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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逸层

“好吧,宝贝。第一趟下行的电梯将堆满货物,但格伦·斯皮维发了话,所以我应该可以搭乘第二趟,甚至可能比你先抵达中央区。”

特蕾莎摇摇头,感到吃惊不已,“斯皮维安排的?咱俩说的是同一位斯皮维上校吧?”

视讯屏幕里,她丈夫的脸上露出微笑,“或许你不像我那么了解格伦。虽然外表是坚硬、剧毒的铍,但他的心却是纯——”

“纯钛的。好啦,我知道这个段子。”特蕾莎笑着说,很愿意跟老公分享这个冷笑话,以缓解彼此间的紧张情绪。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她心想。现在,只是看着他,知道离他只有四十公里,而且还会越来越近,心里就感觉很开心。听上去,贾森也期待通过这次见面,再尽力一试。

曾经有人跟特蕾莎吐槽,说她老公微笑起来真的很难看,有时候,那笑容甚至将他原本睿智的面孔变得活像一条难看的小狗崽。但特蕾莎却觉得贾森的笑容很讨人喜欢。他有时或许不太敏感——甚至有些古怪——但她确信,他从来没有对她撒过谎。某些人的脸生来就演绎不出谎言。

“顺便提一句,我注意到首次交会期间,飞船抓挂钩时的动作异常敏捷,你是不是又取消自动驾驶,亲自接管了一切?机器的动作可没有那么丝滑。”

特蕾莎晓得自己的脸红了,“那个程序似乎有点儿迟钝,所以我就……”

“早就知道是那样!用餐时我可要大吹大擂一番,要是因此失去了这里所有的朋友,你可要负责。”

抓取操作其实比看上去容易些。“普雷亚德斯号”如今就悬挂在空间站下方,连接两者的是一条被引力潮拉紧的巨缆。等到要返航之时,他们只需松开挂钩,飞船就将回到最初的椭圆轨道,重返地球母亲的怀抱,还能节省许多宝贵的燃料。

“好吧,我想是因为我是个地道的得克萨斯人。”她拖着长腔说。虽然她是其家族中唯一亲眼见过孤星州的人,“所以才有使用套索的天赋。”

“这也解释了她的眼睛为何是棕色的。”一旁的马克·兰道尔插话道。

贾森的影像望向特蕾莎的副驾驶。“我可不敢对此妄加评论,所以只好假装没听到你的话。”说完,他又转向特蕾莎,“待会儿见,莎莎,我会在希尔顿酒店给咱俩订间房。”

“我有个杂物间就够了。”她回应道,之后便沉默不语,以免兰道尔会错意。某些人就是无法想象,夫妻俩时隔数月再度重逢,或许最想做的只是相互沟通,心平气和地聊聊天,保留那些两人都不希望失去的东西。

“我看看该如何安排。斯坦佩尔下线。”

扣紧挂钩之后,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卸掉飞船搭载的数吨液态氢和液态氧。还有特蕾莎细心驾驶节省下的那些剩余轨道运转推进剂。轨道上的每千克原材料都极其珍贵,空间站负责卸货的船员在整个过程中也会加倍小心。

全息画面显示,“普雷亚德斯号”悬挂在那里,船头朝上,就在空间站底部——近地点,靠近地球的部分——下方。那里简直像个迷宫,遍布着错综复杂的管路以及悬挂于纤细银色线绳之上的工业齿轮,深入行星的引力井数千米。三名空间站的操作人员身着宇航服,将船尾的燃料罐抽干,特蕾莎则心情紧张地注视着。只有当管道最终被拆下时,她才能彻底卸下紧张的情绪。那些易爆且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就从距离飞船热屏障几米远的地方流过,这一事实总会让她如坐针毡。

“机组组长希望开始卸货,征求您的同意。”马克告诉特蕾莎。

“准许。”

从上方的迷宫之中,探出一只巨大的铰接机械臂,慢慢靠近“普雷亚德斯号”的货仓。一名身穿宇航服的工作人员在货仓处挥手示意,引导机械臂小心翼翼地伸向空军那些神秘莫测的货物。

格伦·斯皮维上校从舷窗向外观望,俯瞰货仓方向,“小心点,机灵点,你们这些混账东西,那可不是橡胶做的!如果你们碰坏一丁点儿——”

