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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圈

纳尔逊·格雷森来到恩德贝莱人的库维内兹时,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一书包偷来的未来可能性,还有过度的自负。等到九个月后,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在十四层的猿类舱室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穿过咝咝作响的气闸,走进阳光耀眼、空气清新的大草原。当然,此刻后悔挥霍了走私软件赚来的钱为时已晚,寻找另一条职业道路也已经太迟。

那时,纳尔逊认定,自己只能靠给狒狒当铲屎官谋生了。

这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些猴子有咬塑料的讨厌习惯,饲养员完全可以将这项任务交给机器人。到目前为止,机器人还不具备求生本能,但对于纳尔逊而言,这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拥有这样的天性,多亏了那些数百万年来担惊受怕的祖先们。

至少,那些祖先中的每一位都活得够长,足以诞下自己的子嗣,使得家族谱系一直延续到他这一辈。在过往的生活中,纳尔逊很少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但最近他逐渐领会到这其实是一项非凡的成就,嗯,尤其是当他的老板不断派给他新任务,从一个栖息地到另一个栖息地,照料一波又一波让人捉摸不透的野生动物时。

起初几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庞大的主方舟上度过。这座方舟是库维内兹对世界拯救计划的主要贡献。科学家和志愿者们在穹顶之下的多层建筑中,重建了整个生态系统。牛羚和瞪羚们在狭小的范围内奔跑跳跃,似乎感觉那里真的就是它们的栖息地。纳尔逊的第一份工作是给有蹄类动物搬草料,并在它们有生病迹象时及时上报。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份工作真的没有那么难。事实上,深感无聊的他甚至主动要求做一份更加费力的工作,于是,他就成了铲屎官。

太好了,我必须开口说话了,如果我还能回到加拿大的家,我会告诉他们,这些天置身非洲南部,会受到怎样的热情款待。

四号方舟这里也没有明显的不同。四号方舟是用钢和强化玻璃建成的楔形构造,距离库维内兹的主塔仅三千多米远,位于该区荒废已久的金矿顶端。四号方舟是基因工匠的实验室。生物学家们希望找到全新的基因,拥有这种基因的人或许能够抵御室外雨雪交加的环境,以及致命的紫外线,或者是适应逐渐扩张的沙漠,以及捉摸不定的降雨。

纳尔逊原本幻想着调到这里相当于升迁。可接下来,经理交给他的仍然是熟悉的电棒和取样器,派给他的任务则是面对更多的狒狒。

我恨狒狒。我能感觉到它们在盯着我。我好像知道它们在想些什么。

纳尔逊不喜欢那些他想象出来的、在狒狒头脑中进行着的思维活动。

至少,这些猴子非同一般。一层灰绿色的金合欢树映入眼帘,在灰尘弥漫的酷热环境中,树叶耷拉下来。聚集在那些盘桓的树枝下面的,大约有四十只狒狒,毛色比他在主方舟上见过的那些黄褐色的狒狒更深,体型也明显偏大。它们移动时总是慢吞吞的,就像睿智的生物在正午阳光下所做的那样——这里的阳光甚至经过头顶强化玻璃的遮挡。只有布凯利博士那样的白痴,才会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工作。

纳尔逊消磨着时光,审视着眼前的这群生物。或许它们根本就不是野生狒狒。纳尔逊听过某些传言,涉及一些实验……

变化无常的气流迎面吹来,他禁不住皱皱鼻子。它们的气味闻起来倒确实是狒狒。他步履沉重地穿过大平原上尖尖的草丛,朝着那些生物走去。纳尔逊很快就发现,基因的差异必然不会太大。它们仍然四足行走,摆动着尾巴,会停下来撬开坚果,会互相整理毛发、咆哮乃至掌掴,为了在猴群等级制度中占据更高的地位,乃至夺取统治权而软硬兼施。

哦,它们是狒狒,的确如此。

只要他进入视线范围,猴群就会重新调整站位,年轻强壮的狒狒移到外圈,负责警戒。地位更高的年长狒狒挺直腰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纳尔逊知道狒狒这种生物大多时候只吃素,他也清楚它们绝不会放过任何吃肉的机会。在臭氧层崩溃及随之而来的气候变化之前,狒狒一直是非洲大陆最可怕的野生动物之一。有如此强悍的对手相伴,人类才能不断地进化。一个月前,一位科学家目睹一只狒狒慵懒地露出它惊人的尖牙,不禁信誓旦旦做出评论:我再也不说穴居人蠢了。偏执,没错。穴居人想必是真正的妄想症患者。但偏执并不意味着愚蠢。纳尔逊碰巧听到这位科学家的高论,并对此感到震惊不已。

