言自语,不穿衣服,不洗漱,不做饭,更不会关心眼下急需照顾的父亲。
见此情景,我心焦如麻也震惊意外,心疼得哭了。看见父亲面色灰暗,身体枯瘦,整个人就像是皮包骨头了,不知道有多痛苦,我恨不得自己能分担父亲的病痛!印象里,父亲还没有病得这么厉害过,我全然不知道这次父亲得了什么病,甚至病到如此地步,是否还能好过来,心里不由得开始慌乱起来。
在父亲面前,我忍住自己的眼泪,跑出屋门,跑到院子里,失声痛哭了起来。我没有经历过父亲如此病重,心里没有了一点儿底。母亲眼下神志不清,帮不上这个家里,需要人照顾饮食起居。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扛起照顾母亲和父亲的责任了,自己的肩膀上瞬间扛起了两个大人的生活。眼下最重要的是,筹集给父亲看病的钱。我开始拿起自己的二手旧手机开始打电话,联系老师和同学,还有觉得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我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给生活条件比较好的亲戚打电话,一天之内好不容易凑够了1000元钱。虽然不多,但自己心里总算有了一些底气,心想至少可以先用这些钱把父亲的病因查出来。周围人们的帮助,让我脆弱的心灵有了些温暖和希望。
在家里被病痛折磨的父亲看到我在四处打电话筹钱,用微弱的声音把我叫进屋里说:“兰喜,咱们家没有钱,住不起医院,别瞎忙活了。爸爸岁数大了,生老病死是正常的事情,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虽然你母亲精神不好,没有尽到一个正常母亲该尽的责任和该给你的疼爱,但是她给了你生命,她心里还是爱你疼你的,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俊兰跟着我这么多年,虽然我照顾她吃饭睡觉,但是也没有跟我享过大福……”
我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我不相信命运会对这个家庭如此残酷。我急忙打断了父亲:“爸,您说的什么啊,别再说了,咱们有病就去看病,也许没有您想的这么严重呢!我刚刚联系亲戚、老师和同学,已经凑了一些钱,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做检查,先看看到底是什么病。”我知道眼下家里的情况,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去餐厅打工了,给餐厅里的老板娘打电话,说明了家里的情况,辞去了餐厅里临时的工作。
我回家的第一个晚上终究没能睡着,想了很多,不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叫了县里的120,接父亲去县城里最好的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和化验。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没有选择,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我知道自己很爱很爱父亲,父亲虽然挣钱不多,但是只要他在,自己就会踏实很多,就感觉这个家是一直在,且自己也是很安心的,我也知道爸爸会把妈妈和家里大事小事打理好,尽量不让自己分心,我才得以安心上学。
到了医院,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这才知道父亲已经纤瘦如柴,走路的力气已经全然没有了。我必须耐心地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挪地去做一项一项的体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回想父亲昨日说自己好几天不吃饭,加上此时病痛的折磨,父亲身体已经病得相当虚弱,每走几步就走不动了,而且呼吸困难,气喘,甚至咯血。在医院人流繁杂的大厅里,我搀扶着父亲又细又瘦的胳膊,看着他日益缩小的身躯,我强忍着早已在眼睛打转的泪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说实话,我真的很担心父亲熬不过这一关。
我内心开始不断地自责,因为连续两年高三的冲刺,自己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学业和无法自愈的心绪上,太久太久没有关心过父亲的身体和心态。
我一边搀扶着父亲在医院里做着各项体检,一边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不管花多大代价,都要医治父亲的病,一定要让父亲好起来。按照医生的叮嘱,体检完成花了3个多小时,终于将所有的检查项目检查完毕,其中最关键的几项就是:胸部CT、血液常规及相关项目的专项化验、肝功能检查、肾功能检查、血压、心电图、尿检、便检、痰检等。体检结果显示父亲的病已经特别严重了:肺结核晚期、气胸、肺气肿、肝功能衰竭、肾功能衰竭、严重营养不良等。就父亲的病情现状,已经到了必须留院治疗并观察的地步。当时给父亲治病的主治大夫强烈要求父亲住院。这时候父亲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浑身无力,甚至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虚弱,像个濒临生命尾声的人,他疼痛得时不时直喊着我的名字。
只是,此时家里的现状哪里有钱让父亲住院?自己东凑西凑也不过只凑了1000元,如果住院的话,大夫说押金就要2000元。听着医生的声声叮嘱,我当时急得眼泪不断地就会往下掉。正在这紧要的关头,大舅家的表姐和表兄来了医院。表姐是当地初中的英语教师,性格直爽、仗义。她建议让我求求大夫,看看能不能让大夫给父亲开出一个适合他的紧急治疗方案,稳定病情,然后把父亲接回老家照顾,按照大夫的药方,在附近药店买相应的药品进行治疗。我听了表姐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家里目前的境况也只能这样了。就这样我回到了医生的办公室,直接给大夫跪下了,请求大夫按照表姐的建议帮帮父亲,帮帮这个家。
大夫听完后,很不理解我,说:“你父亲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生病了,你都不愿意给父亲拿钱住院,太自私了吧?”
此时的我,只得无奈地如实回答说:“大夫您说得对!可是我前些天才刚刚高中毕业,才参加完高考没有几天,身上真的没有钱,我也很想让父亲按照常规,住院治疗,可是我真的没有钱……”说着我便哽咽着热泪盈眶,难过至极。
听完我的这番话后,大夫也便理解了,最后勉强同意开出治疗方案,让父亲回家治疗,但是告诉我回家后如果出现一切意外或者危险,这个责任要由家属自行承担,与医院没有任何关系。
就这样,我顺利地拿回了治疗方案,让村里的赤脚医生张医生遵照医嘱,按照医院的治疗思路和药方给父亲治病。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扛起了家里所有的一切大小活计,收拾卫生,打扫庭院,买菜做饭,照顾父亲输液、吃药,照顾不能自理的母亲,加上给地里的庄稼除草施肥。
从医院回家的头几天,父亲的病情一直反复,时好时坏,第一周结束后,我带着父亲去镇上离家最近的医院复查,我拿着父亲在镇里医院里最新拍的CT去让医生看。医生说父亲的病情简直太危险了,如果病情得不到很好的控制,很快就会转化成肺癌,建议住院治疗,紧急观察一段时间,同时也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兰喜,根据CT显示的结果,你父亲的病已经严重恶化了,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一关,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提前给你父亲准备一下后事吧。”
当我听到医生这样的话,我哪里接受得了?我又哪里愿意接受?听罢我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浑身强烈的酥酥麻麻,这种麻木一直延伸到头顶部,更是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我呆呆木木走在回家的大马路上,我已经忘了自己要坐车回家,只记得自己边走边哭,浑身麻木得已经快要没有了知觉。后来我终于急火攻心、天旋地转,有些撑不住了,不知不觉地倒在了地上。后来片刻,我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问清缘由也是心疼不已,好心人用自己的车将我送回了家里。回到家里,我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和浑身的麻木、眩晕,强颜欢笑地给父亲像往常一样做饭,照顾父亲输液、吃药。我强忍内心的苦泪,不敢让父亲看出我的异样,我只想让父亲心无旁骛地安心养病。
那段时间,父亲的病情确实太严重了,肺部疾病发作起来,疼得父亲翻来滚去,哭着呼喊我的名字,可能父亲也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总是跟我交代后事,告诉我一些他从来没有说过的事情和过往刻在心底隐藏多年的秘密。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我也是心疼得泪流满面,默默哭泣。
我依然不相信命运会如此残酷,依然坚持用之前大夫给父亲开出的方案继续给父亲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