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解真实的抑郁症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确大众对抑郁症的认知偏见。
调查研究表明,大众对于抑郁症的确存在认知误区。渡过咨询师、父母学堂主编黄鑫认为,公众对于抑郁症的态度整体偏消极,呈现出以下四类偏见。
就“抑郁情绪是否等同于抑郁症”这个问题,从大数据直接分析可知,仅有三成的被调查者选择了“概念上有重合的部分”这个正确答案,有七成的被调查者选择了“是不等同的”“是等同的”“不清楚”的错误答案,这说明大众对抑郁症和抑郁情绪之间的区别与联系所知有限。对于疾病认知不清晰可能会导致大众随意使用“感觉我要得抑郁症了”“我抑郁了”这样的语句来形容自己糟糕的心情,从而使大众对于抑郁症群体的认知出现偏差,认为抑郁症患者可能只是心情有点儿糟糕,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就“抑郁症的病因”这个问题,数据显示,选项中被选百分比最低的一项为“生理上的不可抗因素”,仅占4.19%,这说明大众对抑郁症的理解更多地停留在心理层面上,而忽略了生理因素可能带来的影响。大众不了解抑郁症的表现和发病原因,部分调查者对于抑郁症的看法负面且片面,这就导致人们对抑郁症患者产生了刻板印象:抑郁症是不是就是心情不好?得了抑郁症的人是不是意志力不够坚定,承受不了打击?抑郁症不就是无病呻吟嘛,动不动自杀自残,博得关注罢了……这样不负责任的主观推断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也让家属感到坦白自己的孩子有抑郁症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情。
普通人对抑郁症的态度偏向于负面和回避,这可能与大众媒体的报道有关。现在关于抑郁症的新闻报道多以负面的时事消息为主,且为了博取浏览量,标题会直接将抑郁症放在重要位置。“女子患抑郁症跳河轻生,因微胖浮河上17分钟获救。”“好险,女子患抑郁症欲跳楼,校长递水一把拉回。”如果光看标题,普通人可能就会认为,抑郁症患者都会做出一些危险举动,“怎么又是抑郁症的人自杀啊”。其实有数据统计,中国仅有4成自杀死亡者在自杀时患有抑郁症。可媒体的片面报道和贴标签式的文字会让普通民众认为自杀的人都得了抑郁症,抑郁症就是想不开了,抑郁症患者很容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等等,全然忽略了抑郁症患者强烈的求生本能。他们看不到抑郁症患者的痛苦,只看到抑郁症患者“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还忽略了不同程度抑郁症的不同。
媒体忽略原因的报道从某种层面上对抑郁症本身和患者本人加注了一层危险、暴力的意义。例如,“男子常抽烟被父母唠叨,用剪刀把生殖器剪掉”消息中“索性”“抑郁状态”“惨叫”的字眼加重了抑郁症患者的负面形象。报道者对于这些行为表现的关注弱化了当事人本身的病人形象,不关注背后的家庭、生理、心理等原因,仅仅凸显了抑郁症的“冷酷无情”。
在“您认为什么有助于缓解,甚至帮助抑郁患者康复”的问题中,相比于寻求适当的专业医学救助,更多的人认为“多做自己喜欢和高兴的事”会缓解抑郁症状,其他的方法则排在后边,这说明大众对于抑郁症的治疗方法了解甚少,而且大众不仅对于抑郁症患者服药、接受电击治疗、住院治疗等不理解,还会产生误会。“住院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是神经病?”“得这个病还要吃药吗?那是不是说明病情很严重啊?”
