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人会死
艾草依旧旺盛于荒野

时隔很久,我回了圣迭戈。

九个月没回去了。

我想见很多人,很多狗。想喝圣迭戈的啤酒,想和狗一起漫步荒野,想看太阳沉落进西海,想看月亮从荒原上冉冉东升。

日本夫妇M和Y去机场接我,拥抱之后,我哭了。回到家,蝴蝶犬尼可猛扑向我。沙罗子还没下班,她的伴侣D在家。拥抱后我想对D说点儿什么,干着急,英语挤不出来。

然后我出门,去见对面的J和D夫妇。啊,这里要用名字,不用缩写。杰利和黛安。

三十年前,我仰仗诗人杰利来了美国,没办签证,只有九十天观光免签,我打算待满九十天。那时,黛安女士去机场接了我,之后我们关系亲密得就像亲戚。现在那扇熟悉而亲切的大门和往常一样为我打开,已近九十岁的夫妇俩说着“我们在等你呀,盼着你来呢,我们很想念你”,然后紧紧拥抱了我。

之后我去见了C。我住在这里时,每天和C一起遛狗散步。

之后在Peet's Coffee等来了E。

晚上,和从前一样,与M和Y去喝了啤酒。

整个美国西海岸的啤酒都以强烈的麦芽苦味闻名。其中圣迭戈又以啤酒作坊数量和麦芽苦度拔得头筹。那种苦感和香气,是喝日本啤酒的人想象不出来的。我家附近就有几家直连酿酒坊的啤酒馆。夫死后,我经常和M、Y夫妇过来喝啤酒,用日语聊天,频率之高,真的印证了“近邻胜过远亲”。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交往下去,没想到自己中途溜号回了日本。

P死了。

N重病住院,状态相当不好。

G腰不好,轻易出不了门。

杰利和黛安这么告诉我。P和N,与我走得不算太近,但G与我很要好,我得打电话问候一下。

T发来短信:“过两天去看你,现在父亲住院了,我正手忙脚乱呢。”

对了,附近还有一个很亲近的朋友,H,可惜无从联系,因为我回日本不久他就死了。前一阵黛安给我发来邮件:“H家房子挂上了出售的牌子,每次看见我都很寂寞。”现在出售的字样已经消失,看来房子换了新主人。

九个月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明明这里是加利福尼亚,城市却仿佛褪了颜色。街道景色、人家、棕榈树、九重葛,看上去都暗淡无光。过去我每隔两天就要去一次的菜店,看上去灰乎乎的。过去常买的东西在货架上一如既往,店内客人一如既往,在我看来,几乎都是老人。

1991年,我依靠杰利和黛安的帮助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抵达的第一天夜晚,他们把住在对面的好友介绍给我。当时,这人就像我现在这个年纪,是个初老男人,画家,和杰利在同一所大学教书,脸上带着平和而温暖的微笑,前额谢顶,白色长发向后梳成马尾辫,说一口知性的英国英语,对人和蔼、耐心,认真倾听了我结结巴巴的英语。我看了他画的画,真的出色。当时我与前夫刚离婚,正灰心丧气,看见这个男人的画,有那么一瞬间我暗戳戳地想,如果和这个男人交往,也许能弄到他的画。这人就是夫,最后我照顾着他,送他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人其实并不温和,也没有耐心,不仅如此,卖不出去的画在家里堆得到处都是。

多亏有杰利和黛安在。我最小的女儿小留出生时,夫死时,多亏有他们在。

夫死后,再过几年就要轮到杰利和黛安了,那时我想过要给他们送终。不过在这件事上我也中途溜号了。

这次回去,看到他们的家里脏了。厨房到处黏糊糊,玻璃器皿污蒙蒙的,客厅沙发满是污渍,蒙着灰尘。啊,这种场景我那么眼熟。从前我回熊本时,父母家就弥漫着这种脏。黛安和那时的我母亲一样,已经看不到、感觉不到脏了。

黛安用非常平静自然的口气说出的话,也让我心情沉重。

“这阵子杰利啊,走路越走越快,刹不住,最后会摔跤。幸好他平时不怎么走,偶尔走一走就会这样。”

(啊,这是帕金森病的症状……)

“住在远处的儿子经常来电话,让我多带着杰利出去走路,买东西要一起去,我希望儿子不要多管。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哪怕只是买东西的时候。过去我有很多结伴买东西的朋友,他们都死了,剩我一个人了。”

黛安曾是个完美主妇,能干、热情、从不依靠别人。别人劝她雇人做卫生,她不听,只说要自己做。

听着黛安的话,我伤心到受不了。我用力拥抱黛安,想对她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死的时候,我会陪伴在你身旁。但我没能说出口。

据说几日前下了雨,就在加利福尼亚持续山火之后。(这一带未被烧及。)我带着尼可去荒野散步,看见土地上生出了无数苔藓地衣,鼠尾草和艾草一闪一闪的,熠熠有光。荒野即将萌生无数新的草芽,在春天到处疯狂蔓生的野瓜蔓也稍微长长了些。

季节在流转,生命在循环啊。我想。 qMRC+0xK5HNVz/jQAHqYwOhYopBfF62jZFqo79IcHBZ3gaF+rT70LzYfHRdhgBkq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