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了半夜。
百姓在忙碌中绝望。
木桶、木盆扔了一地,有些还滴着水,落下。
有人冲到了我面前:“你该死!”
他挥着拳头,面上乌黑,有汗或是泪冲刷过的痕迹。
我望他:“为何该死?总有个理由吧。”
男子恼怒着,叫嚣着:“你,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富贵,为富不仁,有什么脸面站在这?你心中可有百姓?可有天下?”
男子的话让周围的百姓沸腾了。他们看到的是衣着光鲜的我,站在这半夜,冷眼旁观了半夜。他们本以为我是救赎,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徐荀来劝:“胡说什么?南姑娘何等尊贵,岂能和你们相提并论?”
众人都怒了:“只有皇亲的命才能算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吗?我们就活该被饿死?若是这般,要皇家有何用?要帝王有何用?”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连刚刚围观的人也凑了上来,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依旧静静望着他们:“不久前,有人说我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儿,可他说错了,我知道的,我更知道你们的不容易,野菜被挖光,树皮被剥光,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若非饿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吃得下?可造成这一切的是什么?朝廷是给了粮食的,并非袖手旁观!”
一部分人偃旗息鼓。因为他们想到太子曾亲手发放赈灾粮食,可也是百姓将他绑了,让赈灾的事情被搁置。
但仍有人在叫嚣:“太子,太子发的赈灾粮里掺杂了砂石,根本吃不得。”
我的眸光扫过这人的脸,他说话底气十足,可不像是饿的力气都没有的人。我问:“你有什么证据说赈灾粮里掺杂了砂石?有吗?”
我向前。
那人向后。
我再向前,那人讪讪退后,踩到了后面人的脚。
我道:“赈灾粮都是精粮,不可能被掺杂砂石,除非是有人故意搞坏,今日大火,就是证明此事的最好时候。”
徐荀变了脸色。
火是能烧粮食的,但烧不掉砂石。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着,刚刚那个领头的汉子不敢再吱声,这时有人喊:“好,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朝廷骗了咱们。”
灰烬中干干净净。
什么砂石?一粒没见。
百姓们一片释然,而徐荀的表情有些怪异。
此时我才开口:“若是朝廷见死不救,又何必让太子前来赈灾,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圣上的孩子不是孩子了吗?”
百姓们不再言语,听着我说:“这几十万石的粮食都没有掺杂砂石,怎么就偏偏放出去的赈灾粮中掺杂了砂石,太子发粮,你们可以说他沽名钓誉,但你们觉得他会自己给自己寻麻烦?泼脏水吗?这事你们不觉得蹊跷吗?”
徐荀此时站了出来:“就是,就是,说不定是有人想着多要粮食,才说粮食里面被掺杂了砂石,借机闹事。”
“是吗?”
我眸中含笑,瞅着徐荀:“大人怎么不说是有人借着职务之便,将粮食调包,用砂石混在其中,一边引了百姓闹事,一边自己拿了粮食偷偷卖高价呢?”
徐荀瞪着眼睛:“谁?谁敢这般肆意?”
谁敢?
偏就有人敢。
徐荀一步上前:“南姑娘,百姓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一切都要有证据。不要为了自己的私心而信口雌黄。”
我瞅他:“徐大人要证据是吗?”
徐荀再次上前:“是,证据,南姑娘有吗?”
他眸中是冷冽的光,如刀子一般割在我的脸上。
我抿唇一笑:“太子。”
太子便是证据,最好的证据。
他那日就在赈灾现场,粮里有没有掺杂砂石,他在事后定然一清二楚。
带火的箭羽划破长空,直直插在了徐荀的脚前。
箭晃着。
火未灭。
是太子,太子来了。
他瘦了。
被众人簇拥着:“徐荀,那些掺杂了砂石的粮,孤见过,亲眼所见,孤便是证据。”
我望着他的身后,心中有些失落。
他没来。
他让我等他的,为何又没来?
徐荀咬着牙,怒声道:“何人胆子这般大,敢鱼目混珠?”
太子冷笑:“是,孤也想知道。”
他拍了拍手,从他身后押出两名衙役,两人仓皇失措:“是,是徐大人,他知道太子要亲自赈灾,于是让小的们连夜将砂石混进了粮里,当然太子亲手散出去的那些中是没有砂石的——今日大火,也是为了将那些残存的掺有砂石的粮毁尸灭迹,从而不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与他有关。”
粮被抬了上来。
太子解开,抓了大把,从指尖散落在地上。火把的光下能看得清楚,砂石混在其中。
徐荀面色如纸:“不可能,这些明明——”
没烧。
对,这就是刚刚为何没在灰烬中寻到砂石的原因,粮食没有被烧,百姓还有救。
欢呼中,徐荀仿佛被人拆掉了身上的骨头。
他瘫软在地:“你们,你们早就谋划好了,对不对?”
太子蔑他一眼,站在他的身边:“是,不然孤身上的脏水如何洗清?徐大人,您所谓的爱民如子就是这般?您做这些时,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该死。”
徐荀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的恨不言而喻。
太子懒得再理他,转身朝我而来:“南星,我回来了,一切还好。”
他带着欢喜,而我难言失落。
太子有些愣:“南星,你不高兴吗?”
高兴。
看到他平安回来,我应该高兴的,我就要挤一抹笑出来时,我扫见地上的徐荀一下子蹿了起来。
他动作灵敏,原来他的腿没断。
“小心。”
我一把推开了太子。
他一个趔趄,站稳。
徐荀扑了上来,手卡住了我的脖子:“既然你要救他,那你就得死。”
他的手很用力。
气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
我的脸涨红,胸膛起伏,却没有一丝气涌进。
他是临死也要拽一个人来垫背。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下一瞬,他改变了主意,拔了头上的玉簪横在我的脖颈处:“放我走,放我走!”
他疯了一般地喊着。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狼狈地咳。
太子慌了:“你把南星放了,孤就让你走。”
徐荀冷笑:“放了她,我哪里还有命在?太子自己如孩子一般,当天下人也如你一般蠢吗?”
我此时气息平复了些:“徐大人,绑太子的人不是你,你最多是中饱私囊的罪过,可你若用我来挟持朝廷,便是灭九族的大罪,你死了不无辜,可你的妻儿呢?连他们的死活你也不顾了?”
徐荀转眸:“就算我束手就擒,圣上能饶了我们?南姑娘,你说的这些无用,我劝你省些力气。”
太子怕徐荀会伤了我,只能步步后退,命令弓箭手不能擅动。
我被他挟持着,一路向外。
忽而。
我觉得身后徐荀身子一下猛地抖动,闷哼随之而至。
后背温热。
是血。
徐荀的血。
有人在他身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回眸去看。
徐荀倒下,他的身后是一张满布沧桑的脸。
是邢婆子。
是她混在人群中,趁着所有人不备,到了徐荀的身后。
是她救了我。
那一夜直至天明,我都没等来傅北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