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体内一阵喧闹,令我害怕,这紧张感让人筋疲力尽,但我接受这场“做自己”的伟大冒险。
——《一个哲学学生的日记》第二卷
“做你自己就好了。”这里的“就好了”,让这件事听起来如此轻松。若果真如此,所谓的指导也就没有必要了。不过,事实证明指导的确是有必要的。我们之所以渴望“真实”(authenticity),就在于它是如此不同寻常,并且如此难以实现。说到底,我们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才有望变得真实。本书的初衷就是帮助大家达到这个目的。
真实已经成了一种贬值的货币,几乎被贬低到毫无意义的地步。“做你自己就好”本就是一件谁都说不准的事情。主流文学引导我们如何辨别真实,它许诺我们揭示真实的“奥秘”,帮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美国著名女性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说,如果早知道做真实的自己如此大有裨益,她会早早就做好准备。布芮尼·布朗(Brené Brown),畅销书《不完美的礼物》( The Gifts of Imperfection )的作者,将“真实”定义为“不再纠结于我们觉得自己应该成为谁,而是拥抱我们是谁的日常实践”。不纠结于我们应该成为谁听起来是对的,可是我们如何能知道我们是谁呢?为了保障长久的幸福,我们应该拥抱真正的自我。可是什么是真正的自我?我们有真正的自我吗?
如果要使用“真实”这个词,就有必要搞清楚它的真正含义,以及它到底是一件我们能够拥有的事物,还是一件我们必须做到的事情。我们可能会想谁能拥有它、如何拥有它,以及以之为目标将会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说唱歌手莉佐(Lizzo)在大声唱出对自己的爱,同时驳斥他人的审美标准时,是不是真实的?或者说安杰拉·戴维斯(Angela Davis)坚守自己的信念,勇敢地说出对性别歧视、战争以及监禁等不公平现象的反对更为真实?或许我们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些看起来完全不真实的事物上了:政客们无休无止的谎言、同事和朋友的闲言碎语,以及网络红人充满厚厚滤镜的自拍……但如果这些是不真实的,那么是什么让它们不真实呢?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认为真实是生命意义的基本要素。但她在此所指的可不是常见的所谓“忠于自己天然的形态”那一套陈词滥调。对波伏瓦来说,我们的存在没有固定的本质,因为我们总是处于变化之中,成为和今天的我们不同的存在。对于波伏瓦而言,“存在先于本质”,也就是说,我们首先存在着,然后倾尽一生来缔造自我(我们的本质) [1] 。她认为,并不存在一个“真实的自我”去等着我们发现,只存在一个我们通过一次次的选择创造出来的、不断变化的自我。换言之,我们是一些富有创造力的虚无之物(creative nothings)。
做真实的自己意味着创造我们自己的本质。这里至关重要的是“创造”。我们并非发现了自我,而是缔造了自我。真实是一种表达我们的自由的方式:认识到我们是自由的,并且接纳这一点;保持头脑清醒,明晰关于我们的自我、我们的处境和其他一些事物,哪些是我们可以选择的,哪些是无法选择的;善于运用我们的自由来完成自我塑造。我们的自我并非一连串客观因果的产物。创造自我是一种艺术——一种有意识地选择我们想要成为谁的主动行为。
追求真实是一段诗意的求索之旅,是一个不断自我创造、自我更新的过程,这段如诗般的旅程有其独特的“节奏”和“韵律”,有其“段落”与“诗行”,求索者可能一往无前,也可能误入歧途。没有固有的规矩,也没有既定的目标来指引我们形成自己的风格。我们必须自己塑造真实,其中如何塑造是重中之重。
尽管追求真实是一段求索之旅,但它绝不是一个人的旅程。抵达真实并不是一件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的事,甚至不是一件只依靠自己就能去做的事,原因有二。其一,波伏瓦对真实的理解涉及伦理的维度。我们与他人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和他人互动的过程中,我们有意无意地考虑着他们对我们的期望,以及我们对他们的期望。有时他人是令人鼓舞的,有时又是令人沮丧的。无论如何,我们的生命总是与他人密不可分。其二,我们能从别人的故事中找到一部分自己,甚至是——或者说尤其是从别人的错误和妄想中找到自己。对于自己、他人以及成长的诸多可能性的更清晰的认知,能够在我们追求自我实现的道路上为我们保驾护航。
要想活得真实,就要坚持我们自己的道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波伏瓦看来,抛开责任谈自由是毫无意义的。责任,就是意识到我们和别人是相互关联的,我们生活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我们掌握着自己的自由,在一个充满同样掌握着自己自由的他人的世界里穿行,波伏瓦正是帮助我们在这样的矛盾中辨别前进方向。在这一点上,波伏瓦比任何其他哲学家都更为特别。
波伏瓦写道:“一个人只有通过爱、友谊、义愤和同情为他人的生命赋予意义,自己的生命才有意义。” [2] 爱、友谊和同情在人们的认知里是重要的,可以算作行为准则,但义愤不是。波伏瓦所说的义愤是指对世界上不公的愤慨。义愤解释了为什么对他人的同情是活得真实所不可或缺的,也正是反抗产生的基础——对压迫的反抗,为每个人都有能自由创造自己生命的权利而抗争。
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波伏瓦倾向于和平主义,但是在看到法西斯主义的蔓延和恐怖后,她意识到人道主义、团结和反抗的重要性。她生活在被纳粹德国占领的巴黎。她的终身伴侣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曾作为战犯在监狱里被关了9个月。她的许多朋友都神秘失踪了。波伏瓦成立了一个反抗组织,但不久就解散了,因为其他反抗组织的成员陆续被捕,甚至消失。1939年,她曾写道:“历史攫住了我,从那以后再没放开。” [3] 活得真实所涉及的伦理问题也再没有放开她。
