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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承晚说有些累,还有几封信要写,国粹一个人去看卢浮宫。临走前,承晚提醒他早点回来,不要忘记云裳请客吃夜饭。

卢浮宫,是全世界艺术家心中的圣殿,如果说天堂的模样,大概卢浮宫可以做一个参数。人类因为卢浮宫才显得不是那么俗不可耐,法国的历史有了卢浮宫才得到升华,巴黎有了卢浮宫而在世界各大城市中别具一格。卢浮宫富丽堂皇,精美绝伦,并且包容万象。年长的艺术家展示他们的毕生精粹,早夭的年轻艺术家也占有一席永生之地。最聪明的头脑,最锐利的眼睛,最灵巧的手,都在此地留下了不朽的印迹。生而为人之美好,生而为人之苦难,人类在历史长河中每一瞬间,都在艺术汪洋中波光闪耀。这么庞大的思想和艺术宫殿,看一次绝对不够,看十次也不够。这里是艺术家的灵魂休憩之地,也是他整装出发的始发之地。

在法国浪漫主义大师杰利柯·西奥多的名作《梅杜莎之筏》前,国粹站了总有半个时辰不曾移动脚步。这张巨画是他衷心拜服并叹为观止的。地平线于正中剖开,一半是波涛翻滚的怒海,一半是乌云密布的天穹。一叶用船板桅杆和缆绳扎起的木筏漂流其间,木筏上的幸存者,在战舰失事十几日之后几成饿殍。有些比较羸弱的人已经死去,尸体被活着的人分食。几乎绝望之际,天际出现一缕帆影,众人叠起罗汉,不断地挥舞红色的织物,以期得到救援。画面张力巨大,悲情满溢。世界的凶险,人的渺小,生之欲望的强烈,在一幅五米乘七米的大帆布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绘画的功能不止是愉悦眼睛,大师们透过精美的画面揭示人世的真相。尼采说过:一束鲜花,一樽美酒,一曲动人心弦的咏叹调,给我们带来愉悦,但没有这些,我们也能将就过下去;可是在面对人生的大灾难时,鲜花美酒都不会有任何作用,唯一能使人振作起来的是——悲剧,看别人是怎样地跟命运抗争,就算是失败了,也是勇气可嘉。

国粹来卢浮宫已经好几次了,除了第一次从头看到底,其余几次都是专心观摩他心中的杰作。在《梅杜莎之筏》旁边,挂着德拉克罗瓦的《希奥岛的屠杀》和《自由引导人民》。他喜欢画风感情洋溢、充满悲剧性的作品。在同一间展厅里,也悬挂着安格尔著名的作品《土耳其浴室》《大宫女》,他只是瞥了一眼就走开去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之时,大厅中央,一个坐轮椅的女子身影掠过。

一瞥之下,他想都没想就叫出来:“钟小姐。”

声音之大,引得别的观众都回过头来。轮椅女子停住,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椅中人仰起脸来,那张白莲花似的面容,就像波提切利的名画《维纳斯的诞生》,映照得大厅里上百幅世界名画都显得黯然无光。这一刻的画面定格,日后常常在他的遐想中浮起,无端地,诡异地,偌大的展厅天花板高耸,空无一人,坐轮椅的黑衣女子一手托腮,若有所思。而几百幅画中人的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投射过来,熠熠生辉。

他闭上眼睛,让幻觉逝去,然后走到轮椅旁边,伸手致意:“这真是何等的巧遇,钟小姐,你好吗?”

年轻女子仰头微笑,伸手与他相握,神情甚是愉悦,跟以前的冷若冰霜大为不同。国粹问道:“令堂呢,怎么不见?”

