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哈顿金融区百老汇大道和自由街的拐角处,矗立着一座建于20世纪60年代的古典建筑,我的办公室曾经在那里。正如这座城市中的其他几座建筑一样,百老汇大道140号的安全规范规定,访客要在大堂迎宾处确认身份,之后访客会拿到进入电子监控下的电梯区域所需的徽章。
会谈的前5分钟,道恩(Dawn)一直在向我解释为什么安全系统“低效而愚蠢”。她越是往下说,她的恼怒越是纷纷转化为敌意。按我邻居的话说就是,她“越来越激动”。她的敌意并不是冲着我、她自己或楼下的安保人员来的,而是对虚无的敌意。她在与天互搏。
激烈型完美主义背后的对抗性能量并不总是关乎什么深刻的存在问题,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可能会主动挑起争端。会谈开始5分钟后,我打断了道恩:“你坐下后一直在谈论登记系统。我明白它给你带来了烦恼,它确实挺惹人烦的。除了对这座建筑的安全协议感到失望之外,你还有其他感受吗?”
道恩原本零零碎碎的敌意都凝聚在了一起,她直接对准我的额头“开炮”:“拜托,我付钱给你是让你听我说话,这就是我想聊的事。”
道恩不知道我的职业生涯是从为强制接受咨询的15岁女孩服务开始的。她的抗拒、她好争辩的个性,都敌不过我的经验。“你付钱给我是想让我帮到你。没有反思的思考是毫无用处的。”
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追求完美的结果。尽管一些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会关注宏大的议题,但其他人的愿望可能很普通。例如,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可能会专注于实现完美登机的目标。他们希望尽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到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如耳机、水、毯子,甚至安静的环境等),从而度过一段舒适的航程。古典型完美主义者的目标可能与他们相似,但是区别在于,古典型完美主义者明白,将自己的期望强加于周围的人和环境是不合理的。
因此,古典型完美主义者不会像激烈型完美主义者那样,震惊于事情居然不按他们的设想发展,甚至几乎发起火来。一旦察觉到事情不再如之前那样顺利发展下去,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会崩溃。有时他们会将怒火发泄出来,但更多时候会“内耗”——随着飞机升空,11A号座位上的女士血压持续升高,她仿佛坐在寂静的地狱里,只能目睹一切都没有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身上有一个特质,这个特质在职业上往往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但是容易使他们个人受到伤害——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并不关心他人是否喜欢自己。开会时,当其他人争着抢着说一些没用但礼貌的话——“对,雷姆(Reme),我喜欢你这个主意!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把X换成Y,或许会更好。不是说Y比你一开始设想的更好,只是……”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会直截了当地指出问题,并迅速切入主题:“那个想法行不通。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能轻松地直白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优势。
古典型完美主义者往往比较类似,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则不同,什么样的激烈型完美主义者都有:有的自我控制能力极强,有的则做事不顾后果(工作时发脾气、因愤怒而做出冲动的决定等)。超高的职业道德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工作要求,但这可能对他们的身心健康、人际关系质量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那些尚未学会如何调节自己的完美主义的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很容易使周围的人沦为自己情绪的受害者。就像一个充满喜悦的人可以感染整个房间里的氛围一样,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能够向周围的人散发出强大而紧张的能量。因为这类人会把他们的完美主义标准投射到别人身上,要抗拒无法控制自己完美主义倾向的真正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传递的向下的重力,得费很大的劲。大多数健康的人在接触到更极端的个体(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个人生活中)后,最终会到达临界点,并选择远离。
需要明确的是,愤怒并不是一种功能失调。愤怒是一种强大、健康、必要和激励性的情绪。不过,当你使用愤怒来伤害自己或他人时,就会引起功能失调,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往往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这样做。
与其他类型的完美主义者相比,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对成功的认知更大程度上取决于行动的结果。如果一个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没有实现自己设定的目标,或者没有以自己设想的方式完美实现目标,他们会认为自己的努力彻底失败了。激烈型完美主义者看不到努力过程中积极的一面,比如他们在其中学到了什么。除非达成目标,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其他人可能会尝试帮他们换一个视角思考:“ 很遗憾你没能赢得竞标,但至少你有机会结识新的人脉,将来没准能拿到更多项目,对不对 ?”然而,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不接受这套说辞。听到这种善意的问句,他们会沮丧地给出一个简单的回答:“不。”有时,他们会气急败坏,但他们的答案从不含糊。