至少,猴群现在看上去神态平静,营养充足。但这些表象极具欺骗性。回到主方舟之后,纳尔逊把狒狒群的生活当作一部正在上演的——通常是有暴力情节的——肥皂默剧来审视。

他看到一只成年的雄性狒狒蹲在那里,摇晃着身躯,两眼紧盯着一只怀孕的雌狒狒。而那只雌狒狒正在附近的岩石下寻找着美味的小虫。身为猴群元老的雄狒狒有节奏地咂着嘴,下巴往里收,两耳耷拉着,眼睑上的白色斑块清晰可见。那只雌狒狒也做出了回应,缓步走到它身旁,脸朝别处坐下。雄狒狒慢条斯理地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在雌狒狒的皮毛间择取着,帮它去掉里面的污垢、皮屑以及偶尔可见的寄生虫。

另一只雌狒狒也凑过来,轻轻把先前那位准妈妈推开,将雄狒狒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接下来,两只雌狒狒突然发作,朝彼此吼叫着,这场冲突很快就烟消云散,且没有产生任何后果。转瞬间,两位就握手言和,风平浪静,三只狒狒各自转过身去,再度寻思自己的事情去了。

纳尔逊的工作就是从这些猿类的粪便中取样,进行常规微生物区系调查——管它是什么调查。着手取样时,他回忆起经历第一次直面狒狒的不愉快后,布凯利博士对他说的话。

“千万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那可是极端错误的做法!地位较高的雄狒狒会认为那是直接向它们发起挑战。”

“好吧。”纳尔逊当时回应道,脸上则露出痛苦的表情,护士正在缝合他臀部的两道窄窄的咬痕,“你倒是早点儿告诉我呀!”

当然,相关内容在介绍这份工作的录像带中都能找到,他本该先看看那些带子的。当初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是因为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那时,他发觉自己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任何工作都可以。不过,或许通过观看录像带学习真的有其实在意义,那两道锥心刺骨的咬伤令他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总会随时准备好电棒,但棒头指向一旁,以免让狒狒们感到威胁。纳尔逊另一只手拿着长条状的粪便取样器,伸向草丛中若隐若现的那堆褐色物体。一群苍蝇愤愤不平地飞走了。

我不喜欢布凯利博士。首先,虽然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地道”,但这位生物学家焦糖色的五官苍白得令人怀疑。甚至他的眸子也是浅色的。

当然,根据联邦法律,白种人可以在所有行政区任职,只有两个区例外。而且,其他所有人,自执政官而下,似乎都不在意一个白人在恩德贝莱身居高位的事。然而,当年在育空新城,也就是纳尔逊的出生地,他身为移民的双亲曾经受到白人的歧视,虽然做法并不明显,但仍然在纳尔逊的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那时,他就想象着局面能够得到扭转,黑人能够在这里成为主宰,甚至连联合国的权利调查人员都受到压制。

如今,他深知自己究竟有多么幼稚,居然期待这里的人们像对待失散多年的兄弟那样欢迎他。事实上,库维内兹跟怀特霍斯郊区那些新兴城镇没什么两样。雄心与懒惰兼具,希冀与失落并存……而且权威人物还斩钉截铁地表示,如果想要糊口,就必须努力工作。

努力工作让他的双亲将脏兮兮的难民营变成熙攘繁荣的小尼日利亚——散布在解冻苔原各处的新农业区,都将这里视为商业中心。小尼日利亚的移民商贩及店主们背弃了非洲。在电视上,他们高唱《哦!加拿大》,为旅行者们欢呼喝彩。他的双亲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供他的妹妹在温哥华那所大学就读。所以当某些醉鬼趾高气扬地“欢迎”他们的到来,声称这边缘地带既属于他们,也属于任何狂饮啤酒的加拿大土地投机者时,他们礼貌地选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哦,我没有忘记,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

取样器成功吸入所需的那点儿粪便,随即发出信号。纳尔逊将剩余的褐色粪便抖落。狒狒们已经从他刚来时引发的骚动中恢复,再次镇静下来。平静的状态在持续,至少暂时如此。

怪呀,过去几周,他对自己“阅读”这些动物客户情绪的能力,平添了几分信心。那些之前他搞不懂的行为,现在已经再清楚不过,比如为争取更高的等级而进行无休止的争斗。在那些枯燥的说教录像带当中,“等级”这个词反复被提及,但要看清狒狒社会中所有的权力阶梯,仍然需要亲自跟它们接触。

雄狒狒对统治权的争夺喧闹而又浮夸。其浓密的鬃毛一旦挓挲起来,看上去足有原来的两倍大。再加上咆哮时露出的尖牙,往往某一方会知难而退。不过,在主方舟停留期间,纳尔逊曾经亲眼见到一只雄狒狒将对手的内脏掏出,抛撒在灰土上。那只口鼻殷红的胜利者发出兴奋的啸叫,响彻起伏不定的草丛。

