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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线索
——MUM

1964年12月31日

午夜过后便是新年,又恰逢老人的生日。戈弗雷·芒福德住在莱特镇,这种双喜临门的日子他会在家中有高吊顶的客厅庆贺。这次现场的气氛与往年有所不同,暗含着某种特别的意味。说到亲朋好友送贺礼这件事,老戈弗雷真应该铭记希腊人赠送贺礼这一典故 ,保持警醒(虽然莱特镇没有希腊人,至少在戈弗雷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他身边最接近希腊人的也就是安迪·比罗巴蒂安。此人是个花商,拥有亚美尼亚血统,他卓越的园艺才能曾与芒福德大师不相上下,但他已经与世长辞)。

第一个带礼物前来的便是埃伦·芒福德·纳什。戈弗雷的这个女儿,前三任丈夫都是美国人。她目前刚从英国回来。她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她的第四任丈夫(据说是和大英博物馆有关系的一位埃及古物学家),如今两人在一起已经第5个年头了,算是破了纪录。今天,这个浪荡女回家探望,只见她鼻孔张得老大,像是嗅到了一丝不悦的气息。

即便如此,埃伦依旧用她那甜美的声音对父亲说:“祝您快乐,亲爱的爸爸。希望这些东西您能用得上。”

事实证明,她口中的希望实属多余。因为她送给父亲的礼物是一个镀金的雪茄烟盒和一只打火机,而戈弗雷·芒福德早在1952年就已经戒烟了。

接下来是克里斯托弗。埃伦比他早降生不到30分钟。(两人的出生导致母亲离世,虽然生活中偶尔有些事情让父亲觉得这种交换实在不值,但父亲从不因此事而动怒。)

埃伦隔着大家共饮的香槟酒酒瓶,看着自己的这位双胞胎弟弟,不禁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好笑。他这个乖儿子扮演得还真是到位!这位亲爱的克里斯 拥有如此高超的演技,竟然还在百老汇做些跑龙套的工作,或者去出演廉价的夏季限定剧目。当然了,这都是他在专业上不用心的缘故。话说回来,没有哪件事是他真正放在心上的。

“这个生日派对可真赶时髦,爸爸。”克里斯托弗一脸奉承地说道,“还得再举办个一百场才行啊。”

“孩子,这种场合一年有一次我还能勉强接受,再多就不行了。谢谢你。”虽然戈弗雷的头发已花白,但他依旧生气勃勃。他原本魁梧的身材如今有些偏瘦,但70岁的他,形体依旧如舞者般挺拔。此时,老人正端详着一根银柄手杖:“真不错。”

克里斯托弗悄悄地退步到右侧,满意地笑了。戈弗雷将手杖放到一边,转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那位中年女性。她身材矮小,体形略胖,手里捧着一份礼物,由于经常做家务,指甲剪得光秃秃的,皮肤也有些粗糙。雪白的头发遮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如同一座新英格兰花园一样沉静。

“不用这么麻烦,芒 ,”老人嗔怪道,“你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呢。”

“老天,戈弗雷,没什么麻烦的。我倒是希望能再多做些事情。”

“我在想,上一次穿手织毛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戈弗雷一边用手摩挲着毛衣,一边声音粗哑地说道,“这几天我去温室,正好穿它。你是怎么挤出时间来的?”

这时,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阳光洒满花园。“虽说不怎么精巧,但是戈弗雷,它能保暖。”

玛格丽特·卡斯韦尔来莱特镇已经28年有余了,当初姐姐路易丝——戈弗雷的妻子——正怀着孕,所以她前来照顾,就是那一胎让路易丝丢了性命。当时,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料理完了丈夫的后事,便成了这个家里三个孩子——戈弗雷的两个孩子和她自己的一个孩子的“妈妈”,为他们的饮食起居不知操了多少心(最近刚刚计算过,她已经给孩子们做了超过3万顿饭了)。其实,戈弗雷·芒福德对她也不薄,可以说是她孩子的再生父亲。

有时,她觉得戈弗雷爱她的乔安妮比爱他自己家的那对双胞胎还要更多一些。此时此刻,身在客厅里的她就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因为戈弗雷正双手抚摸着一个配有金叶菊花装饰的皮革制文具套盒,一双犀利的蓝眼睛里闪着如同一月的冰川般的光。那文具套盒便是乔安妮送的礼物。此时,乔安妮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这个小机灵鬼,乔 ,”戈弗雷说道,“真会讨老头子开心。它真漂亮。”

原本微笑着的乔转而哈哈大笑:“要是换成大多数男人,可能会喜欢牛肉和西红柿。可您酷爱菊花。所以,这还不简单。”