“还在伦敦。”钟樱之见他诧异的神色,微笑着说,“我在伦敦买了个新轮椅,出行可以自由一些。”

国粹弯腰细看那辆新轮椅,底部装有个小马达,而在右边镀铬的扶手上有个开关,一揿按钮,轮椅就往前,关上就停住,甚是方便。

国粹抬头说:“西洋人真是会发明好东西,你现在哪儿都能去了。”

钟樱之说:“可惜还是不能上台阶,刚才在卢浮宫入口处,两个绅士把我连人带轮椅拎上来的。”

从卢浮宫出来,坐进几步之遥La Maison Angelina咖啡馆的角落里,看着侍者把矿泉水和咖啡放在面前的大理石小桌子上。然后,国粹点上香烟,礼貌地问道:“钟太太身体可好?怎么没和你一块出行?”

樱之刚才还和颜悦色地微笑着,听了这话脸色就阴了下来,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抽烟。

国粹上次就发觉她们母女之间有些不和谐,但想不到他只是随便地问候一句,钟樱之会有如此反应。他想缓和点气氛:“我是说,你一个人在巴黎,老太太肯定很挂念你的。”

樱之很烦躁地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是要透透气,又不是三岁的小囡,时时刻刻要挂在别人身上。”

国粹不响,心想:这女子白白生了一副好看面孔,但脾气实在是太坏;还好跟她只是萍水相逢,如果相处的辰光长了,不吵翻天才见鬼了。

大概自己也觉失态,樱之自嘲说:“二十四岁的人了,还一直被人当小孩子,非要人看着护着不可。”

国粹微微一笑,说:“女小囡被父母呵护,也是天经地义的呀。”

“我,就是被呵护得过了头,今天才不得不坐在轮椅上。”

这句话是很平静地说出来的,国粹倒是听得目瞪口呆。

钟樱之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样从一个学芭蕾的女小囡,变成今天困在轮椅上的老烟枪吗?”

国粹猝不及防,先是点头,又摇头道:“钟小姐,你想说呢就说出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樱之狠狠地抽了口烟:“我要说的,否则,你还以为我天生是个怪物;或者是被爷娘宠坏掉,不晓得天高地厚的神经病……”

钟家是抗战胜利后从上海搬去香港的,缘于钟母继承了香港婶婶的一小笔遗产和半山的一幢房子。樱之原来是不肯去的,她师从一个白俄教师学芭蕾舞,已经六七年了。父母当然不肯留她一个人在上海,钟母尤其坚持:“芭蕾舞?陶冶性情可以,但是不能当饭吃的。那个罗宋女人,虽说曾经是圣彼得堡大剧院的头牌,有啥个用?现在不还是窝在人家的后厢房里,酗酒抽烟,有一顿没一顿?”又责怪钟父袒护女儿:“都是你,要啥给啥,宠得不像样子。”家里一旦吵开了头,就此争纷不断,无有宁日。

她来到香港,从第一天起,就不喜欢这个潮湿闷热的南方城市。气候糟糕,市容破败,日本飞机轰炸后的断墙残垣还没全部修复。香港人,说一口粗声大气,佶屈聱牙的广东话,她一句也听不懂。民风更是唯物质至上,揾钱最要紧,笑贫不笑娼。一些上海来的熟人,浸染其中,也变得非常不堪,男人都偷偷地在外面养小,女人则整天搓麻将,讲别人家长里短的八卦。她交不到朋友,常常一个人去爬山,到了山顶,眺望着蔚蓝色的大海,才能稍微化开些郁闷。但是香港经常刮台风,只好在家蒙了头睡觉。

樱之并没有丢失她的舞台憧憬,继续在香港寻找能够跳舞的机会,但家里的纷争没有平息过。钟父跟人合伙做了几笔小生意,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被合伙人吞掉一大部分本金。失意之余,钟父沉湎于赌博,借此来抒发郁闷。香港大小的赌博场所遍地皆是,六合彩,赌马赌狗,或是街边档口牌九摊,麻将桌上,赌徒二十分钟可以输掉家里一月的菜金,有人坐了摆渡船去澳门,输掉全部家当都是分分钟的事。钟父家庭不睦,人生失意,更是一头栽了进去,小赢大输,欠了人家不少债,只得频频向家里拿钱。