目前,社会对抑郁症预防治疗、社会救助的关注度可能仍然不够,致使普通人对抑郁症的救治不够了解。如果听到抑郁症患者住进精神病院的消息,普通人可能会感到害怕、恐惧,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类偏见主要是针对网络上抑郁症泛滥的现状。明星吸毒?那是得抑郁症了。某名人做出不当行为?那是得抑郁症了。某网民四处招摇,惹出争端?那是他抑郁了,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抑郁症变成了一个很好的“背锅侠”,所有负面行为都可以用抑郁症来解释。抑郁症也成了部分人眼中的救命稻草:比如确诊为抑郁症就可以休学了;“我抑郁了,大家都应该来关爱我”;“因为我抑郁、焦虑了,所以我的行为都是情有可原的”。
大众对抑郁症存在的认知偏见让人谈之色变,但真实的抑郁症是什么样的?北京渡过诊所首席专家、在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一线工作近20年的王智雄医生首先对“抑郁就是抑郁症”的常见误区进行了澄清,并结合《国际疾病分类》(ICD-10)与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介绍了抑郁发作的临床诊断标准。
在大众认知中,抑郁可以指抑郁情绪、抑郁症状或抑郁障碍。抑郁情绪是人的负性情绪体验中的一种,我们熟知的还有焦虑、恐惧、愤怒等。抑郁情绪表现为情绪低落、沮丧、悲伤、绝望等不同的形式,但它并不专属于抑郁症的表现,也可以出现在焦虑症、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等其他多种心理疾病中。
抑郁症状通常指抑郁的各种常见症状。除了抑郁情绪,还包括以下表现:兴趣减退、缺乏乐趣、易疲劳、活动减少、注意力不能集中、自我评价和自信降低、悲观、出现自伤和自杀的观念或行为、食欲减退、睡眠障碍等。
患有抑郁障碍的个体不仅会出现抑郁情绪,还会出现抑郁症状。并且,抑郁情绪的程度过强、持续时间过长,以致明显与个体所处环境不符,造成了个体显著的内心痛苦,或者影响了个体正常的功能,给生活、学习、工作、人际交往等带来障碍。比如,某个人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存在低落、沮丧的抑郁情绪,对以前喜欢的事情不感兴趣了,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经常感到疲惫乏力,经常失眠,同时存在缺乏乐趣、易疲劳、睡眠障碍等抑郁症状,他不仅因此感到非常难受,难以调整,而且无法正常学习,那么这时候就可以说,他很可能存在抑郁障碍。
抑郁障碍包括破坏性心境失调障碍、重性抑郁障碍、持续性抑郁障碍(恶劣心境)和经前期烦躁障碍、物质或药物所致的抑郁障碍、由于其他躯体疾病所致的抑郁障碍等。
我们通常所说的抑郁症,是抑郁障碍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主要指的是重性抑郁障碍或者抑郁发作。这里的重性抑郁障碍,是DSM-5中直译过来的术语,并非指抑郁的严重程度属于重度,而抑郁发作是目前国内绝大部分医院参照的ICD-10中关于抑郁症的诊断名称。重性抑郁障碍和抑郁发作一样,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
ICD-10是1992年发布的,距今已经过去30多年了,DSM-5则于2013年发布,相对更与时俱进,而2018年发布的ICD-11尚未正式被广泛应用于国内主流医院,且DSM-5和ICD-11更相似,所以很多时候,医生会以DSM-5来做临床诊断。在进行科研时,国内外研究都更多采用DSM系统。在国内大众的称呼上,抑郁症因其更加通俗易懂和口语化的特点,应用更为广泛,就像焦虑症、强迫症一样。
抑郁发作最常见于抑郁症和双相障碍中,但是也可以出现在焦虑症、强迫症、孤独症、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等众多精神障碍中,成为共病。双相障碍通常既有抑郁发作,又有躁狂发作,可以理解为两个面相,即一个抑郁相,一个躁狂相,不过在临床中,确实有极少数患者只出现躁狂发作,没有抑郁发作。而我们通常所说的抑郁症,诊断时必须同时满足以下4点:
