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比尔是一位作家、出版人,本次为读者讲述了一个简单但有趣的故事:一个树人不小心扎根在道路上,请求自行车骑行者帮他阻挡疯狂的卡车司机。篇幅虽短,作者却写出了树人和人类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与理解。
我肩上背着许多小树苗,摇摇晃晃地骑行在从苗圃回村的路上。慢慢骑到停车标志旁边的时候,我试图脚不沾地保持平衡,却突然注意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声。我不禁停下,稳稳地踩到地上。人群中接连不断的哀号牢牢占据着我的注意力,一不小心,我逗留过久了。
我开始扎根,突破铺装的道路表面,在道路下方肆意生长。老树人曾警告过我,但现在想起已经太迟了。由于气候变化,在过去一年里,我们的族人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只要停下脚步,我们就会重新扎根在大地上,被大地困住。
我现在已经牢牢地扎根,破碎的道路表面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十英尺
长的裂缝。我扭动上半身,转动躯干。出于某种原因,我们扎根时,深深浅浅的根系只会长到脊椎的一半高度。
这条路是连接我的村庄与下一座城市的唯一一条主干道,所以我知道,任何来往于两地的车辆都必须经过那裂开的混凝土地面。
我吓坏了,这很可能就是我的末日。我会被路过的车辆碾压,就这样死在一条自己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上,死在道路中间不知名的路段上。面对这些危险,我只能呆呆地站在路上,背着满满当当的小树苗,等待自己被某个路过时分心的司机碾过。我还能做什么呢?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决定即使自己腰部以下无法移动,也依然要尝试在困境中扭转命运。我开始环顾四周,观察附近的环境。我那强壮的躯干已经把自行车车架等处的金属焊接接头给压到断裂了。尽管我生长的速度很慢,但我还是在不断长高。我原本以为自己一旦扎根,就会开始变粗,但事实上我只是不断长高。我都已经100岁了,居然还能学到新的生物学和科学知识。
不久后,我已经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汽车喇叭声汇聚成单一刺耳的响声,跟我一周前听到的声音一样。我听到他们拖着沉重的货物时摩擦地面的声音,闻到他们有毒的恶臭废气,这些都持续破坏着我家乡的环境。一队流氓卡车司机正在集结,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个月前,类似的车队只能围着我打转兜圈,仿佛这种行为能展现他们压倒性的力量或者其他品质似的。如今,我扎根在这里,而他们朝我这边驶来了。呃。
卡车司机长期以来一直是树人和骑行者的敌人。尽管树人有些迟钝,难以迅速做出判断或采取行动,但我也曾试图与一名卡车司机理论。那名卡车司机坚持称,树人一直想要抢走他们的工作机会。我解释道,树人的道德准则是,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决不干涉人类世界。那位卡车司机却坚持认为森林意图摧毁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摧毁森林。我问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朝我吐口水,喊道:“又一个装傻的家伙!”
虽然我没怎么深思熟虑,但我明白,他既然坚信自己的理论,自然就会仇视我。过去几十年里,我屡次见证到,善意的错误观念会导致一个人以各种方式伤害他人,而我很清楚自己一直生活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对方向我输出更多的错误观念之后,我开始大声质疑他:“是谁给你灌输了这么多谎言?”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不再与人类互动,觉得所有人恐怕都已经思维异化。不过,我无所谓,他们怎么想跟我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些被误导的卡车司机都是石油父权经济的前线战士,我在留意着他们的同时,注意到一个日常通勤的自行车骑行者。他留着长长的、刺状的粉色头发,脸上显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车上装备齐全:牛奶箱、锈迹斑斑的挡泥板、写有“汽车杀手”的背部补丁贴以及一辆拖曳在自行车后的平板货物拖车。他的行进速度令人心潮澎湃,只是因为道路上的裂缝无奈减慢了速度。
“麻烦就要来了!”我大声喊道。
“啊?”自行车骑行者回答,完全没有意识到是一棵树从50英尺高的地方找他交谈。
“我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队流氓卡车司机正在集结。很明显,他们在谋划一些肮脏的事情。更糟的是,他们正朝这边驶过来。我猜测你是个‘杀手’,我猜对了吗?”
