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热了。
知了在树上没休止地叫。
午后,我睡醒依旧恹恹的,无精打采。
木棉从身后来摸我的额头,喃喃自语:“不烧啊,怎么就没精神呢。”
我打着呵欠:“越睡越没精神,下次记得早些叫醒我,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木香捧了冰碗进来,笑:“宫里刚送来的,小姐正好醒了,快尝尝。”
冰冰凉凉的入口,甚是舒爽。我又舀了一勺放口中,嘟囔着还是皇伯伯记得疼我。
木香眉开眼笑:“小姐误会了,是贵妃遣人送来的,说是玉瑶宫中新来的厨子,手艺还不错,便送了过来。”
贵妃啊。
我没了兴致,不再吭声,又吃了一口便扔到了一边。
木香有些诧异:“小姐,不吃了?”
我点头。
凉的吃太多伤脾胃,爹爹说的。
提到爹爹,我问木棉:“爹爹呢?可在府中?”
木棉点头。
我起身,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听见木香在嘀咕:“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怎么小姐一听到贵妃就不吃了?”
木棉没搭腔,径直追了我出来。
寻着阴凉处走着,风也是热的,我用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夏日里真难熬,动不动就是一身的汗。”
木棉笑:“往常年小姐都是在宫里过夏日,倒听不见您抱怨。”
是啊。
建章宫中最是凉快,几大盆冰不间断地供应着,人在里面坐着丝毫察觉不到热。可除了宫里,谁家还能有这般的奢靡?
只可惜我是女儿家,年岁渐长,不能再日日赖在建章宫中,不然——
胡思乱想着,便到了爹爹的书房。
他的书房时常都是空着的,仅晚上时亮着灯,他在灯下读兵书,许久不翻动一页。
我常说他是做样子,可后来才知,那些书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再看这些书不是为了读,而是为了悟。
悟出其中的道理,到了战场上方能为己所用。
我的手碰到门,还未推,便听爹爹的声音传出:“想好了?”
“是,爹爹,儿子愧对了您的期盼。”是大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舍又有决绝。
爹爹道:“你的婚事是喜事,高兴事。”
他似是松了口气:“明日朝堂之上你将一切呈明,无论圣上说得再恳切,也是客套,兵权都要悉数上缴。”顿了顿,爹爹叹:“这般也好,于咱们家是喜事,于南氏一族是好事儿。”
哥哥抱拳:“圣上仁慈。”
爹爹摇头:“他不疑心,但会顾忌,南家已经够荣耀了。”
我要推门的手僵在空中,这些我之前还真没想到呢。
南家在京中的权势如日中天,可自古很多事物都是盛极必衰,爹爹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心中是支持哥哥的婚事的。
一来,哥哥成了皇家的女婿,若南家有万一,无论是谁为帝王,都要顾及皇家体面留他一命,从而南家的血脉得以流传。二则,哥哥奉还手中的兵权,娶公主,看似是锦上添花的荣耀,实则是削弱了南家的兵力,让帝王能安心些。
不得不说爹爹的思虑更长远,姜还是老的辣,也得亏了是他与皇伯伯这只老狐狸周旋。
次日,哥哥在朝堂之上上交兵权。
圣上推脱再三,还是收回了兵权,下诏定下哥哥与傅若菱婚事,让内务处挑选吉日的同时筹备公主大婚的事宜。
傅若菱接到赐婚的诏书便哭了,吕婕妤在旁安慰她:“这是喜事,哭什么?”
傅若菱道:“南枫他,他肯定很为难。”
吕婕妤温和地笑:“那就好好待他,别拿公主的架子。南家没主母,你嫁过去便是长嫂,要孝敬公爹,善待弟妹。”
傅若菱喃喃:“我,有南星,我想拿公主的架子也拿不起来啊。”
吕婕妤笑得更大声,笑过之后道:“你放心,她肯定不会欺负你的,那孩子聪明,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得你父皇多年欢心。”
公主出嫁是要住在公主府的,南家同样要修驸马府。
不知是谁的主意,公主府的落址就在南家东侧,爹爹便将驸马府修在了公主府与南家的中间,墙上留门,门一开,便又成了一处院子。
公主府奠基的那日驸马府也奠基。
鞭炮声震天。
宫人和南家的下人抬了成筐的铜钱,一把把扔着。
我拽着二哥来看热闹。
二哥边走边抱怨:“大哥娶媳妇儿,我瞅你比他还兴奋,真搞不懂,你不是不喜欢大公主吗?怎么现在又一脸雀跃地盼她进门的模样?”
我嘿嘿笑。
小时候我和傅若菱一直是玩伴,那次把傅若菱给揍了,吕婕妤敢怒不敢言,只能暗中提醒傅若菱少理我,见我绕着走。
一来二去便生疏了。
平心而论,我并不讨厌她,尤其她即将要当我嫂嫂,对她我就更讨厌不起来了。
我是真盼着她进门,赶紧生几个娃娃给我玩,能哭能闹,多有意思。
二哥一脸鄙夷:“她生的娃便是圣上的外孙,南家的公子,哪里是给你玩的?南星,你真是几天不挨揍皮又痒了。”
我瞪着他,眼珠子里冒火。
二哥挠挠头:“我实话实说嘛。”
哼。
我转头,不再理他。
今日是傅若菱的生辰,内务处为讨吕贵嫔的欢心,特意将这奠基的日子挑到了今日。
对哦,吕婕妤已经升为贵嫔了。
只因贵妃娘娘提及,女儿出嫁是喜,不如喜上加喜,让公主面上更有光彩,求皇上升了吕氏的位份为贵嫔。
贵嫔是一宫主位,掌一宫事宜,因此傅若菱出嫁之时便可风光地从玉琼宫中抬出。
转了一圈,我回了南家,开始准备进宫为傅若菱贺生辰之喜。往年这日我都是不去的,可今年不一样,她即将是我嫂嫂,我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
昨日我便让木棉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在其中翻找了许久,才决定了送她什么。
礼备好了。
上了妆,换了一身亮色的衣衫,出了门。
马车就在府门口。
门房正和一个妇人拉扯着,那妇人一眼瞧见了我,激动地招手又喊叫:“翠儿——”
翠儿是木棉在娘家的名字,她母亲生了五个姑娘,一心盼着生个儿子,日子不济,先后卖了三个女儿。
木棉是家中老大,卖给南家,自幼就跟着我,故而我是知道她这个名字。
木棉听见有人叫她,面上一怔:“娘,你咋来了?”
门房松了妇人,妇人急急奔到木棉身边,边哭边说:“你爹,你爹吐血了,吐了好多——翠儿,你随娘回去看看,也给娘拿个主意啊。”
木棉走了,能随我去的人便只有木香了,临时被拽来充数的她美滋滋的:“木棉姐姐说宫宴上可多好吃的,是不是?”
我点头。
公主生辰是小宴,没那么多规矩和束缚,随客入宫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会有单独的膳食,也算精致。
说完吃的,木香又嘀咕着:“也不知道木棉姐姐的爹爹病得厉不厉害,她时常念叨小时候就她爹疼她,她只恨自己是个姑娘,没能成全她爹要儿子的期盼。”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木棉也与我唠叨过,只盼着她爹爹没事。
我撩了帘子。
外面夕阳如血一般,诡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