幸运的是,外面的船员听不到他的指手画脚,而特蕾莎则并不介意。毕竟,他在这些装备上花费了数百万美金。此时此刻,他牵肠挂肚也好,念念有词也罢,完全可以理解。

可我为什么这么讨厌这家伙呢?她心想。

为了某个不可言传的项目,斯皮维曾经跟她丈夫并肩工作数月之久。或许是因为她不愿意被排除在外,或许是由于“保密”这个讨厌的词汇。又或许,这种不满仅仅是因为看到贾森将那么多注意力放在上校身上,还在她本来就已经对其他人心生妒意的时候。

“其他人”……指的当然是那个女人,琼·摩根。特蕾莎允许自己暂时抒发一下不满。她提醒自己,只要别为这事吵起来,别这次,别在这里。

她转过脸,不再看斯皮维,又一次扫视状态面板——飞船的姿态、系绳压力、重力变化曲线——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抓取挂钩这一停泊方式需要相当的技巧,但除此之外,这样由缆绳牵连构成的综合体,与老式的“装配式”空间站相比,拥有许多优势。金属化的长缆绳能够直接从地球磁场吸收能量,或者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逆磁场而动。而且,根据开普勒法则的另一奇怪之处,抛绳结构的两端只会受到微弱的人造重力——约为地球标准重力的百分之一——的影响,所以无论是构建生活区域,还是处理液体,都方便很多。

对于有助于执行太空任务的所有事物,特蕾莎都心存感激。尽管如此,她仍然会用远程设备检测那些穗状缆绳。由于张力超强,它们很容易被微型空间碎片磨损,甚至是被流星体磨损。通过数据来确认远比不上亲自检查令人安心,因而她会详加查看,直到确认缆绳没有断裂的危险。

眼见自己的货物被搬离船舱,斯皮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活像一只紧张兮兮的母鸡,无意间听到这声音,特蕾莎笑了起来。我想,或许在某些方面,我俩也有相似之处。

在环地球轨道上,俄国人和中国人也建构了相似的设施,日本和欧盟同样如此。但其他十几个拥有宇航能力的国家均已放弃了他们的军事前哨站,一是因为耗资巨大,二是因为天空日渐被纳入民事控制之下。据坊间传闻,斯皮维的人个个争先,想要尽可能多地挤进机密行业,趁着“保密”一词在太空中尚未变得像在地球上一样过时前。

起重机操作员将上校的货物装进一个老式梭舱——现在已经成了空间站的货运电梯——朝着上方二十公里之外的无重力综合体爬升。

“准备传输用的气密舱,请您批准,船长。”斯皮维已经登上升降梯,前往中层甲板,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那台神秘莫测的机器同行了。

“等隧道增压完毕,马克会协助您的,上校。”

一名身着宇航服的宇航员检查了连接“普雷亚德斯号”气密舱和空间站近地点的透明传输通道,透过后窗挥挥手,表示“一切正常”。

“我去送送斯皮维。”马克说着,开始解安全带。

“行吧。”特蕾莎回应道,眼睛却注视着外面的宇航员。他完成任务后,仍然留在货舱内,究竟是何缘由,她感到很好奇。

那名来自空间站的宇航员爬到船尾其中一个液体舱的顶端,将绳索固定在最高处的绝缘球体上……然后便一动不动,双臂置于身前,并未完全伸展开来,而是摆成一个柔软而又放松的姿势,就是众所周知的“宇航员蹲姿”。

特蕾莎将短暂的担忧抛诸脑后。当然是这样,原来如此。

这次航程抵达时间比计划稍早,这家伙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他正在观看地球自转。

行星填满了半个天空,朝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延伸。正下方展现出其不断变换的、辉煌灿烂的全貌。强光照射下,地形异常普通,但又总能让人感到惊艳。此刻,他们所处的轨道正自西向东接近西班牙。特蕾莎对此一清二楚,因为她会提前审视飞船所处的位置及航向,一如往常。果然,怪石嶙峋的直布罗陀岩山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之中。

极强的压力波牵拉着赫克勒斯石柱,跟数万年前的那个日子没什么两样,当时,大西洋突破了连接欧洲及非洲两块大陆的地峡,涌入原本绿草如茵的盆地,将那里变成了如今的地中海。最终,海与洋之间达到了新的平衡,从那时起,微妙的平衡就保持不变了。

