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跟我聊起:世界这么动荡,我们会好吗?
我安慰他时,提了个想法:
可能,其实,一直以来,世界也不怎么太平——只是,以前,我们知道得少。
比如,我回想小时候,关于1994年,就想起小学暑假看世界杯,想起巴乔、罗马里奥、斯托伊奇科夫,想起搪瓷杯里的凉白开,坐在地上读《射雕英雄传》……那会儿我关心蒋兴权指导带中国男篮进了世锦赛八强,大连队、广州队、上海队、辽宁队在中国男足甲A联赛上的表现,黎兵拿了中国足球先生,亚运会上中国男足拿了亚军,丰田杯上AC米兰输给了萨斯菲尔德……
现在回看那年的历史事件:《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欧洲经济区成立、俄航空难、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贝卢斯科尼当选意大利总理、奥姆真理教沙林毒气事件、爱沙尼亚号客轮沉没……任何一件事,搁现在,都得引爆社交媒体吧,都会让人觉得“时代又变了”吧!但当时的我都没啥意识。
大概,世界一直也不太平。
我们觉得小时候都挺好,是因为那会儿我们还小,不太关心这些;又或者,以前我们得看报纸、听广播、看电视新闻,才知道个大概,而且可能看到的只是文字或照片,无法真正感同身受。那时,我们总觉得世界离我们还远。
公元前202年,在东亚与北非,项羽与汉尼拔分别遭遇决定性战败,从此决定了汉与罗马的崛起。但你读史书时未必能立刻联系起来,总觉得那是两个世界的事。而现在,同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无休止地在我们面前起伏。互联网时代,让我们随时都能有身处现场之感,于是对世上的事知觉更鲜明了而已。
不是小时候烦恼少,只是小时候不知道。
想多一点。
我仔细回想小时候,发现那时候的自己不一定更快乐,只是,如上所述,(因为知道的少)烦恼更少些。而少忧愁不是因为世界有多好,更可能是因为我们被保护得好:许多坏消息不必知道,许多世道真相不必目睹。当然,那时的我们多少得被爸妈管头管脚:吃饭时不要出声,饭碗里不要留下饭粒,不喜欢吃蔬菜也要吃,不许挑食……
少忧甚至无忧,可以带来快乐,但无忧和喜悦,似乎不是一回事。不论是对常处忧患之中的人而言,还是对乐天知命的人而言,能无忧,就是喜。但至少我没这个觉悟。无忧无虑久了,喜悦会消减,用我那些亲戚的话说,就是觉得“日子没劲”。
据说人主动参与决策,获得操控感,或者期望值高涨时,能提高多巴胺分泌的活跃性。大概,在自己有的选、有操控感、无限接近成功、憧憬未来、期望美好的时刻,快乐来得猛烈些。
快乐关联着期望值与操控感,也关联着风险。记忆里动人心魄的快乐,多少与失败的风险相关。忧患与风险能刺激快乐。真到无忧无虑的时候,会开心一阵子,但慢慢又会觉得……没劲了。如此,被保护起来,的确少许多忧愁,但无法自己选择,快乐也就少些。现在想想,小时候还盼望着赶快长大呢,好像还存着这样的念头:“长大了就自由了,想买什么玩具就买什么玩具,就没烦恼了。”和现在“回到小时候,当个儿童,就没啥烦恼了”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无忧的时候希望得到自主的快乐。
自主之后希望回到无忧的岁月。
电影《私人订制》里,范伟扮演的司机,想挑战一下能否经受住美色诱惑,觉得那是他的弱项。他也说了句:“再熬上几年,荷尔蒙(激素)彻底不分泌了,也就踏实了。”
所谓踏实了,其实就是没的选了,就没烦恼了。反过来,只要还有的选,人虽然有了不同的可能性,但也会躁动不安。
大概,有选择权,意味着期望值与实现幻想的可能性,虽然这种快乐也常是烦恼焦虑之源。
真回到小时候,在那些没的选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我们其实并不太喜悦:往往只是被安排的对象,懵懂天真而已。
世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并不会因为你躲回看似安全的童年,世界就忽然变得云淡风轻。自己此刻不在的那个时空,总是最美好的。最美好的,其实不是童年,而是选择性的记忆(与想象),是希望。
我觉得,一种比较方便获取快乐的途径是:意识到童年时你并没那么喜悦,意识到世界其实一直动荡不安,意识到并没有一片乐土可以远离一切忧愁。意识到这些,可以有效避免失望。与此同时,继续指望着,指望着还有变好的可能。
这两者不矛盾。前者是理智,后者是乐观。
重要的不是真的回到童年,也不是保持童年或成年的状态,而是保持期望这种行为,并愿意为此承受可能的焦虑与风险。只要还有期望,人还相信些什么,没到放任自流的地步,觉得生活总有一种可能与指望,并热诚地相信可以实现这种指望,自己就会幸福,人就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