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97年的10月底,我升入三年级以后,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里,没有看到母亲,父亲坐在屋子的大墙柜旁边的小柜子上,双腿盘坐,两个胳膊肘拄在双盘的腿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正在发愁,看见我放学回家也没有说话。
我进屋见状便焦急地问:“爸爸,我妈呢?怎么没看见我妈呀?我妈去干什么了?”
父亲说:“兰喜,你妈可能走丢了,今天早晨你妈骑着自行车,兜里装了十几块钱,说是去赶集了,但是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现在在托乡亲们找呢。”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的沉重和惊慌。因为我知道,虽然自己的母亲精神有问题,但是那也是我人生中必不可少的至亲之人。我对妈妈的感情虽然复杂,但也有着无须多言的母子之爱。听完父亲的话,我放下书包,顾不上听父亲说太多,便跑了出去,围着村里到处找母亲,希望我可以幸运地将母亲找回来。
可是,我找遍了自己能够走到的母亲有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母亲。回来以后哭得很厉害,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在我的人生里,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极度思念母亲和担心母亲的心情,无法言语,却又心急如焚,很快就上火了,吃不下饭。
父亲看到我连续两顿没有吃饭,很着急。父亲知道我一定是上火了,于是父亲想到我平日很喜欢吃的一道菜:西红柿拌白糖。父亲很快买来了西红柿,然后用家里的白糖做了这道菜,叫我吃。
父亲跟我说:“兰喜,虽然你妈走丢了,但是你也要吃饭,不吃饭不行,还要长身体呢。”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哽咽着,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父亲哽咽。我听着爸爸的话,把一碗西红柿拌白糖端到嘴边,心里却想着,妈妈现在在哪里?她冷不冷?已经10月中旬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妈妈穿着很薄的棉袄,身上也没有带什么钱,她现在在经历什么,在经受着什么?我端着满碗的西红柿拌白糖,满脑子都是妈妈的身影、妈妈的模样,还有妈妈很有可能发生的不好的处境。
我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西红柿送到嘴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西红柿拌白糖如此之苦,难以下咽。其实并不是父亲做的菜苦,而是我心里因为思念母亲苦涩到了极致,人真的会在特别着急、特别担心一个人的时候,吃不下饭,满嘴苦涩。我特别想念母亲,母亲不在家的那几日,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以泪洗面,睡不着觉。我躺在炕上的时候泪流满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内心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地盼着母亲赶紧回家。可是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母亲还是没有回来,我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盼到母亲回家的身影。
白天,大人们都去四处打听母亲的消息,父亲叮嘱我要听话,让我依然每天去上课,而我哪里还有心思听老师讲课,每分每秒内心深处都期待着大人们去各村寻找母亲的结果,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老师讲课的身影和用粉笔认真书写在黑板上的板书,却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妈在哪里?妈妈在干什么?妈妈饿不饿、冷不冷?妈妈手里的钱够花吗?……就这样想着想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直到第五天,我正在上课,母亲突然出现在我上课教室的后门口,直奔自己而来。母亲走丢以后也许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我了,肯定已经很想我了。当我再次突然见到母亲从教室的后面走进来的时候,就在这一瞬间,我再没有感到内心的尴尬与厌烦母亲打扰自己上课,也没有觉得母亲走进教室衣衫不整而丢人,看到母亲的一瞬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终于哭了出来,嘴里喊着:“妈……”然后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起身一把搂住了母亲,抱着母亲说:“妈,你可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我和爸爸都可想你了……”
母亲那天没有胡言乱语或者语出伤人,把我安抚好以后,回到了家里。等我放学后,终于能和父母团聚了,我迫不及待地赶紧问父亲,母亲这次迷路和回家的来龙去脉。我听父亲耐心讲完才知道,母亲是一个人骑自行车去离家8里地之外的村子赶集,因为集市太大,村子也大,转弯又多,不小心走错了路,迷了方向,后来怎么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后来母亲骑着自行车一直朝着迷糊的方向走,越走越远。走得太远了,再后来母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头几天只能露宿街头了。
直到第五天,母亲向路边的人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才知道此时身处的村子离家已经很远了,自己已经离家几十里外。但是母亲恰好记得父亲提起过这个村子,她突然想到,父亲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有一位同事的家就在这个村子,姓名也还记得,他叫卢宏。
于是,母亲赶紧向人们询问这位同事住在哪里,然后跟大家说:“我是向阳村的人,我找不到家了,已经出来三四天了,你们在这村里认识一个叫卢宏的人吗?他是我们家的在北京上班的时候一起上班的朋友。”于是,好心的人们帮着母亲找到了父亲这位老朋友。那位朋友见到母亲,得知了详情,赶紧将母亲领回了自己的家里,安顿母亲吃饱饭。让她在家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安排车辆送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家。
当我知道这个过程以后,难过得哭了好久,自己终于知道,即便母亲有再多的不好,自己也是需要有母亲的。我也知道母亲离开自己以后,自己真的好难过,那种骨肉分离之苦,再也不想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