波伏瓦以“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把握真实的伦理问题,这一概念指向人们对彼此自由的共同认知和互相尊重。在其最具争议性的文章《要焚毁萨德吗?》( Must We Burn Sade? )中,波伏瓦剖析了性虐待中主体间性存在的可能性。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是18世纪一个放荡不羁的人,热衷于暴力、性虐待和折磨。
萨德制定了一套自己的规则,无视社会传统,对写作和虐待无比狂热。从这个角度来讲,波伏瓦将萨德视作一个活得真实的典范。但是从存在主义角度来讲,他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因为他混淆了权力和自由。他专干丑事,无视社会公平,受害者们被他剥夺了自由,沦为他欲望的被动承受者,他的行为是专横残暴的。
这里,波伏瓦暗指萨德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在人们看来也许是在做真实的自己,但这种生活方式忽略了我们存在的相互关联性。真实不是一种自私,不是只考虑自己内心的追求。真实还涉及道德的维度,因为我们是和他人共存的。存在主义的自由要求一种对他人的责任,因为我们分享着共同的人类境遇。
一种在通俗意义上反对存在主义的观点认为,既然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价值观,并且做真实的自己就是拥抱并践行我们的自由,况且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压榨他人,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去表现得有道德感呢?正如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在《卡拉马佐夫兄弟》( The Brothers Karamazov )中说的,如果上帝死了——如果没有一个外部的规范来指导我们的行为,那么凡事都可以随心所欲了。波伏瓦和这个矛盾不懈地斗争着,努力构筑一套以自由为基石的道德规范。她持久地驳斥“凡事都可以随心所欲”这一说法,这也是令她在一众存在主义哲学家里显得独一无二的原因之一。
综观波伏瓦的作品,从她早期的小说到晚年的自传,再到卷帙浩繁的哲学著作和哲学随笔,她描绘了一种真实生命的可能,这种真实的生命认可我们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做真实的自己需要我们勇敢地对自己坦诚,要求我们好好看清自己。当我们近距离仔细观察自己时,我们会发现所有我们依赖于他人的地方,会发现我们如何令彼此的生命更加丰富,也会发现我们如何成为彼此及彼此行事的阻碍。
那么如何活出波伏瓦的存在主义意义上的真实呢?找个理由做一个有创造力的反叛者——这个理由就是自由本身。要想变得真实,我们必须把自己从压迫和自我设限的枷锁中解救出来。我们把自己束缚在恐惧、焦虑和渴望融入的枷锁中。我们为他人而戴上各种面具,也经常为自己的一部分自我戴上面具——不完全让我们感到舒适的那部分自我。真实让我们卸下包袱,摘掉这些用来自我保护的面具。它让我们能因着自己的选择而追求一种光明的未来。
当我们站起来,把我们的自我推上风口浪尖,认准自己认为正确的,然后放手一搏,我们就是在缔造自我——我们将自己 塑造 成有创造力的反叛者。采取这样鼓舞人心的行动,成为这样鼓舞人心的自我,是非常令人激动的。但是这个过程很费力气,我们必须三思。做事情时,不要自动接受他人的关于我们应该做什么的期待;要有我们彼此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意识,要对我们会成为谁而负责。
我是在一个最出人意料的场景中接触到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当时我在攻读工商管理硕士,正坐在夜间的课堂上听一场长达4小时的课,老师讲着公司治理的错综复杂之处。就在大家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神思恍惚之际,老师加快了语速。她突然提高嗓门,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在工作中,你们
实际
能有多自由?”她问道。我的思绪啪的一下回到正轨。“多么奇怪的问题啊!”我心想。自由和公司治理方法能扯上什么关系?接着她开始激情洋溢地介绍起了西蒙娜·德·波伏瓦、让-保罗·萨特,还有他们对自由、真实以及对我们所做的选择负责的捍卫。她谈到各种组织机构如何乐于制造自由的假象,然而大多数人在工作中拥有的唯一自由就是,要么忍受已有的条件,要么辞职。我们被要求独立思考——像人们所说的“跳出条条框框”,但这么做通常没什么好果子吃。此刻她的话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继续说,存在主义者主张我们创造自己的价值观,但是在工作中,我们面临着遵循公司价值观的压力,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不团结合作”的帽子。我们受到所谓企业文化的约束,公司是否雇用我们也是基于我们是否和公司“适配”。且不论工作表现如何,这种行为本身就不符合存在主义理念。存在主义认为我们是不断变化着的,不断成为新的自我,而且通常是以始料不及、难以预测的方式。我感到一阵眩晕。我上课前没来得及吃晚饭,但不是因为这个,是这堂课有一种令人眩晕的魔力。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瓦和让-保罗·萨特,我都听说过,不过我对他们的了解仅局限于一些浅显的事实。我知道波伏瓦1949年的作品《第二性》( The Second Sex )掀起了一股女性主义的狂潮,这是一部非同凡响的宣言书,直接向女性压迫发起了挑战。我还知道她的个人生活的知名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的思想——混迹于巴黎各种爵士俱乐部和咖啡馆,与社会名流的交往,以及和哲学家、放荡公子萨特那惊世骇俗的终身伴侣关系。