在大瀑布曾经澎湃奔腾的地方,如今,潮汐昼夜以复杂的长短变化涨退着,涌入伊比利亚半岛与摩洛哥之间的漏斗状海峡,又再折回。从高空俯瞰,驻波似乎将海水串成绵延数百公里的珠帘,然而,那些波峰和波谷其实非常浅,航拍技术的发展让我们认清了这一事实。

对于特雷莎来说,潮水涨落的方式再次完美地证明了自然与数学之间的恋爱关系。而且,展现波形运动的并非只有海洋。她还喜欢俯瞰重重叠叠的层积云,还有被风撕扯成条的卷云。从太空向下望,大气层似乎非常稀薄,像是一层薄膜,根本起不到保护所有生命的作用。然而,即便置身此地,也能够感受到那层薄膜蕴藏的巨大能量。

其他人也清楚这一点。特蕾莎锐利的双眸察觉到星星点点的光芒,那都是飞行器——喷气式飞机以及更加常见的、鲸鱼般的齐柏林飞艇。因为网上的气象报告提前预警,它们纷纷调转航向,只为躲避孕育自里斯本西部的暴风雨。

马克·兰道尔从中层甲板隧道打来电话:“那个急性子的某某人已经开启了内层门!在他引发大伙儿的不满之前,最好让我接管一切。”

“照你说的办。”她平静地回应道。马克能够处理好乘客们的事情。那位负责卸货的宇航员如今仍然滞留在货舱之内,她对他的想法深表赞同。在这个难得的时刻,任何职责都变得不再重要。特蕾莎任凭自己共享这个令人顿悟的瞬间,感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以及世界的转动。

我的神啊,简直太美……

所以,当大海的颜色微妙且迅速地发生变化时,她是通过肉眼,而不是“普雷亚德斯号”数量庞大的设备观察到的。那些暴风云涌动的真实景象,令她惊奇地眨起了眼睛。

接着,地球似乎突然间开始远离她。那种感觉非常怪异。特蕾莎感受不到加速度。然而不知怎的,她知道他们正在移动,速度极快却不产生惯性,这显然违反自然法则。

她想到,或许是某种形式的宇航病——不然或许是她中风了。但这两种想法都没能减慢她的反应速度,她伸手猛地按响紧急报警器,再以同样流畅的动作,抓起自己的宇航头盔。那一秒钟时间似乎被延伸了,她已经迅速朝反方向转身,重新控制住自己的飞船。特蕾莎瞥了一眼那个仍然置身货舱中的宇航员,那一幕令她久久难忘,他已经转过身,吃惊地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呐喊,向大家示警。

当年受训时,其他候选宇航员常常对应急演练满腹牢骚,这种训练似乎就是为了把他们搞得精疲力竭而设计出来的,甚至搞垮了那些本已经坚持了很久的温室花朵们。然而,只要受训者感觉自己已经对训练流程了如指掌,或者对应急演练一清二楚时,不可避免的事情便会发生。某些身着白大褂、自作聪明的家伙会想出各种方法,让下一次训练更加令人不爽。模拟训练的负责人聘用的工程师们,个个兼具非凡的想象力和虐待狂的气质。

但特蕾莎从来没有诅咒过专家团队,就算他们对她极度严苛,她也没有半点儿怨言。她往往将操练视为对技术无休无止的精雕细琢。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态度,此刻,当此起彼伏的噪声不绝于耳,她才不会有丝毫的胆怯或畏缩。

位于飞船后备陀螺仪附近的主报警器发出了第一声鸣叫。她刚把主报警器关掉,一号液压管路那声音独特的报警器就响了起来。紧随其后的是空间站控制中心的对讲装置。

“总算接通了,‘普雷亚德斯号’,我们已经搞清楚了状况……似乎是……不……”

背景声中有人在呼喊。与此同时,“普雷亚德斯号”的加速仪开始鸣唱,以其独一无二的、好似呻吟的调子。

特蕾莎产生一种抗拒感——我们不可能处在加速状态!但她内心的感受却有所不同。照理说,她应该关掉传感器——很明显,仪器现在给出的读数都是错误的。但她不仅没有,还扭开了飞船的主记录仪。