“我猜,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一个不务正业的老家伙。”戈弗雷轻声说道。

这时,只听有人高喝一声,原来是一个瘦弱的矮个子男人,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上方长着两撇浓密的眉毛。这人便是戈弗雷·芒福德的挚友沃尔科特·索普,他之前在康恩海文的梅里马克大学教人类学。过去的几年里他在梅里马克大学博物馆担任馆长,在那里,他对西非的文化人类学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那我就再帮你不务正业一下。”沃尔科特·索普咯咯笑道,“这个,戈弗雷,它能帮你消磨老年时光。”

“这是一本关于18世纪菊科植物的纲要书的首版!”戈弗雷津津有味地看着封皮,“沃尔科特,这太棒了。”

只见老人牢牢地握着这本厚书。只有乔安妮·卡斯韦尔能够察觉到他那硕大的身躯内有些异动。在莱特镇乃至整个园艺界,他是赫赫有名的芒福德贵菊培育者,这种菊花一根茎上能开两朵花。他是美国菊花协会的成员,也是英国、法国、日本菊花俱乐部的成员,他所接触的花卉培植人及爱好者遍布世界各地。于乔而言,他是一个绅士、善良却饱受困扰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她心目中极为亲近的人。

“大家的好意,我深表感激,”戈弗雷·芒福德说道,“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将大家聚齐。所以,我接下来要讲的事,还请大家谅解。”

女儿埃伦本能地感觉到了问题的性质以及严重程度。她张大了鼻孔,仿佛能通过鼻孔感受到,接下来的这个消息的确很糟糕。

“爸爸——”她开口说道。

她刚一开口就被父亲打断了:“别打断我,让我说完,埃伦。这件事的确令人难以开口……1954年我退休的时候,名下的房产总值大约有500万美元,遗嘱中关于财产分配的条款也都是以此为依据订立的。可从那以后,大家也都知道,我一直忙着做菊科植物的混合杂交试验,将其他事通通抛在了脑后。”

戈弗雷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最近我发现,我真是蠢。抑或是命中注定。总之,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本旧书,似乎有些吃惊:它居然还在自己手上。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到咖啡桌上,然后在边缘有绣线装饰的沙发上坐下。

“我当时把所有资金都交由特拉斯洛·艾迪生的那家律师事务所来托管。特拉 去世之后由他儿子接管了公司业务,我错就错在依旧往里投钱。其实我真应该深思熟虑一番。大家还记得吧,克里斯托弗,那个小特拉,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没错,”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道,“爸爸,您的意思该不会是——”

“正如你所想,”老人说道,“去年5月,自年轻的特拉在车祸中去世以后,律师事务所的经营状况如一篮子烂鸡蛋一样,到了无法挽救的境地。他名下的一部分信托基金被小特拉赌光了,剩余的基金呢,由于错误的商业判断以及愚蠢的预估,再加上一些拍脑门想出来的投资决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埃伦·芒福德·纳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那苗条而优雅的身体被气得僵硬。

“爸爸,您的意思是,您现在变得身无分文了?”

紧接着,她身后的克里斯托弗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张开胳膊,拿出法庭辩论的架势,像是在针对一个关系到自己整个案子成败的法律问题展开攻势。

“您是在开玩笑吧,爸爸?事情不可能那么糟糕。那么多钱,总能剩下一些吧?”

“听我说,”老父亲语气沉重地说道,“我做了一下资产清算,债务嘛,倒是能够还清。这栋房子以及家产被抵押出去了,确实没剩下多少净资产。我还有一份养老金,能够供芒、乔安妮和我在这里体面地生活一段时间,但是一旦我死了,养老金也就没了。今后,菊科项目资金也要被迫削减——”

埃伦打断他,语气如同室外的寒风一样冰冷:“去他妈的菊科项目!如果您像最初那样只是种点儿种子,爸爸,您刚刚说的这些也就不会发生了。如今积攒了这么多年,分文都没剩下!”

听了她的咒骂,戈弗雷脸色苍白。除此之外,他并无任何表情。很明显,他早就准备好面对这种艰难的处境了:“埃伦,你弟弟有句话说得没错。的确剩下了一件值钱的东西,一件没有人知道的东西。我想拿给你们看看。”

说着,芒福德站起身往后面的那堵墙走去。只见他将一幅画着一瓶菊花的油画拿到一边,画的后方随即露出一个方门保险箱来。在场的人都很安静,只听到拨盘上一阵微弱的咔嗒声——更像是一种沙沙的声音。随后,他就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把保险箱的门关上,走回来。

埃伦见状,轻声惊叫了一下。

只见父亲手里拿着一条惊艳四座的吊坠项链。

“你们应该还记得,”老人说道,“我退休的时候去了一趟远东地区,当时是去研究东方的菊科植物。嗯,这条精美的项链就是我在日本的时候得到的。虽然花了我很多钱,但与它的价值相比,我出的钱简直微不足道。我怎么能错过它呢?据可靠的记载,这是明治天皇的父亲孝明天皇所赐之物。它作为‘皇室饰品’为人所知。”