波伏瓦的生活和哲学与我当时所处的那个满是令人苦恼的陈词滥调的生活环境大相径庭。工作上我驾轻就熟,可精神上却精疲力竭,感到迷惘。27岁时,我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了一名国际股票套利交易员,管理着自己的股票和货币投资组合。在华尔街工作6年后,我的工作签证到期了,我回到澳大利亚,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工作室,在悉尼从事美国和欧洲证券市场贸易工作。
不到一年,我便厌倦了这种“金融吸血鬼”的生活:每天熬夜,盯着彭博社的各种大屏,从市场波动中“吸”出金钱。互联网泡沫破裂的同时计算机算法收窄了利差
,这意味着冒的风险更大,获得的收益却更少了。在我看来,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将会是我重返生活并开启新的职业生涯的入场券。但我不知道工作重心该往哪儿放。起初,我尝试了新闻工作,可我发现自己几年来仿佛只是身处一个精品店经营顾问小组,于是我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攻读博士学位。
与此同时,我和一个人保持着一种半死不活的乏味关系,不论是在智识还是职业上,他都丝毫不了解我的抱负。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遇到压力,无法安顿下来。人们给了我很多书,都是书名类似《如何钓到白马王子?经得起时间检验的黄金铁律》( The Rules:Time-tested Secrets for Capturing the Heart of Mr. Right )的作品。社会对我这样一个眼看就要30岁的未婚女人有着什么样的期待一目了然:找到爱情,结婚生子,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怀疑这样的幸福生活公式根本就是个谎言。
存在主义正好在我需要它的时候走进了我的生命——在我迫切渴望听到它的时候。人们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话题都是婚姻和生育——或者显然是不婚不育这样的事情,遵从社会规则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存在主义探讨着自由、责任和焦虑,对我无疑是一种警醒,或者说是一种激励,让我不要在浑浑噩噩的梦游中度过余生。
具有存在主义意识和做自己一样,在成人的世界里看似很困难。我发现波伏瓦的哲学是一种异常引人入胜的方法,能让我们思考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去爱,以及如何能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活得真实——在一个不断诱惑我们为了工作、为了被朋友接纳、为了社交媒体上的一份简介而背弃信念,并且用自拍和表面的身份象征填补我们的空虚感的世界里。
波伏瓦令我感到震撼,因为她是那么野心勃勃,又是那么古灵精怪、活泼可爱。她是那么富有智慧,令人心醉神迷,但她从来不以为意;她是那么魅力四射,但永远与世无争。她对哲学充满热情,敢于反对父母的想法,因为他们想让她从事一些更切合实际的工作,比如图书馆研究。波伏瓦的家庭并不富有。她的家庭没有给她准备嫁妆,所以她必须找一份工作,不过她本来也想要一份工作,因为除了自己她不想依靠任何人。她有一个终身男友(让-保罗·萨特),但她也爱着其他人。我发现她的哲学比她同时代男性哲学家的更细致入微,比如波伏瓦主张环境很重要。身为女性意味着你所处的环境和男性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这就使得你拥有的选择也不同。
我对生活不再抱有幻想。我感到自己被他人对我的期待束缚住了手脚。我想知道波伏瓦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以及如果她处在我的境地,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我并不是想完全照搬她的经验,不过我想知道她如何看待周遭的环境,想知道我如何尽可能地认识自己的选择以及这些选择的意义。我想创造自己,不过我想通过她有关做真实自我的哲学来使自己变得强大,从而实现这个目标。我认为学习波伏瓦的思想可以帮助我找到一条摆脱那种束缚感的道路,于是我踏上了理解波伏瓦真实性哲学的探索之路,并在这条路上不断求索,本书便记录了我迄今为止的发现。
谁是西蒙娜·德·波伏瓦?波伏瓦是法国哲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她出生于1908年,在巴黎长大,后在索邦大学学习哲学——其时女性刚刚获得和男性同等的受教育权利不久。她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许多作家的作品: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她的同窗中,好多人也都和她一样,成了他们那个时代法国最伟大的知识分子。这些人包括让-保罗·萨特、莫里斯·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
波伏瓦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校(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4]
,并通过了法国竞争激烈、享有盛誉的哲学教师资格考试,成为通过该考试的第九位女性和最年轻的考生。她是有史以来最著名、拥有读者最多的哲学家之一。美国编剧、作家洛兰·汉斯贝里(Lorraine Hansberry)曾说:“《第二性》极有可能成为本世纪(20世纪)最重要的作品……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莎拉·贝克韦尔(Sarah Bakewell)
曾说《第二性》是“最具有变革性意义的存在主义作品”。波伏瓦去世后,法国哲学家伊丽莎白·巴丹德(Élisabeth Badinter)沉痛地说:“所有的女性,都应该感谢波伏瓦!”
