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X先生:
这些年,我感觉自己像是奔跑在一辆速度均匀的火车边上,它在它的轨道上始终前行,匀速地,和缓地,偶尔鸣一下汽笛地……要跨过围墙、栏杆、月台上送乘客的人、卖东西的小贩、风霜雨雪、没有路灯的黑暗、过分尖锐的噪音,我始终奔跑是因为如果被它落下,就失去了依傍,这个依傍是精神化的,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很多人失踪在这条铁路线上,有些人被雪堆埋了之后,再也看不到了,也有些人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子跨过三排栏杆,或者从乘客们的脑门上跨过去,他们从半空中坠落的声响,常常响彻月台。
你可能看到野兔也奔波其间,野兔通常是灰褐色或者深灰色的,纯白的野兔在野外待久了,自然被染脏,脏兔子毛不时从你腿边擦过,你很想停下来抓个兔子烤着吃,把那些堆放在月台一角的木材砍成烤兔子的燃料,天气太冷,不吃烤兔子简直对不起自己。
我也停下来烤只兔子吃,然后继续奔跑,有时候跑不动了,就快步走,也一瘸一拐地走过,当然了,也爬过,也在地上号啕大哭过,不管多么不堪的事情我都干过,就差大小便失禁了。
昨天夜里我在读柏拉图的《泰阿泰德》,这实际上是苏格拉底和泰阿泰德的对话录,苏格拉底简直太坏了,他说自己并非掌握智慧的人,他“不生孩子”,但他是“助产士”,是负责辨别真胎和风卵的那个人。我感觉他说的助产士,更像是教师所起的作用,教师让学生在提问中了解到真知,通过自己的思考,获取智慧。不停地深入地提问,以期论证提问之后的答案真伪,就是教师的功用。
苏格拉底会问出这种问题,能把人活活绕晕:“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在认识某个东西的时候不认识他所认识的这个东西?”进而,这个问题还会延展为:“有没有可能既清楚又模糊地认识;是不是只能认识附近的东西而不能认识远处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既强烈又微弱地认识同一个东西?”
读这种书,确实有一种把大脑内部的膀胱都一并打开的功效,膀胱中一泻而出的尿液,促使你的尿意浮现于脑海当中,尿液将大脑内部的球体浸泡着,它浮在上面,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忍受着尿骚味儿,既坚忍又滑稽。
读这种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大半夜自己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好像在去往古希腊的岔路口,突然碰到了骑牛的老子,老子手里还正在啃着汉堡或者三明治,喝鲜酿啤酒。读这种书,可以充分体验到思维的快感,仅仅靠着思维,你就到达了一波又一波隐约而至的脑高潮,生理性的快感伴随着心理性的窒息,所以,读这类书是可能上瘾的,我奉劝你轻易不要开启这个阀门。
冬天的夜晚非常漫长,很适合完全彻底地去读书,何况是在山里。我仿佛听到还不打算冬眠的一两只鸟,在远处鸣叫,也许是幻觉。这里安静得连风吹过心血管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我不打算去数心跳的次数,心跳到一定的次数,它自然会停下来,为这个操心,是最无聊的。
不知道你的冬天通常怎么过?下次写信,多写几句,像我这样写够一千字是最好的,当然啦,也不必刻意勉强。
2018年1月2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