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受到的教导是要审视来访者、分析来访者,关注他们的弱点、限制和发病趋势;但我们却不那么关心来访者积极、健康的特质,较少对自己的结论提出质疑。
——德拉尔德·温·休(Derald Wing Sue)
下面列出了一些有关完美主义的图书和文章的标题。
· 《消灭内心的完美主义者》
· 《完美主义是一种病》
· 《治愈完美主义的5个方法》
· 《从完美主义中恢复》
· 《如何克服完美主义》
· 《怎样才能不再做完美主义者》
健康行业竟然如此随意地用那些可能引发羞愧、激起情绪、高度病理化的表述来框定完美主义的概念,实在令人震惊。特别是医学化的语言(治愈、治疗、康复、病症等),让我们在心理上将完美主义与疾病联系起来。
当完美主义被简化为一维的、消极的存在时,我们很容易接受这个简单的观点:“完美主义是不好的东西。”我们会自然而然地给任何我们不喜欢的事物贴上完美主义的标签。
无法爱自己的身体,使你内心常常感到刺痛?完美主义。突然感到不适?完美主义。为能否准时到达而焦虑?不知道给客厅选哪种颜色的油漆好?失眠加剧?完美主义。完美主义。都是因为完美主义。
我们会下意识地用完美主义来解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挫折及各种各样的心理障碍[如神经性厌食症(anorexia nervosa)、强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等],然而,心理健康领域尚未确立完美主义的标准定义。由于临床上缺乏明确的定义,研究人员、学者和临床医生各自对成为完美主义者意味着什么进行了界定。其中有些定义有重叠之处,有些则显然相互矛盾。
这些定义都没有体现出完美主义中蕴含的多样、复杂、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声称他们能给出这样的一个定义。心理健康领域普遍认识到,我们对完美主义这个话题的研究和理解还处于初级阶段。我们越是试图准确定义完美主义,就越是清楚地看到,完美主义是一个多维的、有着精细构造的概念,它会以独特而个性化的方式将自己展现在人们眼前。
过去的几十年里,研究人员一直在探索那些使一部分完美主义者不断成长,却让其他完美主义者苦不堪言的因素。尽管仍然存在争议,但过去人们一般将完美主义分为两类: 适应性完美主义 (以健康的方式运用完美主义,使自己受益)和 非适应性完美主义 (maladaptive perfectionism,完美主义的不健康表现)。
研究表明,与非适应性完美主义不同,适应性完美主义与许多益处是相关的,适应性完美主义者往往具有更高的自我评价 1 ,对工作更投入,心理状况比较健康 2 ,个人失败感没那么强 3 。他们大多不会采用反刍(ruminating)或回避冲突等消极的应对方式,相反,他们会聚焦问题,以解决问题为导向,以此来应对压力。 4 与非适应性完美主义者相比,适应性完美主义者表现出了更强的目标实现动机;思考未来的行动时,他们担忧的程度要轻一些,也更加乐观。 5 这可能是因为适应性完美主义是进入“心流”(flow)的重要预测因素,而心流指毫不费力地投入任务或目标的状态。 6
心理学教授、研究人员约阿希姆·施特贝尔(Joachim Stoeber)博士是完美主义领域的领头人之一,也是《完美主义心理学:理论、研究和应用》( The Psychology of Perfectionism:Theory,Research,and Applications )一书的作者。在一篇具有开创性的研究综述中,施特贝尔与备受尊敬的学者、研究人员凯瑟琳·奥托(Kathleen Otto)博士合作,探讨了适应性完美主义者实现个人发展的方式。这篇综述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施特贝尔和奥托不仅比较了适应性完美主义者和非适应性完美主义者,还将他们与非完美主义者进行了比较。在这3个群体中,适应性完美主义者表现出最高水平的自尊和合作精神,更展现了较低水平的“拖延、防御、非适应性的应对方式、人际问题、躯体症状”。 7
三元研究(研究中会对适应性、非适应性和非完美主义者进行比较)进一步表明,根据研究对象的报告,在这3个群体中,适应性完美主义者的意义感、主观幸福感最强,生活满意度最高。 8 与之前的研究结果一致,适应性完美主义者最少进行自我批评 9 ,而且最愿意与他人合作 10 。由于在这3个群体中,适应性完美主义者的焦虑和抑郁水平最低 11 ,因此研究人员展开了额外的研究,以探索适应性完美主义能不能作为对抗焦虑和抑郁的保护性因素。适应性完美主义能增强情绪上的安全感,使人们更幸福吗?事实证明它可以。 12
主流叙述中的完美主义并不包含适应性完美主义。相反,我们将完美主义的复杂光谱简单地理解成了其消极部分,并不认可它的价值。这意味着当前对完美主义的讨论,讨论的并不是完美主义本身,而是非适应性完美主义。
对健康行业来说,将不同模式简化为一个概念的现象并不鲜见。回望20世纪90年代追求低脂的热潮,当时,人们认为所有脂肪都不健康,都是有害的。人们并不区分牛油果中所含的不饱和脂肪和甜甜圈中所含的反式脂肪。脂肪就是有害的,低脂就是有益的,无脂就是最好的。随着我们对完美主义的理解不断深入,我们也会停止极化地看待这一概念。
当前,我们心理上依然普遍认同“完美主义是有害的”这个观点。我们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弄清楚如何摆脱完美主义,就像所有自助图书教我们的那样,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层面都会得到改善。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再是完美主义者,如果我们一劳永逸地解决完美主义的问题,学着成为与过去不一样的自己(尤其是更“平衡”的自己),那么最终我们就能松一口气,快乐起来, 真正享受生活 。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
将完美主义病态化,是对这个原本含义更为广泛的概念的误解,以此为基础的消除完美主义的方法( 告诉你如何摆脱完美主义 )根本行不通。
要求完美主义者停止追求完美,从而控制完美主义,就像让人们“冷静下来”,从而控制愤怒情绪一样。这种方法在世界历史上从未起过作用,然而我们仍然执着于这种愚蠢的尝试,试图让完美主义者爱上平庸。
那是不可能的。
完美主义者是一种持久的身份认同。我们不只是偶尔谈论完美主义,因为完美主义体验本身就不是偶尔才会出现的。例如,一个人可能会说“大学毕业后我抑郁了一段时间”,但我们并不会经历一段时间的完美主义。我们所体验的完美主义是发自肺腑、由内而外的,与内心深处的自我紧密相连,它不是我们遇到的那些外部事物。
完美主义者永远不会停止关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始终渴望主动弥合这个差距。这份关注和渴望会持续一生,因此完美主义具备心理上的稳定性。认同自己是完美主义者的人将始终认同自己的完美主义者身份。不止我的工作印证了这一点,将“完美主义者”视为持久的自我认同也已成为研究界和其他临床工作者的共识。 13
尝试摆脱完美主义就像想用扫帚把风打走,只会徒劳无功。完美主义太强大了,无法彻底消除。试图摆脱完美主义,只是在浪费精力,而这些精力本可用来关注自身的健康。
完美主义应该得到管理,而不是被摧毁。(顺便一提,我们也应该享受完美主义,不过我们稍后再来探讨这一点。)要成功管理任何事物,既需要了解它的萌芽和最高水平,又需要认识这两者之间各个层次的状况。这里,我们需要从更好地理解什么是完美主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