琥珀色的灯光亮起,特蕾莎迅速做出反应,在千钧一发之时关掉了轨道机动系统增压管道。接着,似乎嫌她的麻烦还不够多,她的周边视觉开始变得模糊。她依然能够看到下方的隧道。但就在她喊出“不。该死,不要!”的时候,视域变得更窄了。

眼前的船舱荡漾着五颜六色的波纹,原本构造复杂的驾驶位变成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手指涂鸦。特蕾莎使劲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希望驱走这突如其来的麻烦,“控制中心,这里是‘普雷亚德斯号’。我遭遇——”

“特里!”背后有人喊她,“我马上赶到。坚持住……”

“‘普雷亚德斯号’,这里是控制中心。我们……有麻烦了——也遇到了麻烦——”

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跟乌有乡控制中心的通话,这一点让她不寒而栗。

“马克,去检查吊杆!”特蕾莎扭过头,朝后高喊。同时,她透过一道逐渐变窄的缝隙,瞥见自己右膝旁边的计算机控制面板。那面板实在太过老旧,甚至不能有效地接收语音指令。因此,与其说是用看的,不如说是靠机械记忆,她轻敲转换按钮,调整为手动模式。

“‘普雷亚德斯号’,我们看不见了——”

“这里也是!”她厉声道,“我们也在加速,跟你们一样。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那声音对抗着越来越强的静电干扰。“缆绳的张力也在异常增加……”

特蕾莎打了个寒噤,“马克!我说让你检查吊杆!”

“我在弄!”他从左舷顶板位置高喊道,“它……看上去没问题,特里。吊杆一切正常——”

“……缆绳中出现异常的超高电流……”

模糊的两团琥珀色灯光变成红色。“戴上头盔,准备舍弃传输通道。”特蕾莎对她的副驾驶说,与此同时,更多的警报声响起,受训结束、远离模拟器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多的警报声。马克滑进他的驾驶位,与其说特蕾莎是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这一点。她拨开开关保护装置,猛敲下面的红色按钮。他们一听到远处传来的爆裂声,爆炸产生的冲力就将刚刚连接到飞船气密舱的塑料隧道扯得稀碎。

“传输通道已舍弃。”马克确认道,“特里,究竟怎么回事——”

“准备将吊杆也炸掉吧。”她对他说。凭借触觉,特蕾莎连敲数字式自动驾驶装置上的按钮,开启飞船的小型反应控制发动机。“手动开启数字自动驾驶装置。反应控制发动机启动。吊杆断开后,我们会悬浮一分钟,紧接着开始下坠。但我想——”

特蕾莎的话戛然而止,此刻,其中一团模糊的红光变成琥珀色。“——我想——”

另一团则从猩红色变成金黄色。又一团也是如此。接着,一盏琥珀色的灯变成绿色。

说时迟那时快,那令人恐惧的斑斓幻象开始消散!她眨了两次眼,三次。视觉模糊的状况从中间开始消失。敏锐的视觉再次回归,与此同时,警示灯逐一熄灭,音乐警铃逐一平静下来。

“‘普雷亚德斯号’……”空间站控制中心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边的警报声也逐渐平息。“‘普雷亚德斯号’,我们似乎正在恢复——”

“这边也是,”她打断了对方的话,“缆绳张力呢?!”

“‘普雷亚德斯号’,缆绳的张力……正在减弱。”控制人员的语调缓和下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在时间很短。不过可能会有反冲……”

马克和特蕾莎对视着。她感觉自己遭到抻拉,受到重击,满身创伤。真的结束了吗?随着更多琥珀色的警示灯熄灭,他俩详细统计了损失。“普雷亚德斯号”似乎毫发无伤,这真像是奇迹。

当然,除了她刚刚舍弃的价值百万美金的传输管道。乘客们置身于个人救生舱内,被当成沙滩排球那样运送,自然不会心存感激。但是,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他们的不满无法跟华盛顿那些统计专家们的相提并论。

