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宁慢慢的走了过去,对着朝阳公主行礼。
“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就说一定可以在这里堵到你,我果然最聪明!”朝阳公主一脸的得意:“你走近些,我有话问你。”
朝阳公主身量随了宁家人,生的格外高挑,站在那里足足比谢冰宁高了半头。
但论气势却有几分色厉内荏,完全比不上谢冰宁的镇定自若。
谢冰宁没有动,只微微抬头看着朝阳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呢?”
朝阳公主得意洋洋:“我让他们去路口堵你了。”
“公主,贵人不处危殆之地。你不该身边不留人伺候的。”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说教!”朝阳公主从秋千架上跳下来,秋千因她的动作晃起来,轻轻打在她的后腰上。
朝阳公主也不介意,凑到谢冰宁跟前,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我问你,你刚才凭什么接我的箭?”
谢冰宁失望的吐出口气:“公主应该谢谢我能接住你的箭。”
“你什么意思?”朝阳公主压下怒火,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公主可知,公主第一箭直取我面门,第二箭则是射向丹田,无论哪一箭射中,我即使不死也是重伤。”谢冰宁直视着朝阳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的很慢。
朝阳公主打断她:“那又如何?”
“如何?”谢冰宁气极反笑:“公主问我如何?难道在公主心中,我们这些人是可以随意射杀的么?”
“我是公主!”朝阳公主嘟了嘟嘴:“母妃说了,我生来就是最尊贵的嫡公主,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奴婢,就合该受着!”
袁归雁竟然这样教导她的女儿。
谢冰宁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愤怒。
“周律有言,以刃及故杀人者,斩。”因为愤怒,斩字出口的时候,已然带着怒气。
朝阳公主却一脸的不明所以:“那是庶民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帝第九子,你的九叔,因纵恶仆当街伤人,按律应处以流刑。宗室以九皇子是先帝幼子为由请先帝优容,先帝却说‘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遂按律流放了九皇子。臣父亲虽官职不高,但臣出身良籍,更有品级在身,岂能随便射杀?圣人是明君,想来也不会因公主而徇私,那公主现在恐怕是不能好好的这里荡秋千,而是早就被关进掖庭狱了。”
朝阳公主打了个哆嗦,她是听过掖庭狱的,那是专门关押犯罪后妃和宗室女的地方。
听说那里暗无天日,吃的饭都是馊的,晚上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哭大笑,让人彻夜无法安寝。
朝阳公主心里怕极了,但还在嘴硬:“你胡说,父皇最疼我,一定不会,不会……”
“不会把你送掖庭狱么?”谢冰宁胸口起伏,语气也愈发严厉:“圣人宠爱公主不假,但圣人是天下万民的圣人,你猜你触犯了律法,圣人是会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是会按律处置你呢?”
“你……你胡说,父皇……”朝阳公主摇头后退,看着谢冰宁的眼里含着两泡泪水,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谢冰宁说的都是真的,可她却始终不敢相信。
看她的样子,谢冰宁的心又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扶住朝阳公主的肩膀:“公主如今也十六了,有些道理也该知道了。”
朝阳公主低下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长长的睫毛上粘了两滴泪水,早已没有了刚刚跋扈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谢冰宁有种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好安抚的冲动,可她忍住了。
且不说如今两人的身份悬殊,她不可做出越矩之举。
而且现在这可是让朝阳明白道理的好时机,她绝对不能心软。
“公主,你身为圣人的女儿,受天下养,不求你有功于社稷百姓,但至少也不要任性妄为让圣人为难。”
“公主娇气些,任性些,只是对自己名声有碍,让圣人失望而已。可如果大事上有亏,那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公主是先皇后女儿,圣人会因为先皇后对公主颇为优容,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禁不起消磨的。公主如果一再任性妄为,失了分寸,那总有一天,圣人也会因为失望而放弃公主,到时候,公主该仰仗谁呢?”
“还有我母妃……”朝阳公主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静妃毕竟不是她生母,还有二皇子和年幼的五公主呵护。
印象里,静妃对五公主和对她是不一样的,她会教五公主道理,会告诉她守规矩,会让她去讨父皇欢心,对二皇子更是严格约束,甚至从未给过二皇子一个笑脸。
只是对她是不同的。
她是被静妃娇惯着长大的,从小静妃就告诉她,她是最尊贵的嫡公主,父皇对她母亲用情至深,她想要什么都会有人捧着送到她面前,她一时不如意,就大可以让对方一辈子不如意。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她以前觉得那是静妃对她的宠爱,可现在觉得,这份宠爱似乎……有些过分了。
朝阳公主抬起头,看着谢冰宁严肃的表情和眼底的温和,忽然有种她是关爱自己的长辈的错觉。
她不是不明白书里的那些道理,只是觉得,这世上自己是不用遵守那些规矩的。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公主是身份,可也是责任和枷锁。
在这深宫里,父皇才是她唯一的倚仗。
她想大声的否认谢冰宁说的话,甚至想喊人把她拖下去,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谢冰宁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让父皇失望么……”朝阳公主低下头,低声呢喃:“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
谢冰宁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女儿通红的脸,和一滴一滴落下的泪珠,她递给公主一块帕子,语气也软了下来:“现在还不会,公主知道了慢慢改了就好了。”
朝阳公主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狠狠地擤了鼻涕,才意识到帕子是谢冰宁的。
“我回头赏……还给你新的。”
谢冰宁摇摇头:“一块帕子,不打紧的。”
“我……我回去好好想想……”朝阳公主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她:“你说……真的还来得及么?”
那副样子,分明还是个渴望父亲宠爱的孩子。
谢冰宁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的后背:“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谢冰宁的安抚温柔而有力,朝阳公主只觉好像回到了襁褓中,而她的母亲正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她在这安抚中渐渐停下了抽泣,只是眼睛还红红的。
“我还有句话想和公主说。”看她平静下来,谢冰宁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