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内心的境况未被意识到时,它会外显为命运。
——C.G.荣格(C.G.Jung)
一个拖延型完美主义者在写这句话时会感到十分困难,因为它出现在一本关于完美主义的书的开头,所以需要是完美的(没有比拖延型完美主义者脑海中想象但实际上从未写下的话更好的句子能开始这本书了)。
一个古典型完美主义者写下第一句话后,会对它感到厌恶,尽力忘记它的存在,但这句话会不可避免地困扰他至少8年。
一个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写下第一句话后,会对它感到厌恶,然后把自己的失落转化为对某个毫无关系的事物的攻击。
一个巴黎型完美主义者会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写下了第一句话,装出一副“哦,是吗?我猜我确实写了吧”的样子。随后,他私下会极其渴望每个人都喜欢这句话,并因此而喜欢上他。“ 第一句话是谁写的?我必须立刻和他交朋友 !”
一个混乱型完美主义者写下第一句话后,会喜爱不已,接着,他会再写17个截然不同的版本,每个版本他都喜欢,没法只从中挑出一句来,因为就像你不可能选出你最喜欢的孩子,这些句子也都是他的宝贝。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完美主义者,也意识不到对完美主义的管理方式不同,完美主义就会以不同的方式阻碍或推动他们前进。
从基本意义上看,管理你的完美主义似乎意味着意识到所有完美主义者能本能地体验到的核心冲动:发现改进的空间——“ 唔,还可以做到更好 ”,然后有意识地回应这种冲动,而不是无意义地做出反应。完美主义者总能注意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并努力保持高度的责任感。这往往会使完美主义者产生填补现实与理想自我之间的鸿沟的强烈意愿。
如果你的完美主义思维方式未曾遭受过挑战,它会使你执着于将那些可以变得更好的事物变完美(而不是改进或接受它们)。优化这些事物的冲动会逐渐演变为一种信念,这一信念占据了完美主义者思维的方方面面,就像连天花板和地板都要贴上墙纸:“我需要使这一刻与众不同,直到我满意为止。”
完美主义是你的思维所使用的隐性语言,而你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完美主义类型,只相当于这门语言的口音。
我以完美主义为基础进行个人实践,因为我非常享受完美主义者的能量。完美主义者总是不断挑战极限,总是没事找事,毫不畏惧内心深处的愤怒或渴望,永远追求与更广阔、更丰富的事物建立联系。
承认自己渴望更多东西是一种大胆的行为,每一个完美主义者(当他们坦诚时;在治疗中,人们通常比较坦诚)都会展现出一种大胆的特质,这正是其吸引我的地方。
在工作中,我接待的主要是那些只要她们想,就可以表现得很好,看起来做事有条不紊的女性,她们不会立即将自己的问题显露在他人面前。这种做法相当精妙,我想你可能深知,没有人比高功能(highly functioning)者更擅长隐藏自己的痛苦。我能从源源不断的挑战中成长起来,也是因为在生命中最令我困惑的某个时刻,我意识到: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我的经历有些俗套,但它现在仍然让我困扰——直到我开始失去大部分的控制力,我才意识到我对控制有多么依赖。就在我的个人和职业生活开始“起飞”时,我被诊断出患有癌症。我流产了,并且没能在化疗前冻卵。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忍受病痛。我失去了我漂亮的棕色头发。我才刚结婚,却已然对自己的婚姻生活失去信心。我失去了多年来我努力争取的职业机会。我不再能掌控我费尽心思构建起来的完美生活。
某一时刻,我仍激流勇进,直面挑战;但是下一刻,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我的腹部,将我拉进了瀑布背后那个安宁、寂静且未曾有人发现过的地方。我审视我一直在审视的东西(完美主义),不过我的视角不同了。为什么我的立场不一样了?因为为了变得更加平衡和健康,过去我总是错误地抵抗自己的完美主义。
我生病了,所以当然应该放松,只做最基本的事情。理论上说,这很有道理。于是我尝试这么做,我真的尽力了。但这么做真的很糟糕。我把粉色浴球扔进浴缸,坐在那里看它们慢慢溶解,无聊得要死,这时我更想工作、努力、行动。我并不是出于补偿或逃避的心理才想努力,也不会努力到会影响我康复的程度,我只是喜欢深深投入我的工作和生活。