“哎呀。要是咱俩刚才没及时收手,真的把吊杆炸掉了可怎么办?”马克咕哝着,“那根小爆竹还是不碰为妙,特里。”他朝蓄势待发的引爆装置点点头,那东西就位于两人的驾驶位之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稍等。”特蕾莎的双眼环顾整个座舱,寻找着……所有异常之处,所有刚才那场神秘变故的线索。她轻拍喉麦对讲机,“控制中心,这里是‘普雷亚德斯号’。请确认你们的估计,即反冲规模将会很小。我可不想面对——”

当她的目光投向惯性制导显示器,该仪器显示着环形激光陀螺仪判定的、他们在太空中的定位。她读取上面的数据,简直就像在看报纸的头条标题。那些数据极其怪异,而且急速变化着,这一幕显然是特蕾莎不想看到的。

她扫视星象追踪器及卫星导航系统的相应读数。它们完全处于相互矛盾的状态,跟直觉告诉她的情况根本不相符。

“控制中心!根据紧急协议,我们正在脱离。”

“没有必要。你可能会增加我们的反冲力!”

“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同时,最好检查一下你们的惯性制导装置。你们没有重力仪吗?”

“当然有,但为什么……”

“快去核对!‘普雷亚德斯号’下线。”

接着,她对马克说:“你赶紧毁掉吊杆。我来处理数字自动驾驶装置。数到三,就舍弃吊杆。一!”

兰道尔双手搁在控制面板上,嘴里却仍在提出异议:“你确定?我们会因此受罚……”

“二!”她抓住控制杆。

“特里——”

直觉在鼓噪。她能够感觉到——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它都复仇般地回来了。

“炸掉它,马克!”

甚至在尚未感觉到爆炸带来的震颤之前,特蕾莎就以平移模式开启了游标喷射引擎,任何优秀的飞行员,若身处险境,都会这样做——引导她的飞船远离任何实质的东西,比想法或者云朵实质的东西。

“这里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们俩都疯了吗?”

他俩背后传来尖厉的嗓音。她连头也没转,就不耐烦地回应道:“斯皮维上校,系好安全带,闭嘴!”

她那种不胜其烦的职业腔调,显然比任何咒骂或者威胁更管用。斯皮维或许令人讨厌,但他不傻。她觉察到他匆匆离去,便很快将他从脑海中消除。此时,喷射引擎正跟飞船的质量角力,缓缓地飞离空间站纷乱缠结的吊臂和存储罐。特蕾莎后颈的细小汗毛都在颤抖。

“‘普雷亚德斯号’,你判断得没错。这种现象确实是周期性的。异常的张力再次出现。重力仪处于疯狂的状态……前所未有的浪潮——”

另一个人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控制人员的话,“‘普雷亚德斯号’,我是空间站指挥官佩雷斯。准备接受应急遥感勘测。”

“赞成。”特蕾莎吞了口唾沫,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感到马克朝她这个方向侧身,确保飞船的数据接收装置处于高速运转状态。只有处在这种模式,它们才能为了唯一的目的,记录下所有细微差别。身处险境的宇航员都会遵循这一行的金科玉律……

让后来者清楚你的死因。

空间站指挥官正将其操作状态实时转存给“普雷亚德斯号”——对于秘密军事空间站的首脑而言,这方法实在令人惊骇。特蕾莎因此感到更加不安,迫不及待地要赶紧逃离。

她无视导航辅助,凭借本能和预估审视航向。特蕾莎叹了口气,她意识到飞船的两台主推进器正对着空间站近地点的低温液体舱,如果将它们点燃,就可能引发大规模爆炸。只能借助小型游标喷射引擎,推动沉重的飞船。她切换成滚转操作,嘴里抱怨着滚转速度太慢。

“噢,该死!马克,那家伙还在货舱里吗?”

她操控着这艘行动迟缓的飞船,觉察到那种令人抓狂的厌恶感再次回归。而在他身旁,马克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刺耳,“他还在那儿。头盔抵着货舱舷窗。那家伙是个疯子,特里。”

“别再叫我特里!”她呵斥道,转身想再次确定近地点的位置。低温液体舱现在是否已经移开……

特蕾莎瞠目结舌。它们竟然不见了!

