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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刘知幾疑古惑经思想及对伪史、伪说、伪书的考辨

刘知幾(661—721年),字子玄,唐代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人,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史学理论家和辨伪学家。他出身于世代“簪缨之家”,自幼随父刘藏器(高宗朝任侍御史)学习《古文尚书》,深感其文辞佶屈聱牙,很难读懂。然喜读《左传》及其他史书,十一岁读完《左传》,十七岁前已将《史记》《汉书》《三国志》等汉以来各家史书“窥览略周”。在阅读史书的过程中,他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在《史通·自叙》中他说:

至如一代之史,分为数家,其间杂记小书,又竞为异说,莫不钻研穿凿,尽其利害。加以自小观书,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习。故始在总角,读班、谢(承)两《汉》,便怪《前书》(《汉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后汉书》)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哲。于是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始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

正是这种独立思考的习惯,逐渐培养了他不迷信古人,勇于怀疑的精神。尤其是在读了东汉王充的《论衡》后,更是深受其启迪和影响。他在《史通·自叙》中,列举了对他影响最大的六部著作,其中一部,就是《论衡》。在《史通·惑经》中,他更是直言不讳地承认:“昔王充设论,有《问孔》之篇,虽《论语》群言,多见指摘,而《春秋》杂义,曾未发明。是用广彼旧疑,增其新觉” ,故而作《疑古》《惑经》两篇。在《疑古篇》中,他提出了《尚书》可疑者十条,其中有一条谈到对尧的增美,一条说到对于桀、纣的增恶。这些在《论衡·艺增篇》中实际上已经论及,此外还有七条谈到二帝三王禅让征伐之事,其中部分《论衡》也已经论及。故而明代学者胡应麟称:“《史通》之为书,其文刘勰也,而藻绘弗如;其识王充也,而轻讦殆过。”

刘知幾疑古惑经的思想,集中表现在《疑古》和《惑经》两个专篇之中。《疑古》篇首先指出,孔子等圣人的某些说教是造成伪事、伪说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案《论语》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又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圣人立教,其言若是。在于史籍,其义亦然。是以美者因其美而美之,虽有其恶,不加毁也;恶者因其恶而恶之,虽有其美,不加誉也。故孟子曰:“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斯并曩贤精鉴,已有先觉。而拘于礼法,限以师训,虽口不能言,而心知其不可者,盖亦多矣。又案鲁史之有《春秋》也,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讳。斯乃周公之格言。然何必《春秋》,在于六经,亦皆如此。故观夫子之刊书也,夏桀让汤,武王斩纣, 事甚著,而芟4夷不存。观夫子之定礼也,隐、闵非命,恶视不终,而奋笔昌言,云“鲁无篡弑”。……斯验世人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者多矣。

其后,刘知幾列举《尚书》《论语》等书所记十条可疑之事,一一进行辩驳。如《尚书·尧典》称尧“克明俊德”,陆贾《新语》又称:“尧、舜之人,可比屋而封。”刘知幾依据《左传》文公十八年的记载认为:

高阳、高辛二氏各有才子八人,谓之“元”、“凯”。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帝鸿氏、少昊氏、颛顼氏各有不才子,谓之“浑沌”、“穷奇”、“梼杌”。此三族也。世济有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亦有不才子,天下谓之“饕餮”,以比三族,俱称“四凶”。而尧亦不能去。斯则当尧之世、小人君子,比肩齐列,善恶不分,贤愚共贯。且《论语》有云:舜举咎繇,不仁者远。是则当咎繇未举,不仁甚多,弥验尧时,群小在位者矣。又安得谓之“克明俊德”、“比屋可封”者乎?