就连链子上的金环都被精心雕刻成了各种纷繁复杂的小菊花形状,而且吊坠本身也是菊花的形状,中间是一颗硕大的钻石,周围是由16颗钻石镶成的花瓣。这些精美绝伦的深黄色宝石将室内的光线聚集起来,再将那耀眼的光芒散射出去。

“这些钻石放在一起可以说是浑然一体。当时,天皇派出去的密探从世界各地搜集来这些罕见的黄色钻石,再将它们做成项链。作为一个整体,这个吊坠绝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埃伦·纳什的眼睛如同这些宝石般一动不动,瞪得老大。她从没听说过孝明天皇,也没听说过什么‘皇室饰品’,但她不能不被美丽的事物所动摇,尤其是当她听说这东西价值连城的时候。

“爸爸,这东西一定很值钱吧。”

“信不信由你,据说它价值100万美元。”大家听了一阵唏嘘。紧接着,戈弗雷·芒福德原本温和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似乎刚刚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嗯,既然大家已经看过了,我就把它放回去了。”

“我的老天,爸爸,”克里斯托弗尖叫道,“您不会是想把它放在这么一个寒碜的保险箱里吧!为什么不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呢?”

“因为我想时不时地拿出来欣赏一番,孩子。我已经把它放在这里好长时间了,至今它都没有被偷走。再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保险箱的密码。我想,我应该把密码写下来,以防有什么不测。”

“我也这么想!”埃伦说道。

戈弗雷的表情依旧还是那样:“我会看着办的,埃伦。”

说完,他转身回到保险箱那里。等他再次转过身来时,已经是两手空空了,油画也挂回了原位。

“这就是我剩下的财产,”他说道,“一条珍贵的古董宝石项链,价值百万美元。”随后,他原本平和的表情逐渐悲伤起来,似乎心中的情绪已压抑到了极限。“沃尔科特,你一直都念叨着去西非探险的事,我那份旧遗嘱中原本含有赠予你的10万美元。”

“我知道,戈弗雷,我知道。”索普说道。

“现在看来,等我死了,恐怕你得到的赠款只有之前的五分之一了。”

沃尔科特·索普做了个鬼脸:“我年纪大了,不能去探险了。我们非要谈这些吗?”

他就这样小声嘟囔着,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令人痛心。这时,只见戈弗雷·芒福德亲切地朝玛格丽特·卡斯韦尔转过身来。

“芒,我原本打算给你和乔安妮留一笔25万美元的信托基金。嗯,毕竟你陪了我半辈子,我不能让你因为我的失误而受罪,至少,在我能力范围内应该如此。虽说遗产税会分掉一部分钱,但在我的新遗嘱里,会通过一项修正过的信托基金给予你特殊的照顾。我想跟你和乔交代一下。”

说完,他转过身来对埃伦和克里斯托弗说:“那么,剩下的部分就由你们俩平分了。我原本并不是这样打算的,而且我也知道,这并非如你们所愿,但你们还是得面对现实。我很抱歉。”

“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埃伦咬了咬牙说道。

“哦,别说了,埃伦。”弟弟说道。

紧接着,大家都沉默不语。

最后是乔安妮打破了沉默:“那么,我们为今天的寿星喝一杯怎么样?”接着,她就把剩下的香槟全都喝了,那是她从高村广场(一座圆形广场)的商贩那里买来的,她喝着酒,把新年前夜这场注定要惨淡收场的派对抛在了脑后。

1965年1月1日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据他自己诊断,是某种腺体功能障碍症。于是一夜之间,他的情绪就发生了变化。此时的他,深深地吸了口冷冽又上头(正如昨夜乔安妮那瓶香槟酒一样)的空气,然后欢快地吐出来,像马儿嘶鸣一样。虽然他想到身后有很多债主在讨债,但这依旧不影响他欢快的心情。

“多好的天气啊!”他感叹道,“用最纯粹的方式开启新的一年!我们到温室后面的树林里逛逛怎么样?我们来场赛跑吧,乔,怎么样?”

乔安妮咯咯地笑出声来:“别开玩笑了,跑不出20米你就得累趴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行了,克里斯,你自己是知道的。怎么说呢,就是松松垮垮的。”

“说得对。就像爸爸的资产那样松垮。”克里斯托弗·芒福德逗趣道。

“不过,你是可以补救的。”

“一提健身这件事我就头疼。不,没有希望了。”

“只要你肯努力,就不会没有希望。”

“看哪!小表姐又开始说教了!我可警告你,乔,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早上的心情出奇地好。你可别扫兴。”

“我没想扫你的兴,我想看见你开心的样子。这种变化让人觉得很好。”

“没错。说到这里嘛,所谓新年,就是要有新气象,因此,我决定收敛一下自己的那些不良嗜好,少接触点儿烟酒,只跟纯洁的女孩儿相处,就从你开始。”

“你怎么知道我……嗯……纯洁?”