我那些抱持着完美主义的来访者带到房间里的能量,与我当时在私人生活中体验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身上能量满满,这份能量非常吸引人,充满无限潜力,既具有破坏性,又具有建设性。通过观察我和我的来访者之间越来越大的差异,我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我们是相似的。
我关注完美主义,是因为我想重新拥有这种力量。多年来,我一直在帮助我的来访者利用和发挥完美主义这种充满活力的能量的优势,尽管当时我还无法像现在这样用言语表达自己所做的事。直到我试图压抑完美主义这一驱动力,才意识到其价值所在。
我还意识到,如果连我这个总是找不到手机,在杂货店排队时还会向后面的人大肆吹捧社会科学家布琳·布朗(Brené Brown)博士的研究工作的女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那么任何人都可能是完美主义者,而他自己却毫不知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开始逆向分析(reverse engineer)完美主义,试图把这个概念的丰富内涵统统呈现出来。通过审视自己的完美主义,深入研究多年来我与完美主义者接触的经历,我的眼前浮现出清晰的模式——同一概念的5个不同表现形式,即5种完美主义者。
由于完美主义是一个连续统(continuum),所以所有完美主义者身上都可能体现出每种完美主义者的特征。尽管通常只有一个类型占主导地位,但在特定情境下,人们有可能表现出特定的完美主义形式。例如,约会时,你可能是一个混乱型完美主义者,而假日期间,你则可能是一个古典型完美主义者。既然我不是拖延型完美主义者,可以轻松地选择从哪里切入,那么首先让我们从古典型完美主义者开始我们对5种完美主义者的讨论吧。
周二,上午10∶58
上午11点我有一个会谈,于是我打开了门。等候室里,克莱尔(Claire)正在4把空椅子的周围徘徊,同时用手机发了一封邮件。“搞定了。”说着,她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一堆东西,准备把它们带进我的办公室:一件夹克、两部手机、一个手提电脑包、一个随意贴着标签的装有高跟鞋的通勤包、一个并不随意地标有品牌名称的普拉达包,和两杯星巴克的大杯无糖冰镇百香果茶。
“我们之前就聊过这个,”注意到她手上略显碍事的饮料后,我说,“需要我帮你拿什么吗?”
“我搞得定。”她回答道。现代杂耍表演正在上演。
克莱尔“丝滑”地步入我的办公室,款款摆动着身体进了门,如演出开幕那晚的红色幕布一般,恰如其分地美丽。正像其他古典型完美主义者那样,克莱尔身上有一种仪式感,她22岁时依法修改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原来的名字末尾没有字母“e”,这个细节让她难以忍受。正如她向我讲述的那样,“从二年级开始,每当我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的内心都会有一小部分死去。我确信,这个名字累计起来可能让我损失了两年的寿命。但现在,问题解决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种高吸水性的湿巾,擦掉了星巴克透明塑料杯侧面和底部的水珠,然后把它放在了杯垫上。“我喜欢这些杯垫,不想弄湿它们,”她解释(说实话,这些杯垫确实很好看)。
克莱尔又用湿巾擦拭她给我带的那杯星巴克的水珠,将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说:“我知道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话题。”她换上轻快的口气,眨了眨眼睛低语道,接着补充说:“但我也知道我离开后你才会喝。”然后,她坐到沙发上她每周都会坐的那个位置,不过这并不是古典型完美主义者的特征;每个人都会这样做。
把你的手机放(put)在你身边和安放(set)在你身边的区别,是古典型完美主义者会关注的事。古典型完美主义者处理物品时往往非常谨慎,比如,他们会安放好他们的手机——用双手把它放下,然后花上半秒钟时间微微调整其角度,从而正式确认手机处在沙发上的哪个位置,尽管对其他人来说手机放在哪里都行。许多古典型完美主义者都会举行这种微型仪式,在我眼中,这就好像把手机放入一个无形的小床,只不过没盖被子。每注意到旁人有这种特质,我都会尝到一丝隐秘的愉悦感,几乎总是如此。
克莱尔把两部手机放在沙发上她的旁边,30秒后,当它们的屏幕亮起来时,她边说话边把它们扣了过去。(带字母“e”的)克莱尔(她喜欢这么说)离开后,我关上了门。虽然已经过去了45分钟,我的冰镇百香果茶已经变淡了,但它依然像往常一样令人感到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