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X先生:
因为要继续写《对地窖说》,一个长的短篇——从来都不太承认中篇这种文体,我今天开始查资料,查资料是很容易“歪楼”的,查着查着,不知道跑到什么小路去了,本来要了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最后在琢磨啥叫耶路撒冷综合征和慕残综合征。人类真是太有想象力了,能把自己的手想成一个独立的人,你的左手或者右手拥有了独立意志,想要叛变你,离开你,这叫异手综合征。
我还得学点儿土木工程,知道修建一个地窖所需的工序,还有通风系统、焊铁门、给水给电、化粪池还是土法便桶,地窖里有做饭的地方,那么要有煤气炉和抽油烟机,还得把油烟通到外边去。要了解这些女人的经期,要有卫生巾。如果你手里有副国际象棋,棋子是六个女人,你该如何下这盘棋呢?如果只是一个女人,诸如美国被虏七年做性奴的女孩卡罗和她的“奴隶主”卡门龙,相对要好办一点,六个女人能不能把一个男的团团围住并制服他呢?为什么她们没有那么做?
如果喝点儿酒就能把这些问题想明白,我倒也挺想喝一喝的,家里有两箱精酿和两瓶红酒,都被我藏起来,戒酒戒烟戒咖啡,再不整点儿变态题材,简直没法正常地过第二天。
我喜欢我笔下那些有神秘色彩的配角,没有一个配角是让你看得到全貌的。我们每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具体的经历,你能够认识的,就是你经历的全部。这种认识左右了你,局限了你,包裹了你,定义了你,甚至闭塞了你。配角就是,他们自己也有全部的生活和经历、全部的人格样貌,但是在小说里面,他们只愿意让自己的面纱少少地揭开,多来一点都不好,哪怕是一个卖给你烟的小卖店店主,他难道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店主吗?他的过去不是在浓雾之中,隐藏了全部的秘密和张力吗?他没有情爱吗?他不曾杀过任何生灵吗?他不极端吗?他一时间的嫉妒心不曾引发狂风暴雨吗?
我每天都在继续读赫拉巴尔,读他没法太快,一个晚上能读完(未必完全读懂)四分之一本《绝对恐惧》就不错了。“蓝色东欧”书系的第三辑有一半是赫拉巴尔的作品,我当然以前也买过他的《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和《过于喧嚣的孤独》,还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的他用他老婆的口气写他自己的《林中小屋》。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我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可以好好地、深入地阅读东欧文学的时间点。布拉格是个神奇的城市,“五楼”
是布拉格的谜语,赫拉巴尔一生沉迷于五楼这个死亡暗示,一直在收集各种各样的人跟五楼的关系,包括那些在五楼住、在五楼上班、在五楼深感绝望、从五楼俯瞰整个街道、试图坐在五楼探寻内心平静、与五楼有仇、把自己的女人压倒在五楼的床上、在五楼的卫生间吃抗抑郁药物、未必知道自己从五楼出生、造就五楼婴儿……的人们。
五楼的落日会比三楼或者八楼角度更正确吗?
五楼好在哪里?坏在哪里?五楼的下水道一样通畅无阻吗?
我对这个有“五楼执着综合征”的赫拉巴尔很无语,但他确实是一个过分伟大的作家,是一个典范,即便他喝酒,在酒吧高谈阔论,七八十岁把自己摔得乱七八糟,在美国见了苏珊·桑塔格,养过多的猫以至于爱不够分而虐杀它们以减员……他的伟大却并未因此打了任何折扣,我认知的某些伟大跟不幸或者运气是毫无关系的,它是一个人的荣耀感,而荣耀感是因为对比产生的。
因为眼下一只宠物也没有,我打算把屋顶上那只黑灰色的鸽子一厢情愿地认养了,反正你只需要给它起个名字,它就归你了,这个名字喊久了,就会产生感情,感情是无用的,但是是必需的。
我问过你为什么叫X先生,你说是因为喜欢《X档案》那个美剧,我们曾经一起(远程)看过一集,说真的,我不是太喜欢,但不妨碍你给自己起名叫作X,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所以,你成不了我的宠物,听说你打算给我起个外号,希望不要太难听了,难听的话,我只好给你包个红包让你改一个。
就写这些咯,今天天气很好,有晴天综合征吗?怎么才能得上?
2018年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