“在我看来是这样,”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道,“这一点我绝对有发言权。因为我已经试探过你很多次了。”

“这倒是事实。”乔用一种极为坚定的口吻说道。不过随后,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了。

两人绕过那座大型温室。温室的玻璃窗折射出一道道焰火般的光芒,投射到寒冷而明亮的空气当中。两人继续往前穿过一片枯草地,朝一片外表庄严的常青树林走去。

看到乔安妮在身边,克里斯托弗·芒福德很高兴。此时的她,可谓闲庭信步,而且她那简单直接的走路姿势将其身上的女人味展露无遗,令人赏心悦目。虽然她穿着毛袜和厚底步行鞋,但他是欣赏女人的行家,在他看来,她那双腿的魅力无人能及。

“你是想说,我在高兴的时候状态很不一样。”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道。

“是啊。”

“嗯,我今早就一直觉得自己哪里跟往常不一样,只是一直没弄懂。现在明白了。其实我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那个浪荡子。只不过,我现在面对的是一种新鲜的刺激物,就是你,我的表姐。是你让我觉得跟以往不一样了。”

“谢谢你,这位先生。”乔说道。

“哦,其实之前我就表达过对你的仰慕,和你针锋相对过几个来回,但那时我并没有真正注意到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还在慢慢试着理解。”乔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现在我注意到你了。我开始关注你了,表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可以这么概括:我对你并不是一时的兴趣。明白吗?明白我的意思吗?”

“意思就是,你厌倦了,想找个人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不是的。你就像一件货品,突然间极具诱惑力。”

“而你是潜在的买家。”

“不像你想的那样。别忘了,我可是靠演戏吃饭的。我见惯了那些有诱惑力的女人,剧院里都是。太多了,多得我都厌倦了,快变成和尚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我的手心里蹭来蹭去?”

“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一个人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采取进一步行动,用胳膊搂着你。”

“这我可不允许。你之前就耍过这种花招,结果我们大吵一架。我看我们还是坐在这个木桩上歇息一会儿吧。之后就回去。”

于是,两人坐下了。天气很冷。两人坐得越来越近——算是为了取暖吧,乔安妮劝自己。

“老天,真是太奇妙了。”克里斯托弗·芒福德像吸烟一样轻轻吸了一口气。

“什么太奇妙了?”

“世事的变幻无常啊。小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我也无法忍受你这个家伙。即便是现在,我有时还是忍受不了,比如昨晚。”

“昨晚,为什么?我表现得多好啊!”

“你并不了解你的父亲,是不是?”

“父亲?我最了解他了!”

“从你送给他的礼物上来看,我绝对没说错。埃伦也是——戈弗雷姨父数年前就戒烟了。而你却送给他一根手杖,老天!你难道没看出来戈弗雷姨父是个很要强的人吗?他怎么可能会用手杖呢?他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需要那种东西。”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不得不承认,她批评得有道理。当初买手杖(虽然是刷信用卡买来的)的确没有仔细考虑父亲的需求和想法。

“你说得对。”他感叹道,“你经常在父亲身边待人接物,还时常去温室里陪他,的确变得比他自己的亲生子女还要了解他。”

两人就这样在木桩上手牵着手坐了一会儿。乔不得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1月3日

其实,芒福德一家人没有一起吃早饭的惯例,不过,向一家之主表达敬意还是很有必要的。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客人,除非生病了或者前一天晚上熬夜太晚,否则都要在9点钟出席,因为戈弗雷·芒福德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过来。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足足提前了20分钟到了楼下,结果惊奇地发现他的双胞胎姐姐早就在自己之前就到了餐厅。就是那个埃伦,早餐时间,她一向是缺席的,今早却捧着一杯玛格丽特·卡斯韦尔冲泡的浓咖啡,悠闲地坐在阳光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这绝对是充满奇迹的一天。居然会在这种工人们才早起的时间看到你已经起床了。”

埃伦透过香浓的咖啡热气盯着他:“你这会儿怎么这么高兴?真是让人讨厌。”

“我遇到了生命中的无价之宝。就像教会所形容的那样,整个人的精神都得到了升华。”

埃伦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这么大了才忏悔,变得虔诚了?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才不是,不是这种没劲儿的事。”克里斯给自己拉开一把椅子,摊开手脚坐在上面,又深吸了一口厨房飘过来的香味,“不过,我敢说,你我二人的确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所以呀,我才想在早餐之前单独见一见你。”埃伦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彻底放下身段屈尊求援的怨愤,“你或许还没意识到吧,克里斯,你最近的确喜欢谄媚别人。是我这当姐姐的看错了,还是你的确对我们那个乡下来的小表姐太热情了?你该不会是想随便找个自己参与的下流舞台剧,让她出演吧,嗯?”