再如他针对《论语》《尚书》自相矛盾的记载,尖锐地指出:

夫五经立言,千载犹仰,而求其前后,理甚相乖。何者?称周之盛也,则云三分有二,商纣为独夫;语殷之败也,又云纣有臣亿万人,其亡流血漂杵。斯则是非无准,向背不同者焉。又案武王为《泰誓》,数纣过失,亦犹近代之有吕相为晋绝秦,陈琳为袁檄魏,欲加之罪,能无辞乎?而后来诸子,承其伪说,竞列纣罪,有倍五经。

尧、舜禅让,千古传为美谈。而刘知幾则认为这是一种虚语、伪说。他依据《汲冢琐语》和《山海经》等的记载,证明舜是先废尧而立其子丹朱,然后再废丹朱而自立。禹之于舜,亦是如此,“禹黜舜而立商均”,最后又取而代之。刘知幾进一步指出其事与后代史书矫称帝王篡夺为禅让皆属虚妄。他说:

观近古有奸雄奋发,自号勤王,或废父而立其子,或黜兄而奉其弟,始则示相推戴,终亦成其篡夺。求诸历代,往往而有。必以古方今,千载一揆。斯则尧之授舜,其事难明,谓之让国,徒虚语耳。

列举十疑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大抵自《春秋》以前,《尚书》之世,其作者述事如此。……夫远古之书,与近古之史,非唯繁约不类,固亦向背皆殊。何者?近古之史也,言唯详备,事罕甄择,使夫学者睹一邦之政,则善恶相参;观一主之才,而贤愚殆半。至于远古则不然。夫其所录也,略举纲维,务存褒讳,寻其终始,隐没者多。……若乃轮扁称其糟粕,孔氏述其传疑,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武成》之篇,吾取其二三简。”推此而言,则远古之书,其妄甚矣。

《惑经》篇是专辨孔子删定的《春秋》的。在该篇中,刘知幾列举出《春秋》“所未谕”者十二,“虚美”者五,认为孔子修《春秋》“多为贤者讳”,或仅凭传闻,或缺载史事,或沿袭讹误,乃至造成了许多曲笔、失误之处。

比如鲁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春秋》记“狄入卫”。《穀梁传》范宁注:“不言灭,而言入者,《春秋》为贤者讳。齐桓公不能攘夷狄,故为之讳。”鲁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32年),《春秋》又记:“天王(周襄王姬郑)狩(巡察)于河阳。”《左传》:“是会也,晋侯(文公)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云云,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刘知幾通过“狄人入卫”、“天王狩河阳”两事,揭露《春秋》为贤者讳这一义例是违背史官据事直书之精神的。他指出“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观夫子修《春秋》也,多为贤者讳。狄实灭卫,因桓耻而不书;河阳召王,成文美而称狩。斯则情兼向背,志怀彼我。苟书法其如是也,岂不使为人君者,靡惮宪章,虽玷白圭,无惭良史也乎?”

再如他批评《春秋》对史料来源缺乏分析与选择时指出:

盖君子以博闻多识为工,良史以实录直书为贵。而《春秋》记他国之事,必凭来者之辞;而来者所言,多非其实。或兵败而不以败告,君弑而不以弑称,或宜以名而不以名,或应以氏而不以氏,或春崩而以夏闻,或秋葬而以冬赴。皆承其所说而书,遂使真伪莫分,是非相乱。

从而揭示了《春秋》记事多凭别国不确切的讣告,致使史事真伪难辨、是非混淆的现象。

对于那些后来学者不加分辨地一味赞扬和盲目崇拜《春秋》的做法,刘知幾也一一作了批评,他首先指出:

世人以夫子固天攸纵,将圣多能,便谓所著《春秋》,善无不备。而审形者少,随声者多,相与雷同。莫之指实。

接着,他对司马迁、左丘明、孟子、班固等人对《春秋》赞美的话一一进行了反驳。比如针对司马迁所说,孔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他指出“夫子之所修者,但因其成事,就加雕饰,仍旧而已,有何力哉?加以史策有阙文,时月有失次,皆存而不正,无所用心,斯又不可得而殚说矣”。 他认为司马迁的话是虚美之言。最后,刘知幾还追根求源,指出虚美的根源在于儒家的偏私。“考兹众美,征其本源,良由达者相承,儒教传授,既欲神其事,故谈过其实。”