纳尔逊花了更长时间才认识到,原来雌狒狒也会为等级而战……只不过不像雄性那样大张旗鼓,而且不仅是为了争夺繁殖权,也涉及食物或者地位。还有,雌性之间的仇怨持续更久,恨意更深。

这群狒狒的王者紧紧盯着他,那野兽庞大的身躯至少有三十五公斤重。其灰白的侧腹部上留有伤疤,那是它过往参加战斗的证明。不管它向哪个方向移动,其他狒狒都会迅速给它让路。身为族长的它,表情严肃而又庄重。

这家伙受到尊敬了啊。

纳尔逊不禁想起自己在怀特霍斯时取得的那些胜利,当然更多情况下遭受到的是失败。在那里,有时候刀光一闪,就能决定一个男孩能否登上“部落巅峰”,甚至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女孩儿们也各有手段,相互倾轧。无论学校还是工厂,城镇乃至整个社会,都存在着权力的金字塔。等级制度,存在于各个角落。

而且,在所有这些等级序列中,纳尔逊似乎无一例外地受到排斥或藐视。领悟到这一点,让纳尔逊感到浑身不自在,因而更加讨厌这群等级制度如此分明的狒狒。

两只青年狒狒,每只大概二十公斤重,来到距离纳尔逊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住,开始给彼此清理皮毛,纳尔逊则用汗津津的双手紧握着那根电棒。其中一只狒狒转过身去,朝他打着哈欠,咧开的嘴巴足以吞下他的整条小腿。纳尔逊侧着身子,挪开一段距离,接着对另外一堆粪便进行取样。

凭借一张单程机票,他只身来到库维内兹,将那些杂七杂八的走私品摆满安置官员的办公桌,并对他们说:“我想我喜欢跟动物在一起的工作。”

纳尔逊曾看过一部介绍库维内兹科学家的纪录片,主旨是非洲人为拯救非洲而战,那真是很浪漫的画面。看完这部纪录片后,纳尔逊就做出了这个决定自己命运的选择,来到库维内兹。所以,当被问及作为一位新公民,他想要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时,首先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方舟计划。“我当然希望先用自己的钱做投资,或许一份兼职工作更适合我,你知道的。”

招聘官向下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软件胶囊,那是纳尔逊从加拿大广播公司的怀特霍斯办公室盗版得来的。那位官员对他说:“你的贡献足以换得临时居住权,我想,我们能为你找到合适的工作。”

回忆起那段往事,纳尔逊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没错,给猴子当铲屎官,真的很适合我。”可如今,他的积蓄早已花光,用在了那些靠不住的新朋友身上。而事实证明,当无利可图时,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加拿大广播公司则早已对他提出指控,并申请了当地的逮捕令。

取样器嘟嘟作响,纳尔逊将其尖端清理干净,转头去瞧那两只青年狒狒,发现一只身材矮小的雌狒狒加入了它俩,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孩子。当他继续前进,寻找更多的粪便时,它们则尾随着他。

纳尔逊搜寻着下一堆目标,同时留意着三只狒狒的一举一动。那只母狒狒看上去心神不宁,不断地回头望着猴群。两分钟过后,它走近其中一只雄狒狒,将自己的孩子递给了它。

在方舟上度过六个月之后,纳尔逊很清楚这位年轻的母亲要做什么。成年狒狒通常会对幼崽着迷。而那些地位最高的雌狒狒,纳尔逊称之为无情的妈妈,往往会充分利用这一点,让其他狒狒照顾自己的幼崽,就好像是给下级的优待。

其他雌狒狒则担心某些不请自来的家伙过分关注它们的幼崽。因为有时候,某些狒狒一旦夺走别人的幼崽,就再也不会归还。因此地位较低的狒狒妈妈有时会寻求其他异性的保护。

不过,这仍然是纳尔逊第一次看到有雌狒狒做得如此直接。那只幼崽朝雄狒狒撒着娇,它妈妈则做出梳理毛发的动作。可雄狒狒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幼崽,接着就转身去捉土里的虫子了。

纳尔逊眨眨眼睛,出乎意料地清晰回忆起一段他想忘掉的往事。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周六夜晚,他在新拉各斯俱乐部邂逅了一位姑娘。

那次邂逅的前半段堪称完美。虽然隔着整个房间,她似乎还是一下子就相中了他,而两人共舞时,她的舞步像快轨线上的列车一样流畅,一样令人倾倒。值得一提的还有她那双美眸。他确信无疑,在这双眸子中存在着一触即发的热情,不管今夜赢得她芳心的究竟是谁。他俩提早离场。纳尔逊送她回家,陪她回到那间没有暖气的小公寓,他兴致极高,满心期待。