“别太过分了,”克里斯托弗·芒福德直截了当地说道,“乔可不是什么乡巴佬。仅仅因为她没有在伦敦待过,没学会英国人那些陈词滥调——”

“老天哪,请保佑我的灵魂与肉体吧。”埃伦那貌似甜甜的笑中掺杂着酸溜溜的味道,“咱们无情的浪荡子大人居然也有软肋了。”

“好了。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

“前天晚上爸爸的表现。你怎么看?”

“好极了,太棒了,非常稳重,就是这样。”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爸爸吗?当然是真的。要知道,爸爸从来不故意骗人。”

“我怀疑。”埃伦若有所思地说道。

“别傻了。他已经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

“你是不是对这一切太漠不关心了?在我看来,爸爸当初愚蠢地让那个腐败的不正规的律所托管钱,导致你从他那里继承来的遗产从原本的百万美元降到了几千美元,这可不是件小事。我们一定可以做些什么。”

“当然了——微笑着接受呗。又没有糟糕到靠救济金生活,埃伦。即便是税后,我们俩也至少应该会有几十万美元可以分。用莱特镇当地人的话说就是,那可不是什么小钱。”

“可那不是500万。老实说,我真要被爸爸气死了!”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咧嘴笑了。埃伦怒不可遏的样子倒是让她显得有点儿人情味了。“振作起来嘛,老姑娘,”他不失温情地说道,“这种事是英帝国留下来的传统,你是知道的。”

“哦,去死吧!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费力气跟你讨论这些。”

这时,乔·卡斯韦尔进到餐厅中。她身穿一条杂色的羊毛连衣裙,看上去既苗条又青春靓丽,克里斯托弗可以发誓,她简直自带光环。面对特别耀眼的乔,他立即收敛了自己本性中的油腔滑调。埃伦发觉这种时候自己有些多余,于是便带着一副高傲的样子挪到餐桌的另一头去了。

乔的妈妈一本正经地系着围裙,从厨房来到过道里:“戈弗雷下来了吗?”

“还没有,芒。”乔说道。

“这就有意思了。厨房的钟表显示已经9点一刻了。他总是按时下来的。”

埃伦咬着牙哼了一声:“看来,他偶尔也会不守时。”

芒的瞳色随着年龄变浅了,此时她皱起的眉头透露出她的担心。她说:“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你们的父亲除非病了,否则早餐从来不会迟到。”

“哦,看在老天的分儿上,芒,”乔说道,“他有可能去温室了,忘记了时间。又不是已经下午2点了,他还没出现。”

可芒·卡斯韦尔摇了摇头,坚持道:“我这就去他房间看看。”

“真他妈让人讨厌。”埃伦从不耐烦变得满口脏话,“那我的早饭呢?难道要我自己去弄吗?”

“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克里斯托弗·芒福德知道乔想说什么,抢在她之前说道。

尽管如此,芒还是急急忙忙地上了楼。埃伦挥了挥手中的空咖啡杯,恨不得将它一下子砸到那个乡巴佬头上(因为芒没能及时给她续上咖啡)。克里斯托弗·芒福德则尽情地欣赏着乔安妮的魅力,以此来缓解饥饿,而此时的乔安妮正强压怒火,尽量不让心中对埃伦的不满表现出来。

接着是一阵沉寂。

直到后来楼上传来尖叫声。

刚开始是一声急促而恐惧的叫喊,随后变成了尖叫,一声叠一声的尖叫。

乔安妮一个箭步冲到楼梯口,上了楼,克里斯托弗·芒福德紧随其后。埃伦也跟了上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既有恐惧,又有希望。

她跟着其他人走到楼梯一半的位置,只见姨妈正依附在栏杆旁,原本那饺子一般的五官变成跟老面团一样的死灰色。她勉强做了个让大家上楼的手势,乔和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从她身边蹿了过去,拐弯消失在楼上的过道里。不一会儿,乔独自一人回来了,她赶紧往楼下跑,从母亲和埃伦身边经过。

“我得去给医生打电话,”乔喘着粗气说道,“埃伦,请你照顾好我妈妈。”

“到底怎么了?”埃伦追问道,“是爸爸吗?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是的……”乔飞奔到电话旁。埃伦扶着玛格丽特·卡斯韦尔的腰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听着乔拨电话,紧接着便是乔急切的声音:“是法纳姆医生吗?我是芒福德家的乔·卡斯韦尔。戈弗雷姨父好像中风了。您能赶紧过来一趟吗?”

康克林·法纳姆医生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楼。芒虽已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僵硬的,一直坚持要在姐夫的床边照顾。医生赶到时看见她在那里。克里斯托弗·芒福德和埃伦却表现得像外人,在父亲房间外的走廊里溜达,乔安妮也在。几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等着。

终于盼来了法纳姆医生,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他的确是中了风,瘫痪了。”

“可怜的爸爸。”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道,要知道,他已经二十几年没这样叫过爸爸了,“那能不能恢复呢,医生?”