[5]
波伏瓦的小说《名士风流》(
The Mandarins
)获得了1954年的龚古尔奖(Prix Goncourt)——法国文学最负盛名的奖项。
但是波伏瓦拒绝被贴上“哲学家”的标签。 [6] 波伏瓦对像其他哲学家那样——包括萨特——通过非人的努力跻身精英的行列,来创造一种“被称为‘哲学体系’的疯狂”持怀疑态度。 [7] 她对当下人们的看法和切实可行的存在主义方法论更感兴趣。 [8] 这也是她还写了那么多小说,写了一部剧,还有几部自传的原因之一。
《第二性》的开头即质疑了对女性的定义。
[9]
波伏瓦认为这太复杂了,所以她用了将近一千页的篇幅进行历史和哲学的分析。这部卷帙浩繁的作品只花了她一年多的时间。这样的勤勉为她赢得了“海狸”的昵称。由于“海狸”一词的英文“beaver”在法国人听起来和波伏瓦的名字“Beauvoir”发音类似,这也成了一个笑料。
[10]
(不清楚这个昵称是否还含有性意味。波伏瓦本人没有说过她对这个昵称的感受,不过她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
20世纪40年代,波伏瓦辛勤地耕耘着《第二性》,同时也深深地意识到性别之间的不公。她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幸运,能够获得教育,还能从事教学事业——尽管这和家人努力将她送往好学校以及她自己的努力分不开。凭借她的才智和中产阶级白人的身份,她得以拥有绝大多数女性所没有的选择。波伏瓦可以充分利用她的这些优势。她曾说:“不,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女性气质而受苦,恰恰相反,从20岁起,我就开始积累了男女两种性别的诸多优势。” [11]
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次访谈中,波伏瓦讲述了创作《第二性》如何改变了她的观念:
从前,一个职业女性,比如秘书,只要坐在咖啡馆里,读着一本书,就不可能不遭到骚扰。她如果被邀请去参加聚会,很少是因为她的“头脑”。她不能建立存款账户,不能拥有个人财产。但我可以。更重要的是,我往往会鄙视那些感到无法独立于男性的女性,不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事实上,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我心里的想法就是,“既然我能做到,那她们也能”。在做研究并创作《第二性》的过程中,我开始意识到,我的这些特权是我放弃了我的女性特质的结果——起码放弃了某些重要的方面。 [12]
构成波伏瓦哲学理论基础的其中一个核心理论,就是我们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并且通过我们自己的选择塑造自我的。如果我们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那是压迫;如果我们主动选择放弃自由,那就是一种道义上的失败了。 [13] 《第二性》共包含两卷,研究了对女性的压迫和女性对压迫的接受如何造就了女性作为从属于男性的第二性的社会处境——不论是从机会还是从社会地位的角度来讲均是如此,在波伏瓦写作《第二性》的20世纪40年代是如此,直至今日也依然如此。
波伏瓦最具创新性的观点,也是她最著名的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14] 自《第二性》第一次出版以来,这句话的意思就一直被广泛讨论,但在多数情况下,它被理解为生理性别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但社会性别是社会和文化共同铸就的——尽管波伏瓦在《第二性》里并没有特意强调“社会性别”这个词。 [15] 在波伏瓦看来,女人之所以成为女人,都是社会压力的产物,这些压力要求女性具有某些特征并以特定的方式行事。这些社会压力包括你被抚养长大的方式,你的社会关系圈子里人们对你的期待,甚至你自己想要服从刻板印象的内在压力。这些压力足以对你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铸就你的行为方式、你的为人,甚至你的外貌。
然而,女性拥有子宫的生理事实并不意味着她们的主要社会角色就应该是家庭主妇,而男性的主要社会角色就应该是赚钱养家的工作者。波伏瓦认为,正是这样过分强调生理特征致使女性沦为生育机器的错误逻辑,一直被用来使女性在社会和文化方面(同时延伸到经济方面)沦为男性的附属品。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对这句话的另一种解读是,我们不局限于 被塑造 成为女人,而是有着一种 自我塑造 成为女人的潜质。波伏瓦在《第二性》里关注的问题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了解外部的压力如何迫使我们服从有关女性的传统观念;二是理解我们拥有的自我创造的自由。在《第二性》的结尾,波伏瓦号召女性立刻行动,反抗压迫,拥抱自由,通过探索自己选择的工作和职业来活得真实。
波伏瓦因重新定义女性角色而出名——她不仅仅在理论上进行了定义,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也秉持着同样的态度。她在成长过程中是一个恭顺的天主教女孩,梦想着长大后成为一名修女。可是她并没有信奉天主教太久。波伏瓦背离了传统习俗规定的女性道路,比如结婚生子。不过,她对其他一些女性的经历却能产生共鸣,她能和这些女性分享观点——女人们可以选择传统的或是其他的生活方式来活出真实的自己,而且不管她们选择何种生活方式,都是因为自由和力量,而不是因为别无选择。
波伏瓦的《第二性》初版于1949年,当时法国女性刚获得选举权不久(1944年)。在女性拥有选举权方面,法国已经比世界上其他国家落后了一大截:新西兰(1893年——世界上第一个女性拥有选举权的国家)、美国(1920年)、英国(1928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出于战争需求,女性从事了很多根据传统由男性从事的职业。争取选举权的战役在二战前才刚刚打响。不过,二战后,不论是在职场还是在家庭内部,女性主义者们都继续投身到了争取更广泛的公平的斗争中。
二战的干扰使女性更加团结,为推翻有关女性社会地位的传统观念创造了条件。欧洲、北美,以及世界上的其他许多地方都掀起了女性主义运动的新浪潮,女性争取到了更多受教育以及通过避孕节育的权利。再后来,女性争取到了无过错离婚权——这在二战前是不被允许的。这些权利——以及其他权利,对于女性主宰自己的命运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1975年,波伏瓦说,她很高兴自己的作品令如此多的女性以及社会活动家产生了共鸣,包括女性运动的领军人物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格洛丽亚·斯泰纳姆(Gloria Steinem)、凯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波伏瓦从没有发起过一场女性运动,但是哲学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说,波伏瓦的作品清晰明确、简单易懂,比任何人都更快速地助推了19世纪中叶的女性运动。 [16] 波伏瓦的作品号召人们为女性的权利而战——为了让女性能主宰自己的身体,让女性在职场和政治上享有一席之地,也为了改善两性之间的关系。