(1)症状引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或导致社交、职业或其他重要功能方面的损害。
(2)症状不能归因于某种物质的生理效应或其他躯体疾病。
(3)抑郁发作的出现不能用分裂情感性障碍、精神分裂症、妄想障碍等精神分裂症谱系及其他精神病性障碍来更好地解释。
(4)从无躁狂或轻躁狂发作。
这里还要强调一下,虽然临床有严重程度的诊断分级,但这并不等同于患者实际感受到的严重程度,符合轻度抑郁发作条目数的患者,其内心的痛苦程度和其功能及生活损害程度可能比符合中度条目数的人更严重。分级的意义在于及时指导,给予更适合个体的干预方式,所以在实际治疗时,我们不仅需要参考诊断条目数,还需要对患者的自身感受、日常生活、社会功能、风险因素等进行综合的临床判断。
1.核心症状
(1)心境低落
(2)兴趣与愉快感丧失
(3)精力减退,易疲劳
2.其他常见症状
(1)集中注意和注意的能力降低
(2)自我评价和自信降低
(3)自罪观念和无价值感
(4)认为前途暗淡悲观
(5)自伤或自杀的观念或行为
(6)睡眠障碍
(7)食欲下降
3.病程标准
≥2周(症状必须持续2周及以上)
4.不同程度抑郁发作的判断标准
(1)轻度抑郁发作:2个核心症状+2个其他常见症状
(2)中度抑郁发作:2个核心症状+3个或4个其他常见症状(最好是4个)
(3)重度抑郁发作:3个核心症状+4个其他常见症状
1.核心症状
(1)心境抑郁
(2)丧失兴趣
(3)丧失愉快感
2.其他常见症状
(1)心境抑郁,儿童青少年可表现为心境易激惹
(2)兴趣或乐趣明显减少
(3)体重变化,明显减轻或增加(1个月内体重变化超过原体重的5%)
(4)失眠或睡眠过多
(5)精神运动性迟滞或激越
(6)疲劳或精力不足
(7)无价值感,过度的、不恰当的内疚
(8)思考或注意力集中能力减退,或犹豫不决
(9)反复出现死亡的想法、自杀意念、自杀企图或自杀行为
3.病程标准
≥2周
4.诊断标准
1个核心症状+5个其他常见症状(核心症状满足1个及以上、其他常见症状满足5个及以上)
◌案例
琪琪,女,15岁,9月份开学升初三后,逐渐变得郁郁寡欢,不爱说话,不爱社交,总是心情很差的样子,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哭泣和发脾气。晚上睡得很晚,经常2点后才能睡着,早上起不来床,勉强去了学校也总是说累,心慌胸闷,不想动,懒散得厉害。上课时注意力不能集中,慢慢地跟不上课程进度,频繁请假,现在到了11月份,最近两周直接不去上学了。认为自己什么都干不好,什么也不想干,以前的爱好,如画画、弹琴和唱歌等,现在都很少做了,觉得没意思。说自己有厌蠢症,觉得自己很蠢,讨厌自己,认为自己很差劲,未来没有希望。偶尔会说自己不想活了,想自杀,并用美工刀划破手腕。待在家里时经常看手机、玩游戏,和父母很少沟通,吃饭不规律,经常说没胃口。
症状表现:个案的核心症状包括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精力不足,易疲劳。其它症状包括注意力不能集中,自我评价降低,认为前途悲观,有自伤行为和自杀想法,睡眠障碍,食欲下降。一共3个核心症状,6个附加症状,病程持续2个月,根据ICD-10,符合重度抑郁发作的症状标准。但是此时还不能诊断为重度抑郁发作,还需要进一步做鉴别诊断。
例如:①如果进一步询问,发现琪琪也出现过异常兴奋高涨、精力旺盛、活动增加等躁狂表现,那就需要考虑是否符合躁狂或轻躁狂发作,诊断是否为双相障碍;②如果进一步询问,发现琪琪存在精神病性症状,如凭空听到有人说话的幻听症状,或者存在被跟踪、被监视、被迫害、被议论感,又或者琪琪本人并没有明显的痛苦感,觉得自己没有心理问题,那就需要考虑到底是伴有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还是精神分裂症引起了类似抑郁发作的表现;③很多社交焦虑症患者也会有类似的上述表现,那么就需要考虑是否先有社交焦虑症,继发了抑郁,或者抑郁发作共病社交焦虑症。④要排除使用某种物质的生理效应,如过度饮酒等,也要排除可能引起抑郁发作表现的某些身体疾病,如甲状腺功能减退、心脏病等;⑤判断抑郁发作的出现不能用分裂情感性障碍、精神分裂症、妄想性障碍等精神分裂症谱系及其他精神病性障碍来更好地解释。
综上所述,分析青少年抑郁症个案时,先要判断是不是病理性的抑郁发作,再做各种鉴别诊断,最后才能做出青少年抑郁症或双相障碍的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