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X先生:
早上五点半,我被冻醒了,特别冷的冷空气弥漫在窗玻璃之外,但是没有看到预期要下的雪。气温是已经达到了下雪所需,但是水蒸气不够,大气层没有积累足够下雪的水分,只能徒劳地降温,将整个北京城的温度降低,就跟冰室内的鹅蛋差不多了,鹅蛋上挂着屎,和一根干稻草。于是我写了一首诗贴到朋友圈,于是B先生在那首诗下面评论,于是我们小窗互相问候,他还在工作,在做碗,彻夜工作,B先生的工作是我非常羡慕的,如果不是选择了做打字员,我应该像他这样度过一生,做个手工工作者,和热乎乎的泥巴在一起,每做好一排碗,就吃一片红豆吐司,这个点儿开始计算起,再吃两片红豆吐司就可以吃早饭了。
B先生的生活,简单之中有自己的暗河流动,他的心特别静,静到你都听不到水流的声音,我和他从未见过面,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寂静之美,他的寂静里有一些光影,有一些疏离和冷静,这是我喜欢的。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可以产生美,美是因为没有与美无关的事物参与,才达到了美的程度,当然,如果你要故意让美显得无序,显得脏,你也可以特地去闹出点尴尬和异样的美。如谷崎润一郎先生经常干的那样,他让美下拉出很多细小而变态的名目。但我还是喜欢可以大批量、源源不断产生的美,寂静之美算是一种,你不容易对这类大气的美产生厌烦情绪,像面对了一件明式家具。
今天我把《你读过赫拉巴尔吗》的下半本拿到银行排队的时候去读,外面的风刮得牛鬼蛇神都怕过马路,天桥上区区两三个行人,几乎像几张纸片儿一样,要被从二环卷到五环外,于是我读到了这样的段落:
我认为,作家是这样一个人,他坚韧不拔地走遍这整个田野、城镇和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在他自身和人们中发现已被埋葬的画面与谈话,当这些画面处于联想的磁场,具有了电荷,就会自己跳入由打字机一行行打在白纸的文稿中来。作家是这样一个人,他能找到通向亡人的那座彩虹桥,善于将他们同活人一样带回来。我认为作家和他的工作并非胜过尸体清洗师,也不亚于使仿佛已经死去的昏迷者苏醒过来的医生与护士的工作程序和方法。作家是那个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就努力要将多方位、辽阔无限的世界移到打字纸上的傻瓜。这是一种人,他的职业不是非做不可,而他又不惜费劲,努力去向其他人说些有关人和命运的话题。不过这一工作与其说是一种痛苦,不如说是一种充满好奇的快乐。这是对现实微弱光芒的寻觅与发现。这光芒照亮的不单是写作者,还有那些没时间写作的人的道路……
这段话是引用了赫拉巴尔本人的话,原谅我最近举的例子都是他,我还成功地把《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安利给我的母亲大人林秀莉,作为她的第五本文学读物,她说自己只喜欢读长篇小说,不太喜欢短篇和随笔,长篇有娓娓道来的故事和人物命运的起承转合,挺容易读进去的。不管怎么样,她正在废寝忘食地读赫拉巴尔,让我窃喜。但是弟妹给她带来了余华的《兄弟》,以她最近对余华的痴迷,这本书,看来她是非读不可了,我想等她读完了再跟她讨论讨论。
你今天的作息恢复正常了吗?熬夜不好,但如果是因为观察天象而熬夜,倒是挺浪漫的,可以原谅。
2018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