在厨房里碰到她上了年纪的阿姨时,本已经让他希望锐减,但她干脆地把那位老妇人打发走,让她去睡觉了。他记得之后他伸手去摸她。可她却没让他挨近,只说:“我去去就回。”

等待时,他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声响。衣物发出的窸窣声让他的期待感陡然增强。可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却依然穿戴整齐,怀里还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

“他可爱吗?”她问。与此同时,那孩子在纳尔逊怀里揉搓着双眼,仰视着他。“大家都说,他是怀特霍斯最乖的小男孩。”

纳尔逊的性欲立即荡然无存。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他仍然记得那一段漫长且尴尬的沉默,不时被他笨拙的话语所打断。他总算把那孩子从自己怀里移开,迈步朝房门走去。之后回忆起来,仍然有个画面无比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就是他转身逃走前,那位少妇最后的表情,那种逆来顺受的表情让人感到气馁。

纳尔逊事后才意识到,那女人的恶劣远非疯狂所能诠释,她早有预谋。而且因为某种原因,他从那次事件中走出来之后,仍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犯了错的家伙。

那只瘦小的狒狒妈妈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个似曾相识的诡异瞬间让纳尔逊不禁打起了哆嗦。他听从了布凯利不准他直视狒狒眼睛的命令,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找更多的粪便来检测。

头顶上大片的强化玻璃或许能阻挡紫外线,但很难缓解非洲大草原的酷热。尽管风扇吹个不停,人工模仿的温室仍让环境变得很闷热。跟他最近几周所做的那样,他从腰带显示屏上读取了温度和湿度,然后留意了那捉摸不定的风向。慢慢地,他开始意识到,即便是人造的环境也有其“四季”,也有其非自然控制的“自然”反应。

不久,取样之路将他带到栖息地边缘,窗玻璃与外墙相接。栖息地上方两米高的位置,围绕着电缆桥架。透过透明的屏障,他能够看到暗褐色的山坡以及太阳炙烤的麦田,那块土地原本叫作罗得西亚,后来更名为津巴布韦,此后又换过几个名字,最终才成为南部非洲联盟的恩德贝莱区。

这跟纳尔逊所看到的非洲,B级片频道中展现的非洲,没有半点儿相像之处。这里没有大象,没有犀牛,当然也没有人猿泰山。如果他足够理智,就不会逃离加拿大,来到他父母这片令人哀叹的故土。所有人都清楚尼日利亚发生了什么。原本抛弃了这片土地的雨水,如今却盈满了非洲的海湾,淹没了那里废弃的城市。

沙漠或者泽国,非洲始终没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

将视线拉近,纳尔逊能看到下方同样是类似的密闭舱室,通过一连串闪闪发亮的金字塔式阶梯,一级级地通向满是灰尘的地面。每个密封舱都庇护着不同的栖息地,庇护着从这片遭损毁的大陆上拯救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微型生态圈。

纳尔逊靠近玻璃外墙这段时间,紧随其后的好奇狒狒数量又有所增加。它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有的吃东西,有的整理彼此的皮毛,有的相互扭打,但始终不忘注视着他,正是带着这种不太热切的迷恋,它们对他形影相随。每当他完成对一堆粪便的取样时,总会有几只狒狒用手戳戳那些已经被弄散了的粪块,或许是好奇他为什么对不同的大便这么感兴趣。

它们跟着我干吗?纳尔逊不解。这些猴子的行为,跟它们在主方舟上的亲戚差别很大,这也让纳尔逊感到疑惑。有一次,那只领头的雄狒狒还直勾勾地瞪着纳尔逊,他则小心回避着这潜在的挑战。这会儿他紧张地发觉,前面已经到气密通道了,而身后还跟着整群狒狒。

那只瘦小的母狒狒,还有它的幼崽,仍然是距离他最近的尾随者。纳尔逊注意到,它的表情变得愈发惶恐,因为五只体型较大的雌狒狒在逐渐靠近,其中两三只明显是猴群中地位较高的女族长,其幼崽如同王公贵族般骑在它们背上。其中一位后来者将它的幼崽递给自己的帮手,然后侧着身,偷偷摸摸地靠近那形单影只的狒狒妈妈。

那只年轻的雌狒狒尖声叫着反抗,紧紧抱着自己的幼崽,向后退却。它的双眼快速地左瞧右看,但附近的同类似乎没有半点儿要助她脱困的意思。那些高大懒散的雄狒狒当然不会施以援手。