钟母拿了遗产,手里是有些钱的。只是跟在上海当少奶奶时比起来,钟母变得畏缩了,胆小了,手紧了。原来在上海,也是个爱花爱用的,见过大世面的,到了香港,一下子变得锱铢必较起来。可想而知,家里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都是为了几张钞票。

樱之找了个业余舞团,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英国人。跳第三主角,只想是暂时过渡,不至于荒废了以前的基础。早出晚归,每日报到。

在年关前,樱之天天泡在剧团里排演《胡桃夹子》,准备在弥敦道的国际会堂演出。还有个原因,是不想见到家中鸡飞狗跳的场面:父母一旦开仗,都来拉她到自己的一方,叫她来评判谁是谁非,各有一大堆理由。钟父抱怨:“上海耽得好好的,就为了区区一点遗产,辞了职,来香港,既没了朋友,也没了根基。就算再想从头开始,香港这地方欺生,只要不是当地人,上上下下都来挤兑你。这一切,都是你妈为了那一小笔吃不饱,饿不死的遗产……”

钟母更是怨恨:“你爸口口声声上海好,好个屁!他当初在上海,又何曾好好地做过事体?他这人的白相心太重,一年换三个职位。我如果做老板,也是不要雇他的,上班应个卯,人浮于事。下班不是跳舞打牌,就是跟狐朋狗友聚餐,拿回家的薪水越来越少。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用我的私房铜钿贴补,才没弄出大窟窿。到了香港,说是要好好做生意了,讲得花好稻好,我还信以为真,一笔铜钿交在他手里,你看看是个啥结果?现在越来越过分了,竟然连赌铜钿的恶习也染上了。”

樱之最怕这个场面,父母一开仗,她一个头变得两个大。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只求个耳根清净。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家里的纷争愈演愈烈,钟父搬了出去,已经弄到了要离婚分家产的地步。钟母更是请了大律师,说是宁愿钞票打官司用掉,也不会分给这个败家的男人。

在一个周末,樱之排舞忙累了一天,回到家已是十点多钟了,冲个凉,用过简单的晚饭,就上床睡下。刚刚蒙眬入睡,忽听到前面又吵了起来,摔锅踢凳,于平时更为暴烈。实在忍不住,披了件睡袍出去查看。

一瞥之下,樱之遽然大吃一惊。厨房里杯盘满地,狼藉不堪,一向注重仪容的钟父,领带歪了,西装的一只口袋被撕裂开来。而钟母披头散发,追着厮打她丈夫,嘴里叫着:“你去死好了!死了大家清净!”钟父脸色铁青,把案头的一枚景德镇的腊梅瓶一把扫到地下,砸了个粉碎,然后转身往外而去。钟母忿然,还要追上去争斗纠缠。说时迟那时快,钟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钟母……

樱之说,她完全没意识地,突然就插在他们两人中间,同时去抢夺父亲手中的枪,也没有顾到危险。她的潜意识中,两人争吵到这个地步,父亲一定会杀了母亲,只要他手指一动。而父亲是爱她的,只有她出面阻挡,父亲才会放下手中的枪……

樱之噎住了。国粹一言不发,把女人颤抖的手握在掌心,摩挲着,拍抚着。

樱之喝了口水,哑声说道:“然后,枪就响了。我不知道是如何触发了扳机,是谁?有的时候,我恍然觉得是我,也许在争夺手枪时,用力过猛,误触了扳机;或者,父亲在和我拉扯之间走了火。反正,我不相信他会对我开枪。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子弹从肋骨下方射进去,穿过腹腔,伤到了脊椎神经。”

“我没觉得痛,我只是惊骇,一向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竟然把一颗要命的子弹送进我的身体。”

