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冬的流感来势汹汹,我也被击中,退烧后回到书桌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一口气读完《别离歌》书稿。合上电脑,脑海中盘旋着三对词组:“一本书与一个人”“一个人与一项事业”“一种痛苦与一种英雄主义”。
这是一本讲公益的书。它讲述了深圳市恒晖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恒晖基金会”)的儿童白血病兜底治疗项目“联爱工程”、儿童青少年心理关怀项目“知更鸟公益”、守护抗疫英雄家庭项目“传薪计划”中的故事。读此书,了解了公益项目的立意,项目团队与受助人的共情理解、互相支撑,项目执行中社会支持的不可或缺;懂得了在细节处与“魔鬼”搏斗,在过程中与“反复”共处,在内心深处获得情理与规定的和解。所以,在这里可以读公益。
这是一本讲社会的书。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现实的中国社会背景中,面对那些贫病交加的“落水者”,你会发现以一线城市想象全中国是不恰当的。北、上、广、深不是中国的缩影,是中国的尖顶,面对底层办事之艰难,你会发现以文件想当然、以推理为依据是肤浅的。中国太复杂了,许多事脚步没走到,事情就不摸门。所以,在这里可以读中国。
这是一本讲命运的书。时机既失,只能生离死别;重锤落下,圆满顿成碎镜;山穷水尽,忽又心想事成!作者说:“真实的人生比剧本跌宕起伏得多,沉郁和乐观交织,悲欣交集。”他希望以他真诚的记录,展现“一些小人物的命运”,“为那些在生死之间守住了生命尊严的普通人立传”。所以,在这里可以读命运的黑暗与光明。
站在这本书背后又贯穿于全书的,是一个人——作者陈行甲。
2015年6月荣获“全国优秀县委书记”,2016年12月面临“提拔公示”却辞去公职,转身投入公益事业的陈行甲大名鼎鼎,抖音上他的视频播放量超过10亿人次!他曾经轰轰烈烈地堂堂正正,也因堂堂正正而轰轰烈烈。如此名人,如此大跨度转行,峡江激流转弯,万马疾驰换道,裹挟千钧之力,他要如何走好?
我和行甲已认识五年,也就见过五面,但两年半前有一次四个小时的长谈,主题就是“要过的路口”。
第一个路口是自己对这次转身的定位。转身后的自己是一个失落的出局者、一个愤怒的出离者,还是一个角色转化、初心未变、使命未改的奋进者,一个和以前的同伴身份不同,但方向一致,可结伴而行的践行者和多元建设者?行甲的回答是后者。
第二个路口是能否在万般赞美中守住自己。一个人,在穷乡僻壤中寂寞地坚守自己易;在万人追捧、一唱百和中不迎合、不从众地坚守自己难。行甲有广泛的群众动员力,承载着无数人的期待,自然不能“任千呼万唤无言应”,影响力本身就是极重要的公益资源。但是,如果一味地看重点赞量,一味地以保住和提升影响力为目标,就会被“更激烈的意见需求”所绑架,不停地猜度和迎合这种需求,失中走偏,这是危险的。行甲在经历事件的考验中守住了自己。
第三个路口是如何为自己画像。前几年,天下谁人不识君?那个放弃提拔、辞职做公益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陈行甲!但五年、十年,都是这幅画像?“全国优秀县委书记”是他历史上的荣誉,投身公益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选择。如今,《别离歌》背后的所作所为是他新的自画像。在这幅自画像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项目,更是团队。
一个可持续团队要经历打开局面的考验(成功检验)、受到冲击的考验(危机检验),以及领导者变更的考验(传承检验)。一项事业的创始人,必须有远见、有胸怀,但首先是有担当,那种“天塌下来我顶,地陷下去我填”的担当精神。这是创始人和所谓“职业经理人”的根本不同。正因为这一点,一些公益组织出现创始人“依赖症”,无法实现领导者的有序更换。创始人越强,这种风险越大。行甲邀我为这本书写序时,首先报告的信息是:恒晖基金会换届,桃子当选为新一届理事会理事长。我见过桃子,一个厚道、诚实、讱言之人,相信他有这个担当。行甲自然要“扶上马,送一程”的,但送的人必须先从马背上跳下来。
行甲还会转道吗?也许。他还有写作梦,还有“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游天下之梦,但此后的转道不必是选择题了,可以是扩容,可以是并行,可以是随机切换。公益,使他成为这个世界的盐,要溶于世界而使世界更有味道!
《别离歌》是沉重的,因为直面痛苦;《别离歌》又是沉重而不压抑的,给人以激励,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一种高尚的痛苦。
面对病魔的百般蹂躏,面对刻骨铭心的爱被摧毁,面对亲人的生离死别,面对贫困的极度施压,面对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毁于一旦,面对每一步艰难跋涉都只是离失败更近一步,面对所有的希望都归于绝望,面对人被人类的极限锁定……
这时候,趴下是可以理解的,屈服是可以理解的,认输是可以理解的,放弃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时候,《别离歌》的歌声里却有在坚忍中的再坚忍,有生离死别后的依然生死相依,有走向失败却不停止要去穿透失败的终点,有在绝望的冰窖里再点一把希望的火,有以个人的一小步提升人类的一大步的坚强信念!
高尚的痛苦,携带着命运的密码。承受痛苦的折磨并参透了它的密码的人,站起来了,被它淬炼出大智大勇,成为大写的“人”。
有一种英雄主义,叫作虽千万人吾往矣。
2023年11月30日