波伏瓦的时代和我们今天的时代在许多方面都不相同。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没有无线网络和社交媒体,也没有流媒体电视节目。但波伏瓦的思想经久不衰的一个原因是,她是在一个前途极其黯淡、政治无比动荡的时代写作的。我们今天仍然面临着生活的不确定性,不局限于政治层面,还牵涉存在主义层面:世界像一个没有明确意义的深渊困扰着我们。一个个包装整齐的诀窍,不论是宗教、家庭、社会,还是我们的领导人传达给我们的,都令人高度怀疑。我们像是不时地堕入一个后真相的王国。我们需要批判地思考我们的生命,而波伏瓦能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我写作本书的目的就是揭示我们能从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哲学中学到什么,以帮助我们清晰地洞见我们的生命,从而活得真实。
在存在主义中,特别是波伏瓦的存在主义中,没有严格的规定。存在主义者甚至都没有一个关于他们的哲学的定义。存在主义最好由各种不同的主题来界定,比如个人经历、自由、真实、责任、个人主义、焦虑、死亡、情感投入、具体行动,以及澄清我们自己生命的意义。
存在主义在20世纪40年代名声大噪,涌现出了一大批作品,不仅有波伏瓦和萨特的,还有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加布里埃尔·马塞尔(Gabriel Marcel)、马丁·海德格尔、莫里斯·梅洛-庞蒂、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等人的作品。存在主义流行的原因之一,是这些作家意识到了个人自由和集体责任的重要性,以及一个随时可能爆发野蛮战争的世界是多么荒诞。
二战将要结束,纳粹从法国撤离时,波伏瓦和萨特基于一系列的随笔和讲座,发起了一场她称为“存在主义进攻”(existentialist offensive)的运动。 [17] 我对波伏瓦作品的研读,正是在对流于表面的自立和短暂希望的“存在主义进攻”中开启了新的篇章。我不制定规则,也不保证结果。相反,我只是提供一个起点,帮助大家揭示和了解他人的要求加在我们身上的暴行,以及我们自己给自己套上的锁链——不管是以爱或责任之名,还是其他任何千丝万缕的借口,导致我们避开对自己的自由应尽的责任。
存在主义的思考方式并不是快速解决生活问题的灵药,也不是保证人生成功的良方。它不是一种纸上谈兵的哲学。存在主义让人们认清,创造个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事关每一个个体,需要每一个个体自己融入这个世界,推翻可能限制我们前途的种种压迫。我们要走出去,行动起来,而不是只在脑海中思考应该如何做。波伏瓦思想中的一个关键要素是,他人是我们存在的一个条件。如果我们重视自己的自由,就必须重视他人的自由。只注重自己的自由而罔顾他人的自由无异于自我欺骗。
波伏瓦被诟病戴着中产阶级白人的眼镜看这个世界。对于一些议题,尤其是种族主义,她确实没有提出有参考价值的解决方案,因此,我们需要求助其他思想家以弥补这些缺口。我们必须引入对种族主义更深层次的分析,包括结构性种族主义和一些交叉学科的研究——通过聆听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奥德雷·洛德(Audre Lorde)、佳亚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等讲述她们的个人经历来揭示社会动态的力量。不过,波伏瓦在揭示压迫和自由的结构模式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她极其重视客观存在的不平等,所以她很关注性别歧视、年龄歧视、阶级歧视等问题。
我们生活的世界面临着诸如种族和经济的不平等、新型冠状病毒的肆虐、气候变化、自然灾害等各种各样的破坏,在这样一个遭到破坏、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很难看到生命之美。生存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以及我们对待自己和他人的态度。许多人为了消除不平等而战,极力推动变革,但还有许多人身陷泥潭,在不确定性和深深的不安中挣扎,茫然无措,不知所终,不知道是否要改变、要改变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付诸行动。波伏瓦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些帮助我们思考自己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的处境的方式。
波伏瓦的存在主义能帮助我们把自己塑造成负责任的个体,使我们有能力把我们共同的世界变得更好。我们将会看到她给我们提供的一些有力的认知工具,包括认识到什么是我们可控的、什么不由我们控制,选定未来的目标并为之努力奋斗,做决定时应考虑他人,面对生命的矛盾和不确定性时能对自己保持坦诚。
本书不是“真实十二法则”实操手册。 [18] 它是对构成真实基础的哲学的初步介绍,是对寻求真实的满足感如何丰富了有血有肉的女性的生命的探索。我会分享一些或成功或失败的案例,这些案例是波伏瓦和其他女性,包括我在内,在追求真实的过程中的亲身经历。 [19] 你们将会在本书中看到,我追寻真实的经历绝对称得上一波三折。但我仍然不懈追求着。在这个过程中,波伏瓦的思想对我有着比其他人都重要的指导作用——除了最重要的我自己的思想。要想践行波伏瓦的思想,我们必须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效仿她的追求。
我写作本书,是因为波伏瓦关于真实的思想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了。我相信波伏瓦的哲学思想也能改变你的生活——或者如果你对她的思想要旨了然于胸,你也可以自己改变自己的生活。波伏瓦的哲学思想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活着会面临哪些挑战,以及我们需要不断对自己和自己的价值观做出选择。要想了解这些,我们可以留心学习她的哲学思想,并且将其延伸以满足今天特定的生活所需。
“真诚并不容易。”波伏瓦的小说《名士风流》中的一个人物这样说道。这句话抓住了“做自己就好了”的棘手之处。我们该如何表达自己,传递生活中某些时刻的深意,表明态度,解读我们和朋友、仇敌、爱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生命故事——并且真实地去做这些事?
