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杰的母亲去世后第二天,他被带回医院来看我,但是这次见面他竟主动要求我带他去母亲的病房。在那空荡荡的病房里,小杰爬上已撤掉床单的病床,静静地站在上面一会儿,突然告诉我他想大叫。我说:“好啊!”于是小杰面对窗外的天空,大声地喊了几次:“妈咪!回来!妈咪!回来!”
那一天他看了所有创作媒材之后,决定要用喷漆。我帮他把画架搬到室外草地上,恰好遥望着他母亲的病房。他先选择浅蓝色喷了一小片天空,再喷上一点绿色,之后,只见他拿起大红色,用他小小的食指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喷嘴,从右上角喷到左下角,再迅速地从左上角喷到右下角。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淋淋的“×”!整张画纸几乎被这红色大叉所占满(图4)。然后,他停住了,静静看着红漆像鲜血般慢慢滴流下来,直到凝结,才满意地说:“I'm done.”。
这个淋漓尽致、鲜红的大叉所发出的呐喊,实在胜过一切声音!
小杰在许多作品里,处处表现出破坏与混乱,其实蕴含了极强烈的情感。在治疗过程中,他不断通过创作模拟、体验、宣泄现实世界里的失落、毁灭、迷惘与哀伤……例如玩沙盘游戏时,他一再将所有塑料小道具深深埋进沙底,或总是摧毁细心完成的作品……
这样的艺术创作过程与作品,帮助小杰通过非语言的方式,充分表达他无法说出的感觉。借由这些创作活动,他可以一再重复现实中所发生的事,让治疗师陪着他一起安全地再经历、再体验,帮助他逐渐稳定与重建。在这些过程中,治疗作用已然产生,无须刻意分析作品,徒增干扰。
有时治疗师只简短地回应:“我看到你用石头把作品压垮了”或“我看见你用黑色把图画全遮盖了”即可。
一般说来,即使受创者能以语言表达,大多数人也常不知如何面对心理创伤。因此,他们听到的安慰往往是这些话:“不要想那么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勇敢!想想那些更不幸的人吧!”“看开一点!就当作没有发生过!”甚至是:“我能了解你的感受,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走过来了,你也一定可以!”“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最糟的是:“这算得了什么?世界上还多的是更悲惨的人呢!”
这些话语不但无济于事,有时还会产生反效果,让已经受创的人受到更深的伤害!而当事人会感觉言语无益,不如不说,最后渐渐封闭自己,让世界远离。
也因此,不以语言为主的艺术治疗在此时更有其无法取代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