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北宵。
乌木描金的马车停在一旁,他从上而下,满身的贵气,衬托得几步之遥的裴岐瞬时黯淡。
围观的女子都看怔了。
包括月娘。
傅北宵走到我身侧,面上的讥讽更重:“你既在南家手下当差,便会知道南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南姑娘更是得了父皇的青睐,皇亲贵胄任凭她挑,与她往来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喜欢你?还逼着你休妻再娶?”
裴岐的脸青白交加,他低着头,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月娘喃喃:“她,她分明就是——”
傅北宵的眸子冷冽如尖刀,扫过月娘的脸:“是什么?太子她都瞧不上,能瞧上你家男人?你还真会往他脸上贴金。”
围观的众人哗然。
关于我与太子之间的纠葛,民间多有流传。
如今这话从傅北宵的口中说出,便是铁板上钉钉子,毫无悬念。
众人讶异之后是嘲笑:“是呢,南姑娘怎会放着皇子不要,瞧上他?笑话,笑话,除非是脑子烧糊涂了——”
舆论扭转。
月娘也如战败的公鸡一般,偃旗息鼓。
傅北宵看我,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星儿,咱们走。”
星儿。
这两个字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从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过我的名字,爹爹和哥哥们都喊我南星的,包括皇伯伯、太子,等等,那些我熟悉的人。
我抬眸瞅他,面上染了几缕绯红。
他眸中含笑:“怎么了?”
没。
我摇头,赶忙又低头,要走。
裴岐深吸了一口气:“南姑娘,您与裴岐之间清清白白,刚刚月娘说的这些胡话我也实在不知出自哪里,但我一定会查明,给姑娘一个答复。”
他抱拳,面上愧疚更重:“小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因我连累了姑娘清誉,实在是我的错,等我查明,必去府上负荆请罪。”
良久。
面上的滚烫才散了去。
我深吸了口气:“谢谢您。”
傅北宵似笑非笑看我:“你与泼妇讲什么道理,摆事实就够了。”
事实就是太子我都没瞧上?
完了,他这一句话,让太子无辜受累。
不过我眼下自顾不暇,也实在没精力为太子分辨。我挠着头:“我也没与她讲什么道理,只是,我也实在骂不出那样难听的话。什么奸夫淫妇,我俩说句话怎么就成了勾搭成双了?”
傅北宵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眯着眼睛。
傅北宵上了马车:“南姑娘慢走,有事在身,我先行一步。”
他刚刚的话大有深意呢。
若是寻常人瞧见我与裴岐说话也不会多想,但若是有人心存不轨,定会因此滋生事端。看来之前大哥来提醒我的事情并非危言耸听,那些流言蜚语从何而来?这一点很值得深思。
我越想越心惊:“不去宫里了,回家。”
爹爹不在,大哥刚到府中,正听管家说着刚刚在街口的事情,他拧着眉,不悦颇重。
我走上前:“大哥。”
他摆摆手让管家退下。
我问:“大哥之前那些闲话在哪听的?”
大哥道:“工地上,几个人闲聊被我撞见了,说得挺难听的。”
我又问:“裴岐娶妻了?”
大哥之前说过他家比较复杂,那大哥必然是了解一二的。
大哥摇头:“没娶,但——挺复杂的。”
裴父是早年的探花,颇有文采,可偏偏他性子固执,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不少同僚,因而仕途不顺,后来他又卷进了一桩谋逆的案子,因此家道中落,举家搬到了老家。
裴岐那时还小,裴母身子不好,裴父自幼读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因而在乡下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月娘是同村的姑娘,时常过来帮衬,后来裴岐参军,一走多年,裴母病着都是月娘在旁伺候着。后来裴岐立功升官,在京中买了房子,这月娘便跟着一起来了京中。
对外,裴母一直说月娘日后是她的儿媳,但裴岐从不曾应过此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裴岐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
大哥道:“裴岐在我身边数年,他人不错,知分寸,懂进退。”
我点头。
大哥看人不会错,更何况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再想裴岐性子磊落,待我客气有礼,并非谄媚之人。所以那些流言蜚语,月娘来闹,都是蹊跷。
我抬眸瞅他:“大哥,我觉得此事并非表面这般简单,什么休妻再娶?什么权倾朝野?这个月娘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要把南家往火坑里推的话,她是乡下姑娘,没读过书,这些话哪里是她能说得出的?”
这事要查。
细细查。
大哥要忙婚事,没必要因此事费心。
我是闲人一个,正合适。
木棉回来了。
她听到了街上的闲言碎语,放心不下,赶回来看我。
我十分诧异:“你爹好了?”
木棉道:“一时半会儿无大碍,小姐,您这边怎么回事儿,我才走这几日,怎的就生了这样多的变故?”说着她横了木香一眼:“嘱咐你好好看着小姐,你就这般看着的?”
木棉是个性子厉害的,又年长两岁,因而伺候我的小丫头们都怕她。
木香瘪着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我一把拽了木棉过来:“你回来得正好,我有正事寻你办呢。”
木棉问:“何事?”
我半眯着眼睛,扫过木香,见她松了口气,才道:“大哥要成亲了,你说,我这个做妹妹的送她什么合适?”
木棉认真地想。
木香笑:“库里好东西不少呢,都是宫中赏下来的,要不然奴婢去拿账单子过来,小姐仔细挑挑?”
见我点头,木香便离了屋子。
木棉叹:“木香只会纵着小姐,讨巧卖乖。”
我笑:“讨巧卖乖就挺好,不然人人和你一般,也就显不出你的好了。木棉,你帮我去查查裴岐吧,这事,可透着古怪呢。”
木棉办事最是干脆。
很快她便将裴家打探得一清二楚。
裴家的情况与大哥说得基本一致,可有一点又不同。
裴母前些年还想着要操持裴岐与月娘的婚事,可操持了几年,裴母反倒不急了。
如今裴岐也二十五六岁了,同龄的男子大多成亲有了娃,裴母却越发的镇定自若,绝口不提裴岐的婚事。
木棉去打听,邻居们笑:“前几年说是儿媳来着,这两年又成了干闺女,至于是什么,谁知道?反正婚事没办,没准儿就是个妾——”
另一人笑:“这裴婆子自昨日便洋洋得意的,说是有贵人瞧上了他家儿子,亲事就快了。”
说到此处木棉看我一眼:“小姐,我听着那些人口中的贵人,便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