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抑郁,顾名思义,就是在青少年期出现的抑郁发作。青少年期是个体从儿童到成人的心理发展转变的关键期,是个体从家庭走向社会独立的过渡阶段,有着不同于儿童和成人阶段的显著特点。
考虑到世界卫生组织(WHO)定义青少年的年龄范围为10~19岁,并将成人的年龄分界定为18岁,以及我国学生普遍从12岁开始接受6年的中学教育,本书将青少年的年龄范围界定为12~18岁,青少年抑郁则特指12~18岁出现的抑郁发作。
在王智雄医生为我们澄清什么是抑郁发作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ICD-10,还是DSM-5,关于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并没有做年龄上的划分,而DSM-5也仅在其他常见症状中提到,“当心境抑郁时,儿童青少年可表现为心境易激惹”。也就是说,除了青少年心境抑郁这一项(这一描述是因为青少年和成人在言语表达及情感成熟度方面存在重要的发展差异),青少年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和成人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基本一样。此外,因青少年正处于体重自然增加阶段,在判断体重变化的症状时,还需要考虑未增加的预期体重,而不仅仅是体重的显著减轻或增加。
虽然青少年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和成人抑郁症的诊断标准基本一样,但是在青少年期,抑郁症的表现方式可能略有不同。青少年抑郁症的典型表现可能包括疲劳、易怒和愤怒,以及与行为相关的问题,如在学校表现不佳、伙伴关系或其他人际关系不良等。
共病,顾名思义就是同时患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病症,也就是说,除了抑郁症状达到诊断标准以外,同时还有其他一种或多种精神心理病症达到诊断标准。
这里提到的诊断标准是根据诊断标准指南(如DSM-5、ICD-10/11)确定的,只有标准指南判定能够达到“病症”程度的,我们才算作共病。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青少年抑郁症的共病情况。
青少年抑郁症共病的概率高达70%以上,也就是说,10个患抑郁症的青少年中,至少有7个以上同时还患有另外一种病症,这种情况是非常普遍的。
所以,每当我们面对抑郁症人群,尤其是患抑郁症的青少年的时候,我们不能够认为他们只是患有抑郁症,他们很可能还伴随其他的病症。不管这些病症跟抑郁症的关系是并列的、平行的,还是有先后、有因果的,我们都需要有鉴别和排查的意识。如果发现患者有共病的情况,那我们很可能需要兼顾处理,否则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青少年抑郁症的共病率比成年人更高,王智雄医生认为可能有以下三方面原因:
第一,儿童早期的精神障碍增加了患儿在青少年期患其他精神障碍的概率。 例如,孤独症谱系障碍患儿在青少年期患焦虑障碍、抑郁障碍、强迫障碍的概率会增加;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患儿在青少年期患对立违抗性障碍、品行障碍、焦虑障碍、抑郁障碍、双相障碍的概率会增加。
第二,抑郁症本身的症状及其影响容易引起其他精神症状,导致其他精神障碍的出现。 青少年抑郁症较成人更容易慢性化发展,因为青少年对抗抑郁药物的敏感性比成人低,且儿童精神科医生更为稀缺,这很容易导致青少年抑郁症状迟迟不能缓解、抑郁持续时间较长,表现出自信心下降、自我评价过低、精力不足、悲观绝望等状态,并逐渐引起焦虑症、回避型人格障碍等。
第三,青少年身心发展阶段客观的脆弱性。 无论是身体发育还是心理发育,青少年在这一阶段都处于迅速变化期,孩子们的人格尚未成熟稳定,又面临着许多导致精神障碍的生物学因素、心理因素和社会环境因素的挑战,身心的易感性加上多方的致病源,很容易让青少年产生各种行为、情绪和思维上的问题。
青少年的精神症状比成人更加复杂多变,而目前的精神障碍诊断标准是以症状学的视角描述的,同样的一种精神症状可能做出多种精神障碍的诊断,从而增加了精神障碍共病的情况。例如,很多青少年患抑郁症的同时还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儿童期的创伤经历也增加了长大后患抑郁症的概率。在不良的家庭环境、学校环境和社会环境中成长的青少年,更容易患焦虑症,从而产生多种共病。
青少年抑郁症的常见共病有焦虑症、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强迫症、进食障碍、物质使用障碍、游戏障碍等。其中,以青少年抑郁症共病焦虑症最为常见,约15%~75%。共病性焦虑抑郁与单一类型不同,与非焦虑性抑郁症患者相比,焦虑性抑郁症患者会产生更严重的功能损伤和更多的自杀意念,一定要及时识别和积极治疗。
抑郁障碍分为很多种类型,例如抑郁发作、心境恶劣(持续性抑郁障碍)、经前期烦躁障碍等;焦虑障碍也分为很多种类型,例如广泛性焦虑障碍、社交焦虑障碍、惊恐障碍、分离性焦虑障碍等。青少年抑郁症共病焦虑症可以由1个及以上不同类型的抑郁障碍和1个及以上不同类型的焦虑障碍组合而成,甚至可以同时共病4个以上的抑郁和焦虑类型,例如,某患者可以同时患有抑郁发作、心境恶劣、社交焦虑障碍和惊恐障碍。
青少年抑郁症和青少年抑郁症共病其他精神障碍的诊断、鉴别诊断往往比成人更加困难与复杂,家长带患者就诊时,一定要尽可能详尽地提供孩子所有的可疑症状,让医生对孩子进行充分细致的精神检查,提高诊断的准确性和全面性,避免误诊、漏诊,给出包括药物治疗、心理支持和环境干预等更加全面、准确的治疗方案。
孩子本应天真烂漫、纯真无邪,没有太多心思和忧虑,为何也会抑郁?
