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饭团,吃腻了。三明治和便当,吃腻了。煮蛋和沙拉还有鸡胸肉,再也不想吃了。九个月来,我尽吃这些了。
第一篇开头我便写了食物,上上篇说了食物,因为食物的存在至关紧要。
那会儿,我几乎天天吃淡口酱油炖的魔芋和茄子,吃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淡口酱油味儿也很腻烦。
我基本上只要找准了一种东西,就会使劲吃,想一直吃到腻。不完全因为喜欢,更像赎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一直不觉得腻当然是一种能力,不过我更像强迫症。
我最近一直在想,“来日本后,我的饮食生活很贫瘠。在加州那会儿,吃的都是好东西”。
可是我遇到的人都这么问我:“日本的食物比美国的好吃吧?”他们似乎已经有了铁定的答案,并不谋求我一定回答。
住在日本的人这么问,住在海外的也这么问。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能说食物难吃,但真的不好吃,谈不上我吃的都是好东西。单从饮食品质来看,可以说非常不好。我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的现实与他人的想法之间会有落差。
现在我知道理由了。我在加州时,从不买成品,所有食物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我包饺子,做麻婆豆腐,炒通心粉的浇头,自己调油醋汁。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外面卖的不合我口味。美国产的冷冻食品,美国超市的成品食物、快餐,都不合我口味。
我住在加州的城市里,附近什么都能买到,比日本方便得多,几乎没必要自己做饭。可是成品的味道总比日本的稍微咸一些、甜一些、酸一些、油腻一些。我这个不想吃,那个不想吃,无数不想吃重重叠加,就有了“别管我,我愿意自己做”的想法。
在美国餐馆吃饭确实觉得美味,可是量太大(简直是喂牛喂马的量),打包回去第二天再吃,就非常不好吃。金斧子变成了普通的铁斧子。
在日本就没这回事。
在日本吃什么东西之前,已知是什么滋味,吃进嘴里,果然一如既往。不难吃,没有“天啊,再也不要吃了”的厌恶感。冷冻食品,超市的成品菜,便利店的便当、饭团、三明治都如此。在日本的便利店买东西,这种行为本身让我内心雀跃。“可以买到这种东西呢,还有这种!”无数次我向在加州的女儿和朋友们汇报心情,然后一直一直买,一直一直吃。
这种生活持续了九个月。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看不见的防腐剂和添加剂紧紧缚住了,被充斥着化学调料的重口味紧紧缚住了。我吃的好像不是食物,而是工业制品,敲一敲简直能发出“咚”或者“嘭”的一声;再不然就是有种过剩的筋道或蓬松感,很不自然。最可怕的是,无论买什么,吃什么,都要产生大量垃圾。塑料包装,纸包装,一层层塑料。这让我很难受,所以我严肃认真地做了垃圾分类。
严肃认真。
我经常用这个词。父亲在世时,我跨越太平洋,往返于加州和熊本时,经常用这个词。要知道一个月往返一次实在太难受了,但是没办法,我只有对别人、对自己说,“我是严肃而认真的”。
我现在的心情,就是那会儿的“严肃认真”。
就在前几天,我忽然很想自己做饭。
我会做,毕竟做了这么多年。那为什么最近不做了?怎么说呢,好像一颗钉子扎进了我心中最易痛的地方(现在还扎着),让我停下了手。
首先我想做的,是豆腐拌小菜。鹿乃子和沙罗子喜欢吃日本菜,她俩还在家住时我经常做。她们两个离开家后,剩下夫和小留,那时我做的所谓日本菜主要是寿司和炸鸡块,豆腐拌小菜这种清淡滋味的小东西不怎么做了。现在我很想吃豆腐拌小菜,想做。
豆腐,菠菜,胡萝卜,魔芋,芝麻,糖,盐,几滴酱油。
从食橱拿下来大大的捣钵,已经几年没用,上面落满了灰。洗净,擦干爽,在里面捣碎芝麻,放进挤掉水分的豆腐,放砂糖、盐、几滴酱油,捣成豆腐糊。然后拿出砧板。砧板也好久未用,洗干净,拿出大菜刀,切菠菜和胡萝卜,焯水,煮熟,调味,用豆腐糊拌好。最近一直吃成品,早就厌烦了成品味儿,我做的这个里面没有化学调料,没有添加剂,我做了一大钵,虽然滋味有点儿特别,无法拿给别人吃,无论如何,是我家的滋味,是我的滋味。
这么大一钵,超市差不多三千日元的量。就算代替三餐主食,大口大口吃也得吃三天。我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多……拿它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