国粹无意识地把樱之的手越握越紧,而樱之挣扎地把手抽出来:“你把我捏痛了。”

国粹低声道:“别说了,我听着难过。”

两人沉默着,桌上烟灰缸里的烟蒂满了出来。咖啡馆外的街道上,亚历山大三世桥上华灯初上,下班的人群像水流一样从身边流过。旁边餐馆厨房里飘来烹煮食物的气味。两人对视了一眼,樱之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低头看了看腕表,说:“哦,我们已经坐了三个多小时了,该走了,而且,我也饿了。”

国粹突然想起云裳的邀约,遂问樱之:“晚上你有安排吗?如果没有,我请你到一个地方吃晚餐去。”

钟樱之的出现,使云裳寓所顿时气氛活跃起来。众人都显得非常开心,云裳说:“这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樱之小姐光临寒舍。”云鹏就说:“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一起坐了两个月的船嘛。”国粹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要说缘分,我是看中了你的烤鹌鹑而来的。你最好去跟厨子说一声,工夫道地些,不要坍了你这个当主人的台。”

于是云裳跑进厨房去,关照厨子加人加菜。大部分的法国厨子,是把自己当作艺术家的,不肯随便改动安排好的菜单,而且脾气也是有点的。听说临时多了个客人,便很生气地说这不合礼仪,叽叽咕咕地抱怨,好像要挥袖而去的样子。后来走出厨房见到樱之,怔了一刻,态度大变,连说没问题,再等半个钟头就可以开饭。

众人放下心来,聚在客厅里喝饭前酒,说说闲话,看云裳淘来的古董家具和瓷器。没多久,白衣白帽的厨子把晚餐开了出来。餐室里一张长桌上铺了细亚麻的桌布,中间的水晶缸里放了一丛白色菖兰。每人面前叠了三个盘子,云裳介绍说第一个盘子是吃前菜和面包的,第二个是吃色拉的,第三个盘子才是吃正餐的。

承晚笑道:“外国人吃饭,就是繁文缛节太多,盘子不能搞错,刀叉不能碰响,人要坐直,像块排门板,一顿饭吃下来腰也断了,吃点啥倒不记得了。”

云裳轻声说:“那个厨子规矩大得很,不这样,他就不肯弄,说是会坍了他的台……”

正说着,厨子捧了一个大托盘出来了,是一大盘煎成金黄色的蛋饼,厨子用大勺给每人分到盘子里。一尝之下,蛋饼里混合了蘑菇和干酪,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云裳说这是黑松露,很是金贵,全法国只有南部有些省份出产,价钱也是贵得要死。国粹吃了几口,觉得这松露的味道有些奇怪,放下叉子不肯再吃了。配的白酒倒是很爽口,清凉甘洌。吃完色拉,厨子端上来烤鹌鹑,大盘子装饰得花里胡哨,一人只分到一只,烤得确实不错,皮脆肉嫩,配的酱汁是加了白兰地的。国粹和承晚都叫好,意犹未尽。甜点有不同的选择,松子仁酥饼配蓝莓冰淇淋,或者是新鲜无花果加鲜奶油蛋糕。

饭毕,厨子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戴了蝴蝶领结,帽子拿在手上,风度翩翩地像个大学教授,出来跟众人告辞。云裳递了个放有小费的信封给他,厨子接过,又特意走到樱之面前,先鞠了个躬,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大篇赞美的话,再捧起女人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下。

饭后,云裳又请大家到书房喝白兰地,看他新买来的一座拿破仑时期的自鸣钟,钟座做成巴黎歌剧院的雏形,鎏金嵌银,花哨莫名。云裳在书桌抽屉取出一把钥匙,转了一圈,钟座底部便开了一扇小门,一个小小的绅士出来,钟声同时响起,听得出是巴赫的赋格曲。