刘知幾对于儒经的批评,还见于《史通》其他篇目中。这是对历来盲目崇拜古代、迷信圣人的观念的一次总的批判,因此遭到了封建正统派的指责,如最早写出专著来批判《史通》的柳璨称《史通》“妄诬圣哲,评汤之德为伪迹,论桀之恶为厚诬,谤周公云不臣,褒武庚以殉节,甚至弹劾仲尼”。 直到明清时期,一些封建学者仍不断指斥其“薄尧、禹而贷操、丕,惑《春秋》而信《汲冢》”,“高自标榜,前无圣哲”。 清人黄叔琳甚至将《疑古》《惑经》称作是“非圣无法”的“邪说谣辞”,并力主删去其中部分章节。 纪昀在《史通削繁》中则全部删去《疑古》等四篇文字,删去《惑经》中“五虚美”的大段文字。这从反面向我们说明了,在盲目崇拜古代、迷信圣人的封建社会中,敢于疑古惑经,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要承受多么沉重的压力。

在对经书提出怀疑、作出批判的同时,刘知幾还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对史书所记史事的真伪进行了考辨。在《史通·暗惑》中,他开门见山地指出:

夫人识有不烛,神有不明,则真伪莫分,邪正靡别。……而行之者伪成其事,受之者信以为然。故使见咎一时,取怨千载,夫史传叙事,亦多如此。

继而,他列举了《史记》《汉书》《东观汉纪》《晋书》等史书中虚妄不足信从的记载,提醒世人“夫书彼竹帛,事非容易,凡为国史,可不慎诸”。 比如他举《史记·五帝本纪》所述瞽叟命舜掘井,“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一例,认为“如《史记》云重华(即舜)入于井中,匿空而出,此则其意以舜是左慈(案:《后汉书·方术传》记其能幻化隐身)、刘根(案:《后汉书·方术传》记其能招鬼隐身)之类,非姬伯(即姬昌)、孔父(即孔子)之徒。若识事如斯,难以语夫圣道矣”。

再如他又举《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所载“孔子既殁,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也”为例,批评说:“如有若者,名不隶于四科,誉无偕于十哲。逮仲尼既殁,方取为师。……何肯公然自欺,诈相策奉?此乃儿童相戏,非复长老所为。观孟轲著书,首陈此说;马迁裁史,仍习其信。得自委巷,曾无先觉,悲夫!” 从而指出司马迁采撷史料时有择别不精之弊。

又如《东观汉记》卷二十三《刘盆子传》记:“赤眉遇光武军。……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二十余万人肉袒降,……贼皆输(交出)铠仗,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今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齐。”刘知幾认为“赤眉降后,积甲与熊耳山齐”的记载属浮夸不实之词,他指出:“案盆子既亡,弃甲诚众。必与山比峻,则未之有也。昔《武成》云:‘前徒倒戈’,‘血流漂杵’。孔安国曰:‘盖言之甚也。’如‘积甲与熊耳山齐’者,抑亦‘血流漂杵’之徒欤?”

刘知幾认为,史书中之所以掺杂着大量的伪事、伪辞,是史官的曲笔讳饰、好异猎奇,多信小说寓言造成的。在《史通·采撰》篇中,他指出:

(中世作者)其失之者,则有苟出异端,虚益新事。至如禹生启石,伊产空桑,海客乘槎以登汉,姮娥窃药以奔月,如斯踳驳,不可殚论。……而嵇康《高士传》,好聚七国寓言,玄晏《帝王纪》,多采六经图谶,引书之误,其萌于此矣。……沈氏(约)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而魏收党附北朝,尤苦南国,承其诡妄,重以加诸。……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之徒,其所载或恢谐小辨,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务多为美,聚博为功,虽取悦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

然而他又说:

若吞燕卵而商生(见《诗·商颂·玄鸟》和《史记·殷本纪》),启龙漦而周灭(见《国语·郑语》及《史记·周本纪》),厉坏门以祸晋(见《左传》成公十年),鬼谋社而亡曹(见《左传》哀公七年),江使返璧于秦皇(见《汉书·五行志》),圯桥授书于汉相(见《史记·留侯世家》),此则事关军国,理涉兴亡,有而书之,以彰灵验,可也。

主张史书中可以记一些“事关军国,理涉兴亡”的怪异诡妄之事,这暴露了他思想的局限性。

此外,刘知幾在《史通·五行志错误》《五行志杂驳》等篇中还集中批判了《汉书·五行志》中有关历史上“灾异”的神学学说。刘知幾认为,自然界的一些变化,如日食、山崩、水火、天旱、陨霜等与历史毫不相关,但有的史家硬是把它们写入史册,加以附会。他举例说,如《春秋》记:“昭公九年,陈火。”而董仲舒却解释说:“陈夏征舒弑君,楚严(庄)王托欲为陈讨贼,陈国辟门而待之,因灭陈。陈之臣子毒恨尤甚,极阴生阳,故致火灾。”对此,刘知幾反驳说:楚庄王灭陈后,又拥立陈成公为陈国国君,孔子对此曾称赞楚庄王之贤,怎能说“陈之臣子毒恨尤甚”呢?再者,楚灭陈共有三次,始为鲁宣公十一年陈被楚庄王所灭,次为鲁昭公八年被楚灵王所灭,后为鲁哀公十七年被楚惠王所灭。而董仲舒却误把昭王八年楚灵王灭陈当成了宣公十一年楚庄王灭陈,并牵强附会地把楚庄王灭陈解释为“陈火”的原因。刘知幾尖锐地批评董仲舒说:“嗟乎!下帷三年,诚则勤矣。差之千里,何其阔哉!” 刘知幾对阴阳家们诸如此类“不凭章句,直取胸怀,或以前为后,以虚为实。移的就箭,曲取相谐”以及“前事已往,后来追证,课彼虚说,成此游词” 的做法深恶痛绝,表现了他大胆的“疾虚妄”的精神。

对祥瑞符命的认识,刘知幾和王充一样都没有从根本上否认它。他认为符瑞有真有伪。他说:

夫祥瑞者,所以发挥盛德,幽赞明王。至如凤凰来仪,嘉禾入献,秦得若雉,鲁获如麇,求诸《尚书》《春秋》,上下数千载,其可得言者,盖不过一二而已。

在刘知幾看来,《尚书》《春秋》中所载的一些祥瑞是可信的。至于近古的所谓符瑞则大有疑问。他指出:“爰及近古则不然,凡祥瑞之出,非关理乱,盖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弥少而瑞弥多,政逾劣而祥愈盛。” 对那种臣下为投君所好而故意编造出来的符瑞,刘知幾进行了深刻地揭露和批判。

除考辨经书、史书中伪事、伪说外,刘知幾还对一些古书本身进行了考辨。在《史通·古今正史》中,他在论及《古文尚书》时作了这样的论述:

《古文尚书》者,即孔惠之所藏,科斗之文字也。……至于后汉,孔氏之本遂绝。其有见于经典者,诸儒皆谓之逸书,王肃亦注《今文尚书》,而大与《古文》孔《传》相类,或肃私见其本而独秘之乎?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始以孔《传》奏上,而缺《舜典》一篇,乃取肃之《尧典》,从“慎微”以下分为《舜典》以续之。自是欧阳、大小夏侯家等学,马融、郑玄、王肃诸注废,而《古文》孔《传》独行,列于学官,永为世范。齐建武中,吴兴人姚方兴采马、王之义以造孔传《舜典》,云于大航购得,诣阙以献。举朝集议,皆以为非。及江陵板荡,其文入北,中原学者得而异之,隋博士刘炫遂取此一篇列诸本第。故今人所习《尚书·舜典》,元出于姚氏者焉。