他默默地点点头,下了自行车,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通信器,进入冥想状态。
我开始向每一个路过的自行车骑行者喊话,向他们警告前方的危险。有些人无视了我,但还有很多人骑得不快,有时间充满好奇地与“会说话的树”对话。这个绰号是其中一个骑行者给我取的。
许多自行车骑行者停留在附近,这也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注意到这场骚动。不久,人们就想到了应对之法。他们开始收集我那巨型自行车车架的残骸,并把钢铁磨成钉条。
“你们真聪明,”我跟他们说,“汽车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不堪,非常容易变成不可移动的废弃金属。它们表现得好像能够一直存在下去,但如果你想找一辆和树人同龄的汽车,最终只会一无所获。”
第一个骑行者报告说,他们听到新闻报道,卡车司机声称他们会漫无目的地开车四处转悠,要么抗议,要么什么都不抗议——目前还不清楚。他们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燃料,正在计划着长期的行动,谁知道他们会策划出怎样的荒唐事。
我回忆起过去与卡车司机接触的种种经历。最让我不安的是,他们不会明确传递信息或提出要求。在我看来,他们似乎都被有权有势的人蒙蔽了双眼,他们的行为实际上是那些顶层权贵的意愿。尽管这些人也是受害者,但无论何时,我们都需要控制任何糟糕的情况。
我记得有一次,我的藤蔓上长出的一根刺不小心扎进了我的自行车轮胎,还给扎破了。我一时间有些沮丧,但是在可靠的补胎工具包的帮助下,不到十分钟,我就重新回到了路上。最终我顺利抵达目的地,甚至没有因为爆胎而迟到。我不禁赞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钢铁马驹依然如此可靠。我觉得自己和人类骑行者非常亲近。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怎么在意过他们。这颗星球上曾经有不少人类,他们的寿命似乎很短。现在,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身上令人讨厌的习惯也越来越少。
其中一个自行车骑行者提出了他的想法——在卡车司机看到我们之前,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在我监视情况的同时,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和自行车藏在不同的树后面。
卡车越来越近了,一共有大约60辆车,都在无意义地燃烧着燃料。他们逼近我们所处的位置时,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涌出一股正义的愤怒。
“就趁现在!”我大喊一声,那些自行车骑行者从几十棵树的背面、从树荫下面冲出来,翻过十四排由各种找到的材料制成的钉带,露出了大自然的尖刺,磨得非常完美。即使透过烟雾弥漫的大气,我依然能够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尖端。然而,卡车司机们扭曲的视野中无法看到前行道路上的钉带。第一辆卡车全速驶过,四个轮胎都被扎破。下一辆试图变更车道,却很快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第三辆试图驶入逆向行驶的车道,结果失去了控制,卡车上的挂车翻转并侧滑,最终以侧卧的姿态停下。现在,两个方向的六条车道都被完全阻塞住。
困惑不解的卡车司机愤怒地走出驾驶室,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让所有自行车骑行者都爬到我的树枝上,然后使劲晃动树根,引起一阵阵深入地下一英里
的震动。
我想起祖母教给我的一个小把戏,于是让自己的眼睛发出红光,同时大声喊道:“滚回去吧,记得带走你们的垃圾!”
卡车司机们又困惑又害怕,惊慌失措地跑回剩下的卡车上,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哪怕知道他们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我们此刻依然欢欣雀跃。我们有自信,到时候我们可以创造出新的、更卓越的工程,同时磨炼我们的批判性思维,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度过。
可惜我们没能准备好下一次的惊喜。混凝土破裂后,我的根终于重获自由。加在我身上的束缚就此被打破。通过破坏深埋的混凝土,我摆脱了道路地面带来的束缚。即使我崭新的身体变得比之前更为庞大,我还是可以自由活动。就这样,我慢慢地走回果园,准备种植下一批小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