大家啧啧称奇,云裳说在拉丁区逛画廊时,在一家画廊兼古董店里看到这座钟,搁在角落里,蒙满灰尘。一问价钱,便宜得不敢相信。叫了出租车拉了回来,一上油,竟然如新的一样。

从晚餐开始,国粹不时留意着樱之,发觉她的情绪还可以,与众人的谈话也和谐,只是吃得很少,最后上来的鹌鹑差不多没动。有意思的是,当法国厨子捧了她的手亲吻之际,樱之微微地笑着,低了头,表情显得娇羞莫名,本就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庞,再加上一股女人最本源,最纯粹的璀璨神情,就像拉斐尔笔下的尘世女子,被一束圣光突然照亮。

只是极短的一刹那。

钟樱之住得离这儿不远,位于皇宫大桥畔的高卢人旅馆。大家兴致正高,都说要送。樱之婉拒,才几步路而已,不必麻烦了,让范国粹代劳就行了。众人哪肯,说正好走走消食。于是一伙人出了公寓,轮流推着轮椅,穿过协和广场,沿着塞纳河一路迤逦而行。时值牧月之初,近十点了,天还是很亮,气候也开始转为温暖,是巴黎最为怡人的季节。商店还在营业,路上行人不绝。转头向塞纳河的对岸看去,圣母院是一抹淡淡的影子,最高法院的尖堡像两支巨大粗壮的铅笔,耸立在淡紫色夜空下。一艘大型平底游船,客舱中灯火辉煌,在河道中无声地滑行。

走到大桥旁边,众人停下歇脚。钟樱之说:“这大桥的下面还有一层,我从未下去过,你们去过吗?”

云鹏俯身朝下张望一眼,说:“底下黑咕隆咚的,没什么好看的,倒像是谈恋爱的好去处。”

国粹抢白他:“巴黎这么多咖啡馆还不够,谁跑到桥底下去谈恋爱?”

云鹏笑着说:“也许是鬼魂吧。”

“不许吓唬女生。”

樱之怂恿几个男生:“我才不怕鬼魂呢。我们下去看看吧,难得让你们出把力。”

于是四个人夹手夹脚地搬起轮椅,磕磕绊绊地走下台阶,把樱之放在河堤上。众人环顾四周,二十来级台阶之隔,这儿与上面繁华闹市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旷安静,几个夜间游荡者,孤单单地坐在长椅上抽烟。河水就在咫尺之遥,宽阔而缓慢,水汽开始弥漫,气温也跟上面差了好几度。国粹只穿了件薄衫,不觉打了个寒噤。不远处有个坐在长椅上抽烟的男人,戴着遮着脸孔的礼帽,大衣领子竖起,微暗中烟头一明一灭。再远些的桥洞暗影中,突然响起了一把小提琴的呜咽之声,是卡米尔·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琴声如泣如咽,随波流淌。

国粹突然有一种荒谬之感浮上来,如一个错乱的梦境:那个坐着抽烟的孤独男人就是他自己,头顶的上方,香榭丽舍大道纷扰而喧嚣,人人兴高采烈,其实是一个虚假的幻象。而他处身的这个半暗微明的空间,阴冷萧瑟,却是真实的,是可以触摸得到的人世间。几步之遥,时间之河从脚边流淌而过,河水黑暗黏稠,长年累月冲刷、腐蚀着现实的堤岸。他被自己的幻觉奇想吓了一跳,急转身寻找云裳他们,遍寻不见,只见一张空的轮椅,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堤岸边。椅面上,一束雪白的百合花正在盛开。

他猛地摇了摇头,顺手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他刚才在云裳那儿酒有点多了。

把樱之送到旅馆后,四人闲逛地走回去。就在分手之际,云裳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昨天接到我亲戚从香港寄来的电报,五月二十七号上海解放了。嗯,就是三四天前的事。” BT3ERpK/kuSRTRc5Y13wT6ggbtC8SC62p9CVBwKsrmzF52HB2u4RPkqHnziENM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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