本书聚焦于以下话题之间的张力:我们如何塑造自己以及在此过程中他人如何影响我们,在他人自我塑造时我们又是如何影响他们的——以及我们如何共同改变这个世界,好让我们都能做真实的自己。本书的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第二性》,讲述了有关女性的一些事实和失实的说法,以及一些过来人独特的经历。
第一部分讲述了作为人类所面临的几个核心问题:一些存在主义的问题,比如我们能控制什么、无法控制什么;一些对女性气质进行设定和约束的方式;以及为何青少年时期是一个揭示人类选择的力量可以塑造世界的时期。
第二部分探讨在一些特定的人类处境中,我们自己、他人以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之间的矛盾是如何产生的。基于主体间性和互惠原则,我们在和朋友、爱人的关系里塑造着自己。结婚生子给许多人增添了来自传统和他人需求的重负,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重新塑造我们的世界,以使这些生命轨迹不破坏我们的自由。年岁增长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继续塑造自我,我们需要创造一个消除歧视性目光的世界。死亡对我们的生命产生着极其深远的影响,它让创造意义变得更加紧迫。
第三部分集中于方案选择:如何评估哪些方案有助于我们实现人生追求,哪些又会让我们误入歧途。自恋(妄自尊大)、神秘主义(克己)以及追求幸福可能令人分心,而要想将我们自己和他人从自我破坏和压迫中解救出来,好让我们能以真实的方式自由地塑造自己的生命和这个世界,选择反抗的方案是关键。
当我说某件事情,比如关系、生活,或是幸福,是“真实的”时,我指的是 真正的有意义 。我指的是无论做人、处事、选择、行为、关联或改变之中都 具有 真实性,即都具有真实的意图。这些意图不是自私自利的选择,而是对做出这些选择的人及其做出这些选择的语境的认可。
本书不是对波伏瓦哲学思想的综述。我选择性地聚焦了一些在我看来和今天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主题和策略。本书关注波伏瓦的思想和她的生活,不仅因为有时候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反叛,更因为她从哲学的角度来描述自己的生活并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她激励我们也这样做。她在书信、日记、回忆录及其他作品中事无巨细地分享了数量惊人的细节。她所有的社会面具都能帮助我们理解她的思想。
作为一个研究哲学的人,我被培养出了一种不去关注思想家如何生活的习惯;哲学家是谁、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场辩论中是否得出了正确的结论。真正重要的只有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论点,以及他们用以支持自己的结论的论据。如果我们讨论的是一种抽象的事物,比如数学哲学,那么谁写的这篇文章就没那么重要了。比如,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是一个反犹主义者,他的数学思想就会因此有什么不同吗?不会。
然而,当我们说到人类境况时,这些就变得很重要了,而且似乎有必要犯这种“传记谬误”。当然了,告诉你如何生活不等同于你自己亲自活一遍。但是波伏瓦的选择和行动,她的成功和失败,对于她做真实的自己而言都具有非常令人着迷且富有启发性的意义。她不懈地与人们对她的生活和行为的设想作斗争,同时,她鼓励我们也这样去斗争。研究她的生活能够帮助我们预见可能会面临的一些挑战。
波伏瓦为何如此重要?哲学殿堂充满了男性的声音,他们的作品中有着一套又一套的假设、偏见和有色眼镜。而那些无法接受同等教育的女性,那些生来就面临压迫或其他不公正境遇的女性,有着不同的角度和经验来研究哲学。今天的许多女性比波伏瓦那个时代的女性拥有更多选择——特别是西方白人女性,我就是其中一员——但我们仍然面临着男性不会面临的诸多挑战。
2021年,我写作本书时,美国的《平等权利修正案》( Equal Rights Amendment )——旨在保障无性别差异的平等的合法权益——未能完全获得批准。同样是在2021年,得克萨斯州禁止了大多数六周以上孕期的女性堕胎,而这个时间内多数女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就在写作本书时,美国最高法院已经通过了此项裁决。作家贝尔·胡克斯写道:“在面对现实时,那些伟大的人对我们说的那些充满爱意的话语,只会让我们失望。” [20] 面对这个远远称不上理想的现实,女性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奋力反抗。我希望这本书里写到的例子能够激励人们去勇敢地抗争。
波伏瓦的一本自传的开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千千万万个其他人?她觉得自己拥有这样一种生命形态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倘若我没有出生,那么一切问题都将无从谈起。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的存在就是我这个人的基础” [21] “我今天不是我自己”这句话虽然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不过我们仍然可以更进一步,严肃地去解构它。它道出了一些真正的问题,比如我们成为现在的我们意味着什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及我们发现这些之后应该怎么办?