青少年抑郁症的发生,不外乎是生物、心理、家庭、学校、社会等诸多因素作用的结果,没有一种属于特殊因素或者特异性因素。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祝卓宏教授指出,如果孩子患有抑郁症,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综合分析。
有研究表明,患抑郁症的儿童青少年中约71%有精神障碍或行为障碍家族史,家族内发生抑郁症的概率约为普通人的8~20倍。目前,越来越多的研究集中在抑郁症易感基因上,已经有几个候选基因与抑郁症的相关性得到了验证。
不过无论如何,抑郁症都不是遗传病,而只是有一定的遗传度,个体抑郁症的发生发展依赖于基因与环境、基因与基因间复杂的交互作用。
患抑郁症的青少年多属敏感内向的抑郁气质类型,比较在乎他人的评价、自我评价低、容易孤僻不合群、适应人际环境能力差、对挫折的耐受性差、易激惹、情绪不稳定,因此遇到挫折时容易抑郁。
孩子的认知易感因素也是导致抑郁发作的重要原因,主要包括消极的归因方式、消极的自我评价、功能失调的态度以及思维反刍。消极的归因方式可能导致绝望感和思维反刍(冗思),消极的自我认知可能导致功能失调性态度,而思维反刍、功能失调及绝望感会导致抑郁情绪发生。有的孩子在咨询中会说“如果我考不上高中,那我的人生就完蛋了”,这就是典型的认知偏差。甚至有的孩子拿到不理想的成绩,就觉得“没脸回家见人”,出现极端自杀行为。
心理僵化也是导致孩子患抑郁症的重要因素,主要表现为脱离现实的思维模式、经常幻想或担忧未来、不能区分想法与事实而把想法当真、回避挑战或学习压力,等等。僵化的心理会使孩子无法适应环境变化,不能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从而导致恶性循环。
不良的家庭亲子关系、夫妻关系都会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导致抑郁症。有研究表明,儿童青少年抑郁症与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密切,与母亲有密切关系,特别是早年丧母的创伤事件,会对他们患抑郁症产生重要影响。
父母的婚姻质量也与儿童青少年抑郁症相关,父母离异、分居对孩子的影响更大。儿童青少年抑郁症与父母婚姻破裂之间存在明显关系,女孩比男孩更容易受父母离异的困扰而患抑郁症。
关于教养方式的研究表明,父母对孩子的严厉惩罚、过度干涉和过度保护都会导致或加重青少年的抑郁症状。此外,家庭经济状况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家境贫寒的青少年患抑郁症的概率更高。
人类心理的健康发展需要良好的人际关系,强大的社会支持网络可以帮助人们缓冲各种压力。对于儿童发展来说,亲密的同伴关系如同空气一般重要。但是,由于家庭教育不当,或者父母过分地保护和溺爱,越来越多的孩子不善与他人建立同伴关系。大量研究表明,良好的社会支持与抑郁症有较高的负相关,或者说,良好的社会支持网络是抑郁症的重要防护网。
青少年抑郁症的促发因素往往是生活和学习中遇到的压力,即各种应激性生活事件。有研究表明,寄养的孩子在抑郁量表上的得分高于非寄养的孩子,他们突然离开了原来的家庭、朋友、学校,以及熟悉的一切,因而可能会感到压力,这在住校的孩子中比较常见。孩子过早住校就属于应激性事件,父母需要考虑孩子的心理承受力。有几个中学生从小学就开始一直住校,在家上网课的时候不适应与父母天天在一起的生活,感觉被监管,从而和父母发生了冲突,导致抑郁症。
因躯体疾病住院也属于应激性生活事件,容易引发抑郁,住院可能会扰乱孩子正常的学习和生活秩序,加上挫折感或限制感、与熟悉环境分离,孩子容易产生自卑感,变得不知所措,焦虑不安。
另外,发生在孩子和同伴及师生之间的矛盾冲突,往往也是导致孩子患抑郁症的重要诱因。
抑郁症之所以更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也说明社会对于精神卫生问题有了更多的重视。近些年来,随着人们对精神健康问题认识的不断加深,越来越多的人会对身边人呈现出的迹象表现得更敏感,也更主动地去关心或伸出援手,这样一份关心也应该被延伸到孩子们身上。那些被人称为“坏孩子”“捣蛋鬼”的问题孩子,内心也许极为痛苦,他们无助,他们困惑,他们不明白那种“钟形罩”般的窒息感从何而来。他们的攻击性与不守规矩也许只是一种试图排解沉重的绝望感的方式,相比于伤害别人,他们其实更害怕别人伤害自己。
每一例青少年抑郁症背后都有很多家庭因素或学校因素。所有家长和精神科医生都应该记住,不能只把孩子的抑郁症托付给药物治疗,所有心理治疗师和心理咨询师也应该记住,不要排斥药物治疗,特别是对于有遗传家族史,以及有自伤、自杀风险的孩子。每一位家长都要知道,孩子的抑郁症是一个红色警报,提醒父母必须开始改变,必须开始倾听孩子的心声,开始耐心陪伴孩子。
抑郁症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与抑郁症的关系,这让我们思考:什么样的生物、心理和社会家庭因素需要被改变了?