“影响的因素有很多,绝大多数是不可预知的。”

“瘫痪之后有可能恢复正常吗,法纳姆医生?”乔安妮紧张地问道。

“瘫痪的症状会逐渐减轻,但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或者说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还不敢断言。这就要看病人身体的受损程度了。他现在应该住院治疗,但目前医院那边的情况着实紧张,一张床位都没有,连公共病房里都没有。而且就目前冬日里的路况来看,要是转去康恩海文的医院恐怕要冒很大风险,我不建议这样做。所以,居家疗养是最理想的选择,至少目前是如此。不过,他需要有人照顾——”

“我怎么样?”玛格丽特·卡斯韦尔出现在走廊里。

“嗯,”医生看起来有些犹豫,“我知道你以前照顾过病人,卡斯韦尔夫人,但目前的这种状况……虽然目前我们身边没有持有资格证的护士可用——”

“我已经照顾戈弗雷20多年了。”芒·卡斯韦尔说道,但凡涉及戈弗雷·芒福德的事,她一向都很坚持自己的想法,“现在依旧能照顾好他。”

1月4日—5日

法纳姆医生告诉他们,头部血栓形成之后的头48个小时是极为关键的一个阶段,芒唯独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里,她连衣服都没脱过,也没合过眼。无论乔安妮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将她从戈弗雷·芒福德的床边拉开,哪怕是10分钟都不可能。

关键期过去之后,病人终于挺过来了——而且据医生所说,恢复得还不错——乔和埃伦终于能将芒从病人的房间拽出来,让她躺下休息几个小时。于是,她带着胜利的微笑睡着了,仿佛在与死神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之后取得了胜利。

沃尔科特·索普从克里斯托弗·芒福德那里得知戈弗雷中风了,便在5号当晚开车从康恩海文赶来了。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老式大衣,头戴一顶俄式羊皮帽,像极了一个迷你版的俄罗斯老头儿。

“戈弗雷还好吧?没有生命危险吧?”

于是,大家安慰了他一番。他一屁股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银质托盘。“老朋友都走了。”他咕哝着。见他脸色苍白,乔安妮给他倒了点儿白兰地。“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深感愧疚,与此同时也很庆幸。人心哪,真是恶毒……”

刚开始,他不敢上楼去看望病人,就这样待了一阵子,又是玛格丽特·卡斯韦尔在房间里陪着病人。后来,索普进了房间,焦躁不安地跟他的好朋友聊了10分钟,而戈弗雷只能无助地看着他。其间,他一次又一次地清着嗓子,仿佛瘫痪的是他自己,芒见状只好将他请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他这样,太令人痛苦了,”索普对乔和楼下的双胞胎姐弟说道,“看着他瘫在床上挣扎,我在一旁坐着,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名副其实的懦夫。看他那样努力地想说话!不行,我还是回家去吧。”

“可是您现在不能回家,沃尔科特叔叔。”乔从小就一直这样尊称他,“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而且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下很大。这么滑的路,我是不会让您开那么长时间的车回去的。铲雪车不能及时过来清理积雪。”

“可是乔安妮,”老馆长弱弱地说,“明天博物馆还有重要的事情。而且,说真的,我宁肯——”

“不管您怎么想。总之今晚您不可以离开这里,就这样。”

“乔说得对,您也知道。”克里斯托弗·芒福德插话道,“总之,沃尔科特叔叔,您就不要再挣扎了。现在的乔安妮可跟以前不同了。您就听她的安排吧,嗯?”

“您请自便吧,”姐姐埃伦说道,“哦,老天,我为什么要回家来呢?有谁想吃点儿东西吗?”

1月6日

雪下了半宿。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从厨房的窗户往外望,大地是白茫茫的一片,如同一张旧床上蒙了一张新床单。从温室那边一直到树林,周围的一切都沉睡着,光秃秃的,只有针叶树林依旧绿油油地屹立在那里。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肉被煎烤而发出的嗞嗞声,那温暖的氛围如同炊烟一样笼罩着他。这些声与味的制造者正是乔安妮。自从妈妈去护理病人,乔就接管了做饭和其他家务。克里斯则主动认领了准备早饭的任务。

晨间的时光并不适合憧憬与幻想,因为天气十分晴朗,周围的气味又那么真实——憧憬与幻想通常应该在黑漆漆的夜里进行,听着屋外的风声,夹杂着门咯吱咯吱的声音。然而乔和克里斯后来成为恋人时都同意,在这样的时刻发生可怕的事情,才是最为恐怖的——噩梦伴着煎肉的气味悄然降临到这个清爽的早晨。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从窗边回过身来,刚想开口说些俏皮话时——就在他张开嘴的一瞬间——传来一声尖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发出来的,后来才意识到是巧合。那声尖叫来自歇斯底里发作的女人,而且是从楼上传来的。尖叫声很猛烈,一声连着一声。