可见他对伪《古文尚书》基本是信而不疑的,但他对其中部分篇目如《舜典》,则明确指出是齐建武中姚方兴所伪造。对《泰誓》,他也是表示怀疑的。他说:“宣帝时,复有河内女子,得《泰誓》一篇献之,与伏生所诵合三十篇,行之于世。其篇所载年月,不与序相符会,又与《左传》《国语》《孟子》所引《泰誓》不同,故汉、魏诸儒,咸疑其谬。”

对当时通行的《孝经》郑氏注,他也颇持怀疑态度。他指出:

今俗所行《孝经》,题曰郑氏注,爰自近古,皆云郑即康成,而魏、晋之朝无有此说。至晋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帝太元元年,再聚群臣,其论经义;有荀昶者,撰集《孝经》诸说,始以郑氏为宗。自齐、梁以来,多有异论,陆澄以为非玄所注,请不藏于秘省;王俭不依其请,遂得见传于时;魏、齐则立于学官,著在律令。盖由肤俗无识,故致斯讹舛。

接着他列举了十二条证据以证明《孝经》非郑玄所注。主要证据可归纳为以下几点:一是郑玄自序及弟子追述其师著述,都不言郑玄注《孝经》;二是谢承、司马彪、袁山松等所著《后汉书·郑玄传》均无郑玄注《孝经》之记载;三是王肃《孝经传》首有司马宣王的奏疏,言诸儒注《孝经》,以王肃为长,而不言郑玄注;四是王肃注书,多言郑短,而《孝经传》没有任何攻击郑说之处;五是魏、晋间人士辩论时事,郑玄所注无不撮引,而没有一言引《孝经》之注。

对当时通行的《老子》河上公注,他也持怀疑态度。他指出:

其序云:“河上公者,汉文帝时人,结草庵于河曲,乃以为号;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冲空上天。”此乃不经之鄙言,流俗之虚语。按《汉书·艺文志》注《老子》者三家,河上所释无闻焉尔,岂非注者欲神其事,故假造其说耶?其言鄙陋,其理乖讹。

同时,他还疑及《周易》子夏注。他称:

《汉书·艺文志》《易》有十三家,而无子夏作传者;至梁阮氏(孝绪)《七录》而有《子夏易》六卷。……岂非后来假凭先哲,亦犹石崇谬称阮籍,郑璞滥名周宝。必欲行用,深以为疑。

此外他还考辨了一些单篇的文章。如《史通·杂说下》称:

《李陵集》有“与苏武书”,词采壮丽,音句流靡。观其文体,不类西汉人,殆后来所为,假称陵作也。迁史(指《史记》)缺而不载,良有以焉。编于李集中,斯为谬矣。

受此说影响,苏轼也认为《文选》所收数首传为李陵与苏武唱和之作的五言诗,以及所谓李陵《与苏武书》,皆不可信。他称:

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若统也。……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辞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

由此,李陵《与苏武书》的真伪,遂成为后世争议的一个焦点。

由上可见,刘知幾在考辨伪书的过程中,已经注意从不同的角度、采用不同的方法进行考辨。如已经注意从著录传授上提出疑问,从同时代人是否称引或议及上指出疑点,从内容的虚妄上以驳其谬,从文体、文句与时代风格的不同上辨其真伪。而且多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对后世辨伪学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正如梁启超所指出的那样:

刘知幾罗列许多证据,指出《尚书》《春秋》《论语》《孟子》对于古史的妄测虚增或矛盾错谬,直接地笼统地攻击五经和上古之书真伪不分、贻惑后世。在那种辨伪学衰微已久的空气中,首先引导学者做自由的研究,开后来的风气的,刘知幾总是头一个,不能不令我们佩服。 43GmxLt3ET/m8YvMNH076NX2ncpPdjFY9YNP9oGHzqBfO4r3Wyngv90CpezNBp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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