千万不要忽视青少年抑郁症,也不要只想着消除抑郁症就好了,而是要了解孩子为何抑郁,理解孩子抑郁的表现,接纳孩子的情绪行为问题,陪伴孩子走进心理治疗室,改善与孩子的沟通方式和亲密关系。
当孩子打开心扉,让爱的阳光照进他们的心底时,抑郁才会烟消云散。患抑郁症的孩子需要父母温和而坚定的抱持、敏锐而恰当的回应。
抑郁的孩子至少五成有病耻感,这意味着“抑郁症”三个字是孩子心上的大石头。他们怕被别人排斥,其实意味着内心的自我否定和情绪下沉。
每个大人都明白,我们越不愿面对的事,越是能够击败自己的事,也就是自己的软肋,然后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中变得无比恐惧。孩子出现情绪问题时,很多家长从内心害怕孩子治不好,从而会在孩子面前表现出痛苦、担心、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们希望帮助孩子改变现状,却常常遭遇孩子的反抗,并由此感到难过、焦虑、无力……
事实上,孩子是能够体会到父母的不容易的,但孩子越是看到父母的焦虑和恐惧,就越会感受到自己的情绪问题是一个连大人都害怕面对的事,越会害怕面对“抑郁情绪”或“抑郁症”这样的词。除了害怕被嫌弃以外,他们心里还会有深深的焦虑,即使他们不说。
渡过陪伴者、亲子营和复学营发起人梁辉将多数孩子内心深处的焦虑总结为以下两点:第一,“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这辈子是不是完了”;第二,“我怎么面对父母和未来”。那么,家长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孩子呢?梁辉分享了一些她在实际工作中的经验。
明白“孩子的成长像太阳一样,是不断升起的”这一道理
青年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犯了错总是可以被原谅的。何况他们尚且算不上“青年人”,只能算是青春期的孩子,更何况他们也不算犯了错,而是遭遇了青春期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只不过因为年龄还小,对于有些问题,孩子没有及时找到合理的情绪处理方法,这些问题便暂时积累了下来。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和心灵空间的不断扩大,曾经的问题会慢慢变小。如果能得到有效的支持,孩子会顺利渡过面对青春期情绪“磨难”的恐惧。
父母应该明白,当我们给不了他方法时,给他平静的态度无比重要。孩子没有人生经验,遇事会慌很正常,而父母有了将近半生的历练还这么慌,只能把孩子内心的“慌乱”变成恐惧。
“没有问题”的态度是疗愈的基础
成年人同样会常常遇到烦躁、懒惰、想要逃避和发泄一下的情况,但他们通常会觉得这些不是问题,而是自己最近遭遇事件的正常反应,是情绪宣泄的需要。这样的想法是对的!
那么,为什么家长不能给孩子一个“没有问题”的态度呢?哪怕孩子的心理力量不足,哪怕逃避一下,哪怕因为无计可施而焦虑恐惧,哪怕因为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对自己失去信任甚至失望,但对于一个正走在“渐渐长大之路”上的孩子来说,这些难道不是正常现象吗?
就像一个想自己做事情的小孩子打破了碗,用胆怯甚至恐惧的目光望着你,等着挨骂挨打。如果你发脾气或小题大做地去表达划破手的严重性,他下次还敢自己尝试做事情吗?但假如你笑笑说,“没关系,爸妈小时候也会打破碗。好孩子,把坏的碗扔掉,再拿一个就好啦”,孩子心上的恐惧一下就会消失,也不用埋下觉得自己做不好事情的种子,下次还是敢于去尝试。他会在你一次一次“不要紧,很正常”的态度中变得越来越勇敢自信。
长大的孩子在面对问题时一样会有“初次摔破碗”的心理情绪,需要看到爸妈“没问题,这很正常”的态度。如果父母没有更好的办法“润物细无声”地给孩子力量,那么,就让孩子看到父母的不慌张吧。
事实上,成年人在年轻时也一样经历过这些情绪,只是他们的父母那时候不懂,并没觉得他们“有病”,于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一切也就真的不是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