乔手拿着长叉站在厨房灶台前愣住了,随后喊道:“妈妈!”紧接着她扔掉叉子就往门廊跑去,就像厨房着火了一样。克里斯跟在她后面。

此时,沃尔科特·索普正站在走廊里,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鹳一样,抬起一只腿穿他的胶靴,原来,他正准备回康恩海文去。只见这位馆长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楼梯的方向。玛格丽特·卡斯韦尔的身体从楼上的楼梯口悬出来,她一只手伸出栏杆,另一只手捂着喉咙。

一看见乔和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芒就立即喊道:“他死了,他死了。”随后她就像电影中演的那样慢慢倒了下去。乔安妮一个箭步从老索普身边蹿过去,趁妈妈摔倒之前将她拽住。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也跟着跑上楼,恰好在楼梯转角台那里遇到姐姐。

“怎么回事?”埃伦喊道,只见她穿着一条匆忙披上去的睡袍,“到底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爸爸出事了。”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从她身边闪过,之后回过头来喊了句,“快点儿,埃伦!我可能需要帮忙。”

到了楼下大厅,沃尔科特·索普终于缓过神来,只见他蹦跳着往电话旁跑去,一只没扣好的橡胶靴子啪啪作响。接着,他在一个经常用的本子上找到了法纳姆医生的电话,拨了过去。医生正在莱特镇中心医院进行早班查房,说这就赶过来。索普挂掉电话,之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随后拨通了接线员的电话。

“接线员你好,”他哽咽着说道,“请帮我接通警察局。”

警察局局长安塞尔姆·纽比小心翼翼地将电话放了回去,仿佛唯恐惹恼了它,被它像狗一样反咬一口。接着,他那近乎纤瘦的身子从书桌上探过来,一双冷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访客。那双眼睛呈现出钴蓝色。此时,这位访客正后脑勺枕着双手,闲若无事,猛然感觉自己的存在有些不受待见,有些莫名其妙。

“埃勒里,”纽比长官说道,“你为什么不回纽约去呢?”

埃勒里坐了起来,眨着眼睛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回你该去的地方,”长官用一种怨恨的语气说道,“回家去吧,好吗?”

这话说得他十分委屈。埃勒里心想,家是心所属的地方。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对莱特镇有着某种特殊的留恋。他偶尔会随着性子来这里逛逛,昨天才到。当然了,今天一大早,他最先来到县法院大楼的警察局总部来看局长。

“这是,”埃勒里问道,“怎么回事?我们刚才还好好的,回忆过去的事,气氛再融洽不过了,温暖得就像被套在一个茶壶袋里。一瞬间我怎么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看来是因为这通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妈的,埃勒里,每次你一来莱特镇,就有重案发生。”

埃勒里叹了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控诉他了。在纽比上任之前,那个尖酸刻薄的北方佬——戴金局长——就这么不高兴地指责过他。他心想,看来这口锅还得继续背下去,也罢。

“这次是谁?”

“他们刚刚发现戈弗雷·芒福德出事了。他是沃尔科特·索普的朋友,沃尔科特·索普在电话里向我报案说芒福德被杀了。”

“老芒福德?那个菊花王?”

“正是。看来,只能邀请你跟我一同前往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有空跟我一起去吗?”

这位奎因先生缓缓起身。尽管不太愿意,但他确实有空。他在莱特镇的每一次破案事迹都会在事后被这里的人们津津乐道。

“走吧。”这个莱特镇的年深日久的扫把星说道。

克里斯托弗·芒福德正穿着一身防雪服准备从前门出去,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乔安妮。此时的她正蜷坐在第二级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乔虽然没有哭,但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伤心。

“你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道,“出去走走怎么样?”

“不了,克里斯。我现在不想出去。”

“我正要去温室那边转转。”

“去那里干什么?”

“你跟着来就知道了。”

于是,他伸出手去。她思考片刻之后,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说:“我去穿件衣服。”

接着,两人就手牵手往温室那边走去,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后来,两人又回来了。

“你注意到了吗?”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一脸严肃地问道。

“注意?什么?”

“雪。”

“怎么能没注意到呢,”乔安妮说道,“我一只鞋的鞋尖上就沾了点儿雪。”

“我是说痕迹。”

“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有任何痕迹。”

“有啊,”乔说道,“有两排呢。是我们刚刚留下的。”

“对。”

“哦,别学书中那些人说话了,好吗?”乔生气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留下了两排脚印,”克里斯托弗·芒福德说,“是刚刚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的。那凶手的脚印呢?”