纳尔逊心中陡然涌起一阵同情。但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愿继续看下去,转身快步走出几米,目标是另一堆粪便。他用衬衣袖子擦擦额头,背对炽热的太阳。闷热潮湿的环境使他做起白日梦来,在梦中,他回到了凉爽的北国,置身于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他的床、他的电视、他那塞满了冰镇拉巴茨啤酒的小冰箱,还有从楼上厨房飘来的母亲烹饪的味道,那是约鲁巴菜肴特有的辛辣味道。这种遐想出乎意料地令人愉悦,但他感到自己的裤腿突然被猛拽了一下,遐想瞬间破灭。

纳尔逊转过身,用颤抖的双手握着那根电棒。接着,他不禁骂了一句。又是那只瘦小的雌狒狒——现在正双目圆睁、大汗淋漓,脸上则是一副惊恐的表情。然而,纳尔逊挥舞的电棒并没有使它退却,相反,它慢慢向前挪动着,双腿颤抖着,笨拙地站起来,一只爪子抓紧幼崽,另一只爪子则向前探,拿出一块小小的褐色物体。

纳尔逊神经质地笑出声来,“太好了!那正是我需要的。它竟然主动把自己的粪便交给我!”

苍蝇嗡嗡作响,雌狒狒拖着脚,又向前迈了一步,递上那份有趣的礼物。

“走开,给我滚,懂吗?我已经有足够的样本了。而且我验的只是没碰过的粪便,明白吗?”

它似乎至少搞懂了纳尔逊话语的部分意思,也就是表示拒绝的意思。残留的自尊让它将粪便扔在干燥的土地上,用草茎擦拭自己的爪子,整个过程中,它一直注视着他。

当他呵斥那只雌狒狒时,其他猴子纷纷向后退。可现在,它们又恢复如常,各忙各的,似乎无事发生。乍看上去,它们个个心满意足,在这个温暖的午后,觅食的觅食,闲逛的闲逛。但纳尔逊能够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暗流在涌动。猴王用力吸着鼻子嗅了嗅,两个鼻孔随之张开,然后又继续帮其中一名下属整理毛发去了。

好吧,这真是群不可理喻的猴子。纳尔逊盘算着,自己还有没有时间把干草运去喂长颈鹿。叹了口气,他继续迈步前行,估计着自己还得检验多少堆粪便,才能离开此地,回去冲个澡,喝上一两瓶啤酒——或许四瓶。

背后突然爆发出尖叫声,是那种包含着痛苦和狂暴的刺耳叫声。纳尔逊转过身来,原本的紧张情绪终于升格为愤怒。“我现在受够……”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小团深褐色旋涡落到他的臂弯。一只吱吱尖叫的动物抓着他的工装,抱着他的肩膀和胳膊,他总算挣扎着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倒。纳尔逊一边踉跄地后退,一边咒骂,试图护住面部,将扑过来的狒狒扔出去。但那生物在他肩膀后面爬来爬去,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纳尔逊呼哧呼哧喘着气,“该死的蠢猴子,疯……”然后,仿佛是突然间,他完全忘了背后的小猴子。他目瞪口呆地发现,整群狒狒正以半圆形的包围圈朝他逼近。

时间分秒流逝,他的心怦怦直跳。那些深褐色的动物大多只是盯着,似乎这场面再有趣不过。猴王则慵懒地舔舐着自己的皮毛。

但如今,纳尔逊直面的是五只体型庞大、龇牙咧嘴的野兽,它们的思维似乎比同伴们更加活跃。它们前后踱步,转身时朝他发出咆哮,尾巴则意味深长地抽打着。

是狒狒群的雌性族长们,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但它们为何生他的气?跟班们向前逼近,两眼闪闪发亮,纳尔逊并不喜欢这种光芒。

“退……退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电棒。至少,他以为那是电棒,直到他又瞟了一眼那东西,才发现竟然是取样器。那该死的电棒哪儿去了?

最后,他在几米外的地方看到了它。那只体型最大的雄狒狒正把它那宽厚且多彩的吻部,抵在那根白色塑料上嗅闻。纳尔逊诅咒着,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刚一吃痛就丢掉了仅有的武器。

纳尔逊目前面临的问题远比取回库维内兹方舟上的财产要紧迫得多。虽然凶猛程度不及成年雄狒狒,但雌狒狒的嗥叫也足够骇人。它们的牙齿沾着口水,闪闪发亮,而且他知道甚至猎豹和鬣狗都不敢攻击成群狒狒的原因。

不难想象蜷缩在他背上的到底是谁,它把幼崽夹在他俩之间。这位瘦小的母亲显然决定铤而走险,不管他是否愿意,都要赢得他的保护。他侧身朝出口的方向挪去,嘴里还不忘安抚那些愤怒的雌狒狒,“现在……放轻松,好吗?爱与和平,呃……自然和谐共存,不是吗?”