那里竟然空无一物。低温液体舱、居住舱、吊臂……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警报声再次响起。她的仪器再次变成琥珀色和红色,特蕾莎决定不再管什么乌有乡。她猛敲标有“X平移”以及“升高”的按钮,接着握紧操纵杆,启动自燃式点火装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将“普雷亚德斯号”驶往她心中远离空间站及缆绳的方向。

马克大声报出压力值和流速。特蕾莎开始读秒,此时,视野模糊的情况再次出现。“动啊,你这早该报废的烂货。动啊!”她咒骂着这艘庞大又笨拙的飞船。

“我找到空间站了。”马克声称,“上帝呀。看那里。”

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特蕾莎看向雷达屏幕。她倒吸一口凉气。空间站底座在飞船下方五公里开外,并且仍在迅速后退。缆绳突然拉长,就像孩子的橡胶玩具。“该死!”她听到马克·兰道尔高喊,之后便几乎眼不能视,耳不能闻。

这次,湿软的感觉直接从她的双眼传到中央窦道。新警报的鸣叫声混杂着某种源自颅骨的奇怪声响。某处的冷却系统失去控制,报警器像是低声吟唱着一首沉闷的歌谣。特蕾莎无法看到究竟是哪个区域出了问题,便凭感觉将所有的交换回路全部关闭。她还让马克关掉了燃料电池。如果在燃料电池耗尽之前,情况还是没有改善,那么后果将不可避免,后续如何倒也无所谓了。

“所有三个辅助电源装置均无法使用!”喧嚣的噪声中,只听马克喊道。

“忘掉它们吧。把它们统统关掉。”

“全部?”

“我说的就是全部!故障出在液压管路,而不是辅助电源。所有较长的液压管路都受影响了。”

“不借助液压,我们怎么关闭货舱舱门?”他提出异议,但聚积的静电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我们没……法……返航期间!”

“我来处理,”她对马克喊道,“关掉所有线路,只留飞船后部的液压管道,但愿它们撑得住!”

特蕾莎觉得自己听到了他肯定的答复,而那阵咔嗒声或许就是关掉所有开关时发出的。或者那只不过是又一次诡异的感觉扭曲。

不借助液压,他们无法利用万向支架固定主机动火箭。她只能凑合着用反应控制系统喷射引擎,在眼不能视的情况下,在明暗对比鲜明的曲折与阴影中驾驶飞船。特蕾莎摸索着,彻底关掉自动驾驶系统。她成对地点燃小型推进喷射器,仅凭振动来确认引擎的反应。这是真正的本能驾驶,谁也无法证实,她是在将“普雷亚德斯号”驶离那根过度拉伸的危险缆绳,还是径直朝它飞去……

声音变成了味道。翻腾着的影像抓挠着她的皮肤。置身于刺耳的静电噪声中,特蕾莎以为她真的听到了贾森呼唤她的名字。但贾森的声音被气味难闻的强风吹散开来,她根本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数幻象之一。

据她所知,她彻底瞎了。但这没什么关系。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奋力拯救她的飞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视野总算变得清晰,谢天谢地,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眼前狭窄的缝隙突然发亮,变成聚光点,并且迅速扩大,仅剩边缘处依然活跃着可怕的阴影。尖厉的警报声也逐渐平息。

这样的变化让特蕾莎惊讶不已,她凝视着曾经熟悉的座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根据精密计时仪,时间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却感觉有数小时之久。

“嗯。”她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普雷亚德斯号”再一次展现出非凡的勇气,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警示灯由红色变成琥珀色,又从琥珀色变成绿色。特蕾莎自己却无法那么快恢复如初,这一点毋庸置疑。

马克大声地打着喷嚏,“在哪儿——乌有乡在哪儿?缆绳在哪儿?”几分钟的驱动力不可能把他们带到太远的地方。但进近及交会显示器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特蕾莎将搜索范围调大。

空空如也。空间站不知所终。

马克低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特蕾莎调整了雷达设置,再次扩大搜索范围,启动全光谱多普勒扫描仪。这次,终于出现了散落的光点。她的嘴巴突然感觉像在嚼蜡。

“还剩……一些碎片。”

一团较大的物体已经进入更高的轨道,迅速攀升,而“普雷亚德斯号”则在自己的椭圆轨道上向后退。有人发射了紧急信标,表明那的确是空间站中央综合体的一部分。

“我们最好来一次燃烧,进入圆轨道,”马克说,“或许还有机会营救幸存者。”