举个例子,假设一个激烈型完美主义者的销售佣金累计达到14900美元,打破了公司的纪录,但离他们自己设定的15000美元的目标(实际上这个目标很可能是一开始随意设定的)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仍然打破了公司的纪录。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对这个结果满意,客观地认识到这个成绩还挺不错的,但由于没有达成目标,在情感上,他们并不会为之兴奋或骄傲,觉得自己起码有所收获,因为对他们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在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学会管理自己的完美主义前,他们是无法分辨过程的价值的,缺乏这种能力可能会使他们感到自己被孤立了。无论结果如何,其他人似乎总能体会到喜悦,总是很有目标感,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无法理解这一点,也很难对此产生共鸣。他们可能会将这种孤立感归结于自己,心想:“我知道我应该为一些事而感到快乐,但我却没有。我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对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来说,实现目标的需求优先于其他一切,如健康和人际关系。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会不断基于对未来的设想来安排当下的生活:“ 等我实现X目标之后,我就会和孩子联系;等我实现X目标之后,我就会开始约会;等我实现X目标之后,我会注意身体的 。”著名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博士是这样描述这种与完美主义的不健康关系的:“对他来说,现在的全部生活似乎只是在做准备。” 1
这种狭隘的思维方式让激烈型完美主义者陷入了无法“获胜”的局面。当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实现不了目标时,他们会用失败主义看待一切。而当还不知如何管理自己完美主义的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成功实现了他们渴望的结果时,他们又会感到平淡、乏味。这是因为他们追求目标的整个过程缺乏自省,没有构建起某种意义。正是意义填满了我们的种种经历,没有意义,胜利就会失去分量,不再真实可感,徒留一个空壳。胜利只会短暂地现身,之后,人们又会转向下一个目标。
对外在成功的这种机械的看法,也一定程度上剥夺了激烈型完美主义者的思考机会,他们不会思考只将努力过程视为达到目标的手段会(给自己、团队、公司、朋友等)带来怎样的代价。你的团队超越了其他团队,确实很不错;但如果下个季度,团队里一半的成员都离职了,这还称得上不错吗?你的孩子被“最好的”学校录取,这可太好了;但如果他们在上大学的头两年饱受自杀念头的折磨,那还算得上好吗?自我意识水平不同,激烈型完美主义者会不同程度地淡化由于自己给他人施加压力而造成的负面影响:“ 显然,是这家公司不适合他们;她长大后会感激自己上了那所学校的 。”
我们这个社会有时会将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浪漫化。这些拥有远见卓识的奋斗者都是狠角色,他们喝掉一杯杯咖啡,通宵达旦地工作,同时,他们严格要求自己去实现突破或达成不可能的目标,也会把身边的每个人搞得高度紧张。确实有一些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能够实现突破,但别的类型的人同样可以。高瞻远瞩的领导者角色并不是激烈型完美主义者的专利。
当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学会处理和调节他们内心剧烈的情绪后,又会怎么样呢?
亲眼见证激烈型完美主义者扭转不健康的倾向、培养健康的习惯,简直是一种奇迹般的体验。他们强烈的情绪依然存在,但他们更加开放了,也更愿意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们会变得魅力十足、活力充沛,成为值得信赖的合作者。通过有意识地控制自己,那些曾经将人们推离的特质,现在吸引着人们靠近。激烈型完美主义者能够建设性地管理自己的完美主义,成为充满威严的领导者,令人心折,给人鼓舞。
当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开始认同并追求过程时,他们不需要放弃自己的高标准 [1] ,也一样能体会到更大的喜悦、联结感和人际关系中的满足。每个激烈型完美主义者都会决心做一些非凡的事。若他们决心获得一般意义上外在成功的标志(更大、更好、更快、更多),他们会迷失自我。若他们决心实现自己认定的那种成功,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与价值观一致,他们努力的过程符合其有意识的意图,他们就会回归自己原本的样子。
从新的角度看待自己和他人,能使我们学会欣赏各自的才能,对如何达成最佳合作产生好奇,对每个人的难处产生更深层次的共情。若能敞开心扉,不同类型完美主义者所构成的无形的网络可以为你生活的方方面面提供助力。如果你是一个混乱型完美主义者,有一个绝妙的点子,明智的做法是尽快吸纳一些激烈型和古典型完美主义者进入你的团队,否则可能连给公司取名(显然,这也是最有趣的环节)这件事你都完不成。如果你是一个拖延型完美主义者,想卖掉自己的房子,不妨邀请一个混乱型完美主义者共进晚餐,你会在甜点上桌前就做好卖房的阶段计划,选定房产中介,甚至发布好房源。只是,不要指望他后续会跟进你的情况。
每种完美主义者都拥有一些宝贵的天赋。打磨这些天赋,将其转化为技能后,完美主义者就能释放内在的动力,自由地过上强大而真实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学会享受生活。
快乐拥有巨大的力量。如果你的快乐对世界没有好处,你是无法快乐地生活下去的。欣赏完美主义,你就无须再隐藏这份快乐,而是使它进入聚光灯下。仅仅学会欣赏完美主义还不够,应该为完美主义而感到喜悦。
[1] 如果你想了解激烈型完美主义者如何适应性地控制完美主义,可以观看电影《燃情主厨》( Burnt ),这部电影提供了一个非常贴切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