“哦!”乔失声说道,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恐惧的“哦”,声音颤抖得仿佛一根即将要碎裂的小冰柱。

两人站在那里,注视着彼此,乔像个被遗弃的惊恐的孩子,瑟瑟发抖。

他张开双臂。她靠在他的臂弯里。

埃伦过来开门。她先是停顿了一会儿,随即恢复了高傲的架势,这么说吧,简直就是拿出了大英帝国的气势。安塞尔姆·纽比局长进来了,埃勒里跟着他。

“你就是警长啊。”埃伦说道,“我上次回莱特镇的时候,还是戴金在位。”

纽比一听这话便有些不悦,就连埃伦·纳什都意识到了。在安塞尔姆·纽比看来,警长是很小的角色,就像新英格兰那些破败的小乡村里遍地都长着的那种干枯的瘪土豆。

“是局长。”他纠正道。平时,他都是很有职业素养的,话语很轻柔,但偶尔也会有放狠话的时候。很明显,他今天就没有留情面,而且犀利的话语直接针对她,显然在她脑海里留下了印记。“我是纽比。这位是埃勒里·奎因,他也不是什么警长。请问阁下是?”

“纳什夫人——埃伦·芒福德·纳什,芒福德的女儿。”埃伦赶紧说道,“我是在度假期间从英国回来的。”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埃伦带着些许的不服气,甚至可以说是骄傲,像在拿日不落帝国给自己撑腰。这使得纽比用他那双矿石般的眸子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埃勒里明显地感觉到了女人那掩盖在高傲气势之下的紧张,同样,门廊里站在她身后的那些人也感受到了。这时,埃勒里简单地扫视了一下对面的几个人,经验丰富的他很快就对这些人有了大致的了解。看得出来,那个帅气的年轻人显然就是这位亲英派人士(喜欢说“警长”这个词)的弟弟。此刻,他正拉着旁边那位姑娘的胳膊,而且,显而易见,这位弟弟对这个面带忧伤的可爱姑娘情有独钟。一股熟悉的悲伤之情涌上埃勒里的心头。他心想,莱特镇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每件凶杀案都会牵涉到至少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吗?而她们总是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触动人心。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满头银发的女士身上,看样子,她很疲惫。紧接着是那个身材矮小的老绅士,看他粗重的眉毛,还有那身陈旧的打扮,毫无疑问,这位就是沃尔科特·索普。就是他在电话中跟安塞尔姆·纽比报案说发现了死者尸体。看样子,纽比认识索普。两人握了握手,索普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似乎在别处——其实,他是在想楼上的事。

接着,局长跟大家介绍埃勒里,看来,有人知道他。他自己倒是觉得没有人认识的好。然而在莱特镇这个地方,他每次不巧遇到凶杀案,都会引人注意,让他老大不情愿。

“几周之前,罗奇和琼·福勒聊过你的事。”乔安妮嘟囔着,“奎因先生,听他们说,在碰到这种事情时,您就会燃起斗志,锲而不舍。还记得吗,克里斯,他们当时有多么赞不绝口?”

“当然记得。”克里斯托弗·芒福德阴沉着脸说道,之后便没再说一句话。埃勒里看了他一眼,随后只说了句:“哦,你们认识福勒?”接着,局长继续把他介绍给埃伦。

“哦,就是那位奎因先生啊。”埃伦说道。从她那高昂的鼻孔来看,埃勒里可以发誓自己散发出了一种不擅社交的气味。之后,她也没再说什么。

“那么,”局长一语切入正题,急切地说道,“尸体在哪儿?有人通知医生过来吗?”

“我通知过了,给您打电话之前就通知了。”沃尔科特·索普说道,“他正在戈弗雷的卧室里等您。”

“上楼之前——”埃勒里提议说,大家都惊了一下,“——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诸如此类的信息?让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于是,大家将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一直讲到给警察局打电话报警。

纽比点点头:“说得够清晰了。我们走吧。”

于是,一行人上了楼,玛格丽特·卡斯韦尔在前面带路,纽比和埃勒里紧随其后,其他人在后面。

老人正躺在床边的地板上,仰面朝天,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是那种面对死亡时的焦虑不安。睡衣前面有一团凝结了的血迹,刀子插在胸口,出血量较少。那是一把黑柄小刀,看上去像用镍镀了一层,从心脏的位置刺进去,刀柄露在外面。

“嘿,康克 。”埃勒里一边看着尸体,一边对医生说道。

“埃勒里,”法纳姆医生回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和往常一样,碰巧赶上了。”埃勒里依旧盯着那个死去的人,“莫莉怎么样了?”

“还是那么美丽动人——”

“别叙旧啦,”纽比生气地说道,“医生,您从专业的角度怎么看,他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凌晨4点到5点,极有可能如您所料,是在雪停之后。”

“说到雪,”埃勒里抬起头说道,“我开车过来,在周围看到两排脚印,是谁留下的?”

“乔安妮和我。”克里斯托弗·芒福德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哦?什么时候留下的,芒福德先生?” AH2ygb8MftsZMeI7plKkLyx7dzp0xs2ez/DAE9fz5JK1puykPu0nAUzRanMOJu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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