让-保罗·萨特曾说他没有活出真实的自己,只是为他人指明了道路。同理,我也不敢说自己抵达了真实。但从波伏瓦的存在主义哲学让我生活中的那些假设有了裂缝的那一刻起,我就尝试着让我的生活朝着真实的方向前行。我尽量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让别人替我做出选择。我并不总是知道我所做的决定是否真实——有时在我仓促做出一个选择后才慢慢看清真相。我也曾犯过许多错误。
但真实的生活并不是通过成功与否来评判的。真实之花在做出规划并付诸行动中才能开放。追寻真实是这样一个过程:大胆拥抱自由,大踏步迈向生活,创造我们的本质,创造我们周围的世界。当我们踏上探索如何活得真实的旅程时,我们便是在维护我们自己和他人的自由,并创造一个值得我们生活于此的世界。
不过,真实的人生也是一个指引自己追求一个永远无法达到的理想状态的过程,永远在路上,步履不停。真实是一个“更行更远”的目标,像雪花一触即化。如果你认为自己达到了真实,那很可能你并没有达到。真实不是一份可以挂在墙上的证书,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冒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竭尽全力去追求一个如此虚无缥缈的目标呢?因为放弃追求真实无异于形而上的营养不良,不去追求真实会导致超出我们所处境况的那部分自我被“饿死”。对于波伏瓦而言,追求真实区分了存在与虚无。如果你不努力创造自己,就有可能沦为一个物体,没有你的同意,世界和社会照常运转。 [22]
存在主义不是一套实践,而是一种思考生活中的挑战的语言。它不是一套让你去信奉的思想体系,而是一个知识和理解的平台,我们必须从此一跃而起。 [23] 我们跳到什么地方,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决定。波伏瓦的存在主义要求很高,它不是一剂疗愈良方,也可能不会让人感到轻松和舒适,但它有望帮助我们变得更适应目标明确、深思熟虑、朝气蓬勃的生活。活得真实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幸福,但如果我们不愿意选择这条勇敢无畏的道路,我们一定会错失活得真实的机会。并且我开始相信,真正的幸福不会通过任何其他方式获得。
注释:
[1] 波伏瓦写道:“存在并非先于本质。”[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 ,trans. Constance Borde and Sheila Malovany-Chevallier(New York:Vintage Books,2011),p. 270.]让-保罗·萨特根据“存在先于本质”创造了这句话。[Jean-Paul Sartre, 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 ,trans. Carol Macomber(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7),p. 20.]
[2] Simone de Beauvoir, Old Age, trans. Patrick O’Brian(London:Deutsch,Weidenfeld and Nicolson,1972),p. 601.
[3] Simone de Beauvoir, The Prime of Life, trans. Peter Green(Cleveland and New York: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1962),p. 285.
[4] Toril Moi, Simone de Beauvoir (Oxford and Cambridge:Blackwell,1994),p. 23;Sandrine Sanos, Simone de Beauvoir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11–13.
[5] Lorraine Hansberry,“Simone de Beauvoir and The Second Sex:An American Commentary,”in Words of Fire, ed. Beverly Guy-Sheftall(New York:The New Press,1995),p. 129–133;Sarah Bakewell, 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é (New York:Other Press,2016),p. 21.在《新观察家》( Le Nouvel Observateur )中,该引文和文章标题为:“女性们,你们应该感谢她给了你们一切!”(原文为法语。——译者注)巴丹德认为这是错的,正确的应该是:“女性们,你们应该感谢她给了你们太多”[Catherine Rodgers,“Elisabeth Badinter and The Second Sex:An Interview,” Signs 21.1(1995):147.]
[6] 在一次访谈中,波伏瓦说道:“无论如何,萨特都是一个哲学家,而我不是,我也从来没想过成为哲学家。我非常热爱哲学,但我一部哲学作品都没有写出来。我的领域是文学。我热衷于小说、回忆录、随笔这些,比如《第二性》。然而,所有这些都称不上哲学。”[Margaret A. Simons,Jessica Benjamin and Simone de Beauvoir,“Simone de Beauvoir:An Interview,” Feminist Studies 5.2(1979):330–45.]
[7] Simone de Beauvoir, The Prime of Life ,p. 178.
[8] Simone de Beauvoir,“What Is Existentialism?”in Philosophical Writings ,trans. Marybeth Timmermann,ed. Margaret A. Simons,et al.(Urbana and 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2004),p. 324.哲学家南希·鲍尔(Nancy Bauer)这样评价波伏瓦《第二性》中提到的方法:“主要目的不是‘正确理解’,而是理解哲学抽象概念在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所显现的魅力及其所具有的力量。”[Nancy Bauer, Simone de Beauvoir,Philosophy,and Feminism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1),p. 10.]