特蕾莎又眨了一次眼。我早该想到的。

“检查……检查所有液体舱以及管路压力。”她嘴里说着,眼睛却依然盯着那团东西,那东西曾是里根空间站的核心区域。那些缆绳……另外还有所有那些连接船舱的金属柱都被弄断了。那种诡异的力量或许随时会再回来,他们理应去营救那些幸存的同行们。

“压力看上去很正常,”马克向特蕾莎报告,“给我一分钟时间,我粗略地计算一下点火程序。”

“不要紧。我们将会耗尽备用燃料。肯尼迪和库鲁 很可能已经匆匆组装好发射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一阵奇怪的敲击声传入耳朵。另一种征兆?可不对呀,那声音是从她身后发出的。她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如果是该死的斯皮维回来了……

后舷窗上映出的那张脸让特蕾莎屏住了呼吸,接着,她叹了口气。只不过是他们那位无心搭乘的旅客,那位身穿宇航服的船员,他的头盔仍然抵着防风玻璃。

“嗯,”她评价道,“咱们的客人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样生气了。”事实上,在蒙着水汽的面板后面,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是纯粹的感激。“他肯定目睹了近地点的分崩离析。现在,它或许已经坠入大气之中……”

她突然停了下来,“贾森!”

“什么?”马克将视线从计算机移向上方。

“空间站的上端呢?远地点呢!”

特蕾莎在雷达显示器上乱找一通,将搜索范围重新调到最大,开启自动搜寻扫描——将远离地球的黑暗纳入搜索范围之内,要是有较大的光点从屏幕外边缘快速闪过,也能及时捕捉。

“温柔的盖亚啊……看多普勒!”兰道尔瞪大了眼睛,“它朝着……朝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跟他一样,特蕾莎也看得懂显示屏上的内容。

一闪而过的光点消失不见,在显示器上烧成灰烬,在他们心中同样如此,留在屏幕上的只有闪着红光的文字。

贾森,特蕾莎心中默念,无法理解,更无法面对她看到的一切。她的声音哽住了,而当终于开口时,她所说的再简单不过,“六……千公里……每秒。”

当然,对她而言真的无法做到。特蕾莎木然地摇晃着脑袋,不能理解,更无法相信贾森竟然会,居然会,弃她而去!

“真该死!”她长叹一声。

“他离我而去了……以百分之二的光速远离……”

DEL是阿忒 ,宙斯的长女,用金苹果诱惑了三位爱慕虚荣的女神,一手酿成了悲剧。而且,还是阿忒,让帕里斯为海伦倾倒,让阿伽门农爱上布里塞伊斯。阿忒用对马的爱意填满特洛伊人的心,马儿飘逸的鬃毛带给特洛伊平原无穷的魅力。给予尤利西斯[即奥德修斯。]的则是对新生事物的热爱。

因为这些以及其他创举,阿忒成为众所周知的蛊惑女神。因为这些,她也被称为不和的播种者。

她是否意识到,她的创举最终导致了特洛伊的陷落,更让赫库芭坠入痛苦的深渊?有人说,她之所以散播不和,只是因为听命于其父……正是宙斯默许了这场可怖的战争,“这样一来,死亡的重荷或许就能够将这片饱受痛苦的土地,从那么多人的重压中解放出来。”

然而,当宙斯看到战争的血腥结局时,他深感哀痛。支持战争双方的神祇们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同意降罪于阿忒。

阿忒被流放到大地,自然也将她的创举带到那里,其创举的影响异常深远,可与大地早先得到的恩惠——普罗米修斯的礼物相提并论。的确,对于人类而言,如果没有激情的驱动,人类又怎可能单凭理性达成什么目标呢?

蛊惑的种子四处散播,结局有好有坏。曾经简单的生活,变得生机勃勃,兼具挑战性和迷惑性。心脏加速跳动。血脉鲁莽地放声高歌。任性的赌博换回巨大的成功,又或者带来刻骨铭心的惨败。

一种名为“爱”的东西降临于世。

蛊惑的种子永远地改变了这个世界。这就是有人把这里称为“阿忒的草地”的原因。 3qSrFnmiiekPb4Puccvw3UkJLcDaPmOJvsKPMeIpw6MbmvwMV8GBCYA2GnYlV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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