它们似乎对理性不太感兴趣,对从地球母亲运动借来的口号更不感冒。它们分散开来,让他无处可逃。

我听说雌狒狒在彼此的战斗中往往相当卑劣……我甚至见过它们杀掉对方的幼崽。但实在可笑!难道它们没注意到我是人类吗?我们供它们吃喝,我们建造了这个地方,我们拯救了它们!

他猛然意识到,这些猴子当中,只有一只是尊重他的。而那只颤抖不已的生灵之所以求助于他,只是因为那些地位更高的狒狒都不愿搭理它。

纳尔逊环顾四周。其中一个外部气闸就在三十米外,跟下方栖息地的屋顶相连。他没戴太阳帽或者护目镜,但仍然能够轻松抵御强烈的日光,冲进另一个入口。他开始朝那个方向缓缓挪动,嘴里则仍然滔滔不绝地念白,想要安抚雌狒狒们的情绪,“这就对了……我这就撤……没必要起冲突,对吧?”

他距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可刚走到一半,紧随在后的狒狒们似乎就识破了他的意图。他眼前黑影一晃,已经有两只狒狒蹿过去,截断了他的退路。这两只拦路的雌狒狒怒不可遏,虽然它俩加起来的体重也不及他,但它们那粗糙的兽皮看上去坚不可摧,而纳尔逊的皮肤,则已经因为背上那小小乘客的无心之失而鲜血淋漓、抽痛不已,在那些闪着寒光的恐怖獠牙面前显得异常娇嫩,不堪一击。

两边的气闸均可望而不可即。视线之内唯一可暂避一时的地方,就是环绕着墙壁的一个设备槽,约有一人高。纳尔逊扔掉取样器,撒腿朝它奔去。

它们愤怒的尖叫因为玻璃的反射而放大。为了冲到墙边,纳尔逊拼尽全力,听到身后追赶者们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狒狒们的嘴巴咯咯作响,让纳尔逊的精神高度紧张。最后他连迈两大步,纵身跃向眼前的导管槽,拼命地想双手抓住滑溜的金属网格,手指因此被划伤。最后一刻抬起双腿时,紧追不舍的狒狒用獠牙刮住了他的裤腿,在他的右小腿上留下一道血槽。

他刚刚箍住那个设备槽,背上的小乘客就爬过了他的头顶,歪歪扭扭地爬上纵横交错的电缆和管道。它一脚踩在他的鼻子上,把自己的幼崽举起来,放在旁边的一根立柱上,可精疲力竭的纳尔逊除了挂在那里,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而下方的动物们还在不断跳起来抓他,距离他的屁股就只有几厘米。他剩下的精力只够在心底咒骂自己是个白痴。

它们给过我机会!他意识到。那只年轻的雌狒狒跳到他的背上时,猴群的长老们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观察他接下来的举动。他本可以拒绝雌狒狒,本可以摆脱它的纠缠,把它从身上扔下去。

见鬼,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坐下来,它就只能赶快逃走。

当然,那样一来,结果就可想而知。那只瘦小的狒狒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但至少不会把他牵扯进去。现在纳尔逊能够理解其他狒狒的愤怒,他违背了自己原先中立的立场,他已经选择站在那只雌狒狒的一边。

他总算喘匀了气,扭动着身体,吃力地攀爬到顶端那个狭窄的平台上。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那位不速之客边舔舐着自己的幼崽,边望着他。等他坐直身体,它向后退了一点儿,给他让出空间。

“你,”他气喘吁吁,指着它说,“真是个大麻烦。”

出乎他意料的是,它竟然转过身,背对着他,摆出一个他熟悉的姿态。它要把自己的毛发给他整理!

“想都别想。”他嘴里咕哝着。

心情郁闷的他四下张望。狒狒群似乎只打算观望一会儿。那只魁梧的雄狒狒摆弄纳尔逊的电棒时,并没有找到开关。但对纳尔逊来说,更倒霉的是电棒已经被它拖到前往金合欢树林的半道上,它最终失去了兴趣,将电棒丢弃在那里。如今,武器所在的位置比最近的出口还远。

那队雌性族长们蹲在下面,神情自若,抬头仰望着他。它们一只接一只地短暂离开,查看自己的幼崽——由地位较低的狒狒“日托”——然后迅速回归,再次加入这个由暴徒拼凑而成的临时团伙。

纳尔逊心情沮丧,转身猛击身后强化玻璃构成的厚实窗扇。仅有的回报就是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还有瘀伤的指关节。曼谷晶制玻璃强度超乎寻常,他甚至没想过要砸碎它。

更远处是塔形方舟较为低矮的梯级,每处平台都遮蔽在更多密封玻璃之下。纳尔逊能够看到下层生态体系中生长的林木。除了保留一块原始丛林,四号方舟还能够实现部分惰性气体的再生,进而做到自给自足。

他注意到什么东西在动,发现是有人沿着天桥,穿过下方丛林浓密的树冠。纳尔逊眯起眼睛,认出那张深色脸孔属于四号方舟的执政官,而咖啡色面庞则属于布凯利博士。他们正向一位白人女性炫耀最新的人造生态圈,那位白人女性上了点儿年纪,生得瘦小单薄。从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似乎急于给她留下好印象。她频频点头,一度还伸手摘下一片叶子,用双手揉搓着。

“嘿!这里!上面这里!”纳尔逊敲击着玻璃——虽然下面的人根本就听不到,但考虑到他目前的状况,似乎还是应该试一试。

果然,三人信步前行,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演的这出好戏。

这些该死的家伙!该死的方舟!该死的拯救计划……我更该死,竟然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此时此刻,纳尔逊诅咒着他能想到的所有人——从二十世纪的人类,他们打破了地球微妙的平衡;到二十一世纪的选民和官僚们,他们耗费巨资,试图拯救支离破碎的地球;再到他的穴居人祖先们,愚蠢到长出了大而无用的大脑,虽然后世的人们总想着用书本上的知识将大脑塞满,但当时人类真正需要的只是利爪、獠牙以及旧皮革般强韧的皮肤!

他记起班图帮的那位领军人物,班图帮是纳尔逊生活在怀特霍斯时一直想要加入的一个“青年俱乐部”。本以为该帮派不像老派的黑帮那样运作,结果却发现它恰恰就是如此。连续几个月,纳尔逊经历了没完没了的“入帮仪式”,每次回家时受的伤都比上次更重——直到最后,他才渐渐明白,人家根本没打算接纳他……对他们而言,他唯一的用途就是在他们进行“有组织的团队活动”时充当出气筒,该帮派增强内部纽带的方式就是殴打他人。

他的视线穿过草原,瞥见那位领头的雄狒狒,它是那样泰然自若,说一不二,志得意满地打着哈欠,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纳尔逊对这只猴王是既痛恨,又妒忌。

要是我拥有那样的兽皮……要是我拥有獠牙……

本就不够稳固的平台摇晃起来,他回过神来。转脸发现那只瘦小的雌狒狒正上蹿下跳,龇牙咧嘴,猛拽他的衣袖。“住手!”他吼道,“这东西根本就承受不住那种……”话说到一半,他抬眼望去,发现了它不安的原因。

它的冤家对头们想必是发现了某个通道竖梯。又或者是它们彼此托举,形成了一座多猴结构的金字塔。不管怎样,它们真的做到了,体型最大的雌狒狒当中有三只正小心翼翼地沿着电缆槽一路向上,朝这个方向进发。

“哦,见鬼!”他叹道。那只年轻的雌狒狒倚靠着他,其幼崽深色的双眸睁得大大的,眼中写满了恐惧。

纳尔逊向下瞧了瞧地面,惊讶地发现下方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他张望时,猴王和它的随从们正清出一条路,其他狒狒都围在两旁。猴王抬起头,仰视着纳尔逊。

凭借非凡的洞察力,纳尔逊突然搞清楚了状况。只要纵身一跃,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奔向气闸,彼时,那些疯狂的雌狒狒们就望尘莫及了。

或许吧。但他绝不会让这趟旅程再出差错。他跟那只雄狒狒对望一眼。那似乎真的是讨价还价的一瞬间。它们要以自然的方式维护其社会秩序,他绝不会横加干涉。纳尔逊点点头,彻底下了决心。他耐心等待,直到身旁那只瘦小的雌狒狒根本无暇注意他,它正全神贯注地回应追踪者们做出的威胁表情。趁此机会,纳尔逊悄悄地从平台边缘跃下。

着陆并不成功,他落地时一边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半点儿迟疑,匆忙用单脚跳出数米远,才停下来回头张望。

没有狒狒跟着他。事实上,狒狒们大多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关注着头顶平台上已经达到高潮的剧情。那只雄狒狒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因为他已经离场。

然而,带着幼崽,那位瘦小的母亲没法跟他一起逃走。它只能凝视着他,双眼中闪烁着的,是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失落,他完全能够读懂那种失望之情。接下来,它已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先解燃眉之急;它背着幼崽,转身朝攻击它的对手们亮出尖牙。

纳尔逊又退后两步,如今距离安全出口仅剩二十米左右。然而,他却无法移开视线。那只小小的雌狒狒正龇牙咧嘴,朝对手们发出最后的挑衅,勇敢地出击,将它们逼退,它大无畏的态度让纳尔逊感到震撼。然而,它根本坚持不了太久。

依照过往的经验,他知道其他雌狒狒不会要它的命,它们要杀死的只是它的幼崽。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这样的野蛮行径。然而,此时此刻,纳尔逊第一次产生怀疑……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真的非常残忍,非常丑恶,甚至让他想起人类的卑劣行径。然而,自从他来到这里,竟然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或者其他问题咨询过专家。似乎……似乎这样做等于公开承认他长期以来不断滋长的无知。他那脆弱僵硬的外表和愤世嫉俗的态度抑制不住他的好奇心。一旦他开始发问,还停得下来吗?

纳尔逊感到头脑中的某种冲动已经变得难以抑制……

“为什么?”他在心底呐喊,质疑,然后,他感觉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与内心的呐喊合二为一。

狒狒妈妈护着自己的幼崽,艰难地向后退,同时用尖叫威慑着敌人们。

“为什么会这样?!”他自问,但也清楚,在场的没有谁知道。

纳尔逊下意识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他感觉当他自己举起双臂时,狒狒们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他。

“嘿,你!”他喊道,“我回来啦,快点儿跳下来……”

他没必要再重复。那只雌狒狒抓住自己的幼崽,从岌岌可危的最后阵地猛地跃下,落到他的怀里,骨瘦如柴的它就像一捆紧巴巴的棕色毛皮,为了抓牢些,用爪子挠伤了他原本已经流血的肩膀。纳尔逊赶紧离开现场,充分意识到现在已经不可能及时冲进气密室。这一点确定无疑,当他回头望去,发现一群恼羞成怒的狒狒正快步追来。如今,已经不单单是原先的追赶者了,还有其他几只发狂的猴子,其中至少有两只是体型庞大、粉色脸孔的雄狒狒,全都尖叫着,朝他这边飞奔而来。

纳尔逊深知自己跑不远,他转过身,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什么都没发现——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一根白色长杆上。

他的粪便取样器。

纳尔逊叹口气,他清楚就算是电棒也无济于事,但还是将取样器捡了起来,及时完成完美一击,命中一只飞身扑来的狒狒的吻部。那只动物尖叫一声,呜咽着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几只雌狒狒散开,分布到各个方向,透过高高的草丛,用深色的眸子紧盯着他。

纳尔逊呼吸急促,惊讶地眨着眼睛,他心想:是那什么吗?虚张声势?

接下来,他才搞清楚雌狒狒们如此轻易地放弃进攻的理由,她们移到侧翼,为的只是给生力军腾出空间。

随着一声低吼,猴王和它的随从们赶到。九只魁伟的雄狒狒,个个鬃毛奓起,信步而行。面对他和他那惊恐万分、疲惫不堪的保护对象,它们不慌不忙,信心满满。尽管步履沉着,噘起的嘴唇间却滴着唾液。纳尔逊读懂了它们的眼神,清楚它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同样在这段僵持的时刻,纳尔逊体验到他此前未曾想象过的感受……一种莫可名状的、纯粹的宁静。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好像他曾经置身此地,曾经多次陷入这样的困境。

我们都曾经面对类似的情况,他意识到,感受着手中临时当作棍棒的取样器的重量。白人、黑人、黄种人……男人、女人……我们的祖先都曾经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很久很久以前……

当时非洲刚刚形成不久……

无论好与坏,人类都已经改变了世界。现在他们的努力能够拯救仅存的一切吗?纳尔逊不愿意想这些。

他确定无疑的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在乎”的感觉。

纳尔逊和那位瘦小的母亲短暂目光相接,各自心领神会。它任由幼崽紧贴在他的肩头,自己则从他身上溜下来,站在他的左膝旁,为他防守侧翼。

狒狒们慢慢包围过来。猴王摇摇头,似乎从纳尔逊的态度,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异常。但纳尔逊立马明白了,这只生物洞察到的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我们人类几乎毁掉了整个世界。或许人类还能拯救它……

我可不能跟做这种鸟事的家伙变一类人。

“很好,九对二。”他说着,举起手中简陋的棍棒,挥舞着,左手掌心感受着它那令人安心的重量。

“听起来也没差多少。”

当它们最终发起冲锋时,纳尔逊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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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许交互式及远程投票,只允许个人在投票站投票。 1tbmWBsi8XOATICvJcN+8KwZz6Rh4z/zAW62mK1SrNbxFwVYLO62H173Jkys2lG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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