[9] 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 ,p. 3.
[10] 勒内·马厄(René Maheu)——在波伏瓦认识萨特之前就和波伏瓦是朋友——在1929年给她取了这个昵称,他说这是因为“海狸喜欢群居,并且有着建设的天赋”。[Simone de Beauvoir, Memoirs of a Dutiful Daughter ,trans. James Kirkup(New York:Harper Perennial,2005),p. 323.]哲学家凯特·柯克帕特里克认为波伏瓦和马厄有情感纠葛,而波伏瓦否认他们之间存在肉体关系。[Kate Kirkpatrick, Becoming Beauvoir (London:Bloomsbury,2019),p. 86.]
[11] Simone de Beauvoir, Force of Circumstance I:After The War ,trans. Richard Howard(New York:Paragon House,1992),p. 189.
[12] Simone de Beauvoir,“The Second Sex:25 Years Later:Interviewed by John Gerassi,” Society 13.2(1976):79–80.
[13] 关于压迫和道德败坏之间的复杂性,更详细的分析请参考Manon Garcia, We Are Not Born Submissive ,(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21)。
[14] 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 ,p. 283.这句话的法语原文是:“On ne naît pas femme:on le deviant”。凯特·柯克帕特里克指出,虽然波伏瓦的引文是独创的,但这个观点的灵感来自阿尔弗雷德·富耶(Alfred Fouillée)。富耶曾写下:“人不是生来自由,而是变得自由。”波伏瓦还说过更具有革命性的话,比如,对女性的残酷性化导致她们一直被压迫。(Kate Kirkpatrick, Becoming Beauvoir ,p. 53.)
[15] Kate Kirkpatrick, Becoming Beauvoir ,p. 262;Simone de Beauvoir,“Why I’m a Feminist:Interview with Jean-Louis Servan Schreiber,” Questionnaire ,1975.关于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这句话的讨论,参见Bonnie Mann and Ferrari Martina(eds.), On ne naît pas femme:On le devient:The life of a sentence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
[16] Julia Kristeva, Beauvoir Présente (Paris:Pluriel,2016).
[17] Simone de Beauvoir, Force of Circumstance I:After The War ,p. 38.
[18] 哲学家戈登·马里诺(Gordon Marino)充满敬意地提出存在主义建议:“存在主义思想家不会提供具体的应对我们的自卑感的步骤,也不会提供要避免的行为清单。他们不会给出具体的缓解压力的策略,而是更有可能在我们似乎将要崩溃时提出一些有关如何保持我们的道德和精神方向的建议。”[Gordon Marino, The Existentialist's Survival Guide (San Francisco:HarperOne,2018),p. 31.]
[19] 真实性通常和海德格尔所讨论的 Eigentlichkeit ——意为做真实的自己——密切相关,见《存在与时间》,但此前许多其他哲学家已经讨论过类似议题的变体。公元390年,圣奥古斯丁让“灵魂”这一概念流行了起来,促使人们内省,追求上帝,超越自己:“回归你的本心。真理就在人类的灵魂中。如果你发现自己生性多变,那么就去超越自己。”19世纪,麦克斯·施蒂纳(Max Stirner)鼓励我们去拥有自我,弗里德里希·尼采激励我们“做你自己!”,索伦·克尔凯郭尔将真实性和自治联系起来:“这个世界可能一直都缺乏可以被称为真正的个性、绝对的主体的人,缺乏那些充满艺术性的反思并且有别于咆哮者和说教者的独立思考的人。”[Saint Augustine, Of True Religion ,trans. J. H. S. Burleigh(South Bend,IN:Gateway Editions,1953),p. 69;Max Stirner, The Ego and His Own ,trans. Steven T. Byington,ed. James J. Martin(Mineola,New York:Dover Publications,Inc.,2005);Friedrich Nietzsche, Thus Spoke Zarathustra ,trans. Walter Kaufmann(New York:The Modern Library,1995),p. 239;Søren Kierkegaard, Concluding Unscientific Postscript Vol 1 ,trans. Howard V. Hong,Edna H. Hong(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2),p. 66.]
[20] bell hooks, All About Love (New York:HarperCollins,2000),p. 25.
[21] Simone de Beauvoir, All Said and Done ,trans. Patrick O’Brian(New York:Paragon House,1993),p. 1.
[22] 用哲学家、存在主义治疗专家艾米·范·德尔森(Emmy van Deurzen)的话说,“生活中的真实就是‘拥抱’生活的本来面目,承担我们作为人类的责任,更重要的是不要拒绝生活和它的变幻莫测:要敢于深入一种我们愿意与之关联的生活,睁开双眼面对现实”。[Emmy van Deurzen, Psychotherapy and the Quest for Happiness (London:SAGE,2009),p. 158.]
[23] 哲学家托莉·莫伊(Toril Moi)受到波伏瓦的启发,认为写作是呼吁他人加入一场智力的旅行:“一个好的读者能坚持自我——不会不经过慎重考虑就放弃自己的观点、信念和原则,但同时也愿意敞开胸怀去拥抱作者的观点,努力看到作者所看到的,跟随作者展开一场奇遇。”[Toril Moi,“Acknowledging the Other:Reading,Writing,and Living in The Mandarins